《鹿手侠》伍命

174、第一百七十一章 解羁绊

　　夜深，寒苑里冷清得好像空荡荡的地狱。白天小弟子送来的粥早就冷了，林馥梅实在饥饿难忍，这才端起来喝了第一口，紧接着一整碗粥很快就囫囵吞下了肚。
　　才喝完冷粥，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大师姐，这几天过得好吗？”
　　林馥梅猛地扭头，看到是江踏白，冷笑了起来，把碗摔到一旁道：“你来做什么？是来耀武扬威，还是来看我笑话？”
　　她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那个空碗，又看了看林馥梅：“我从来不指望从一个给我带来噩梦的人身上看到什么有趣之事。”
　　“那就是来报仇的了，”林馥梅嘲弄地笑了，“江白，你可真会选时机呀。现在的我，你要怎么落井下石，都没人会在意了。如何，想报我当年推你下悬崖的仇吗？”她视她为苦大仇深的复仇者，却毫无畏惧的神色，反而一步步逼近她，仿佛她林馥梅才是理直气壮咄咄逼人的受害者。
　　大概是她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吧。江踏白这样想着，觉得眼前人分外可悲。
　　“还是说，你想杀我吗？”林馥梅问出这话时，仍高傲地扬着头。
　　“杀？”江踏白嗤笑一声，下意识想摸一摸鹿皮手套，却忘了自己早已摘下，“大师姐，在你眼里，未央宫只是残酷的生存游戏吗？得不到宫主之位的那个，就连活着都不配？在我眼里，未央宫里远不止这些东西。”
　　林馥梅狐疑地盯着她：“看来你不想杀我，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江踏白淡笑：“大师姐放心，如果想杀，我一定会雇人来干的。我认识几个杀手，跟他们做生意，还能有折扣……大师姐这么惊讶做什么，毕竟杀害同门的罪名，传出去不太好听。”
　　林馥梅看了她半晌这才道：“你的性格，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记忆中的江白是个心无城府之人，不似如今油嘴滑舌。
　　“大师姐倒是一点都没变，”江踏白说道，“从我刚习武开始，大师姐就像是未央宫里的太阳一样闪闪发光。”
　　如此时刻，再来奉承她，根本毫无必要。林馥梅断定江踏白说的是真话，只是这番话……对着曾经推她坠崖的她说，听着含针带刺。
　　“太阳，远远地照着，是很舒服的。但是如果太近了，不仅刺眼，还会把人灼伤。最可怕的，还可能让你焚毁。大师姐，你我的距离如果一直都是远远的，那我必定敬重你到最后。可惜后来我们太近了，在你给了我那碗姜汤，害我坠崖之后，我就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地晒太阳了。”
　　“我是太阳？江白，你天赋高，比我更快受到师傅亲自指点，比我更快登堂入室，最后还先我一步学会师傅的绝学‘万树梨花’。你才是太阳！”她本是天之骄子，众人眼中实至名归的未来宫主，横空却杀出一个天纵英才，如何能让她不嫉妒？
　　江踏白却摇头：“你还是不明白。”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太阳，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我呢，说是星星月亮都是抬举我了，非要比喻，还不如比作随性而动的风。大师姐，在你执掌未央宫期间，雷厉风行，未央宫上下一心，无人敢造次。如此作风，背后难免会有人诟病，恶意中伤，但你却丝毫不受影响，”江踏白自嘲一笑，“真是好笑。对我而言，你是伤害同门的小人。对于未央宫而言，你却是个优秀的宫主，是真正的太阳。”
　　“太阳阿……”林馥梅眼中罕见地流露出寂寥的神色，“这太阳已经落山了。”
　　“如果我想要它继续升起呢？”
　　林馥梅闻言，脸色微变，一双眼闪过光彩但又瞬间黯淡。她戒备地盯着她看：“江白，你原来是来戏弄我的。”
　　江踏白抱臂挑眉：“我如果有这种闲情，绝不会浪费在你身上。如果想羞辱你，我也有的是其他办法。”说着，她抬起了左手给她看。
　　“你……”林馥梅这时才脸色大变，“掌门戒指哪去了？”
　　“还给师傅了。”
　　“不可能！”林馥梅斩钉截铁，她不相信有人会主动放弃这个位置。
　　“我不仅还给了师傅，还跟她推荐了下一任宫主的人选，甚至还不计前嫌亲自登门来当个无聊的说客。我阿，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选我成为未央宫宫主？”林馥梅艰难开口。到底是谁疯了？
　　“对，不再是代宫主，而是名正言顺，为武林承认的未央宫宫主。林馥梅，你敢回来吗？”江踏白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寒苑的门不会关，如果你愿意，明日早晨，我在掌门殿等你。”
　　林馥梅一语不发，江踏白知道像她这样疑心病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的。或许还会觉得，是不是她准备了什么圈套要对付她。离开寒苑之前，江踏白最后看了她一眼。在寒苑的日子，消磨了她的几分脾性，却不可能让她从此无欲无求。只要还有所求，她就绝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大师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讨厌你。但也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回来。”她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逼自己正视林馥梅。
　　当初伤她的是林馥梅，如今能还她自由的，也只有林馥梅。

　　林馥梅的出现，无疑让众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想象江踏白得有何等心胸，才能平心静气地站在这里迎接她。林馥梅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来到江踏白面前，却只是路过她，径直朝李梨花走去，近了，方才深深一拜。
　　“逆徒林馥梅，拜见师傅。”
　　李梨花冷冷道：“确是逆徒，如果不是江白力荐的你，为师不可能让你出寒苑。”
　　林馥梅垂着头，始终没有抬眼，一个字都没敢说。
　　“除了来拜见为师，还有另一个人，更应该听到你的悔过，不是吗？”
　　林馥梅一听便知，转身看向江踏白，江踏白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大可不必。大师姐，既然不可能让你也坠崖一回，那这种道歉悔过对我而言毫无意义。”这话说得不留情面，但也无须情面。她不是在羞辱林馥梅，只是想告诉她，自己这样做并非是在扮演圣人，要她低声下气屈服于她。林馥梅不是这种人，她江踏白也不是。
　　“江白，你真的决定了？”李梨花道。
　　“是，”她清清楚楚地回应，转身向未央宫同门们拱手道，“我江踏白今日起离任宫主之位。我所选的继位者为未央宫大弟子林馥梅，但唯有师傅与众师姐妹首肯，她才可正式担任宫主。”她望向林馥梅，“大师姐，不知道你对我的决定，可有异议？”
　　林馥梅眼里波澜不起：“无异议。”
　　“宫主，”风靖仍改不掉这个称呼，“那你今后……”
　　“今晚我就要离开，”她平静道，“今后，我江踏白行走江湖，仍为未央宫弟子，但师傅所授的‘一夜春风’，我再不会用了。”
　　众人闻言讶然，李梨花亦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当天夜里，风靖送来一坛酒，说是李梨花所赠，临别的酒。
　　江踏白接过，当着风靖的面，将美酒洒在掌门殿前的月光下，星星点点，好似眼泪。
　　风靖惊讶地看着她：“江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终是辜负了师傅的期待，只能以此酒，剔骨还肉，以谢师恩。”
　　此事后来说给齐笑听说，他注视着她，问道：“真只是剔骨还肉那么简单？”
　　她哈哈一笑：“或许我还怕酒里有毒。”
　　他无不恻然，低叹一声：“踏白，如果害怕，我可以去接你离开的。”
　　她却摇头：“唯有此地……”
　　她少时在未央宫里结下重重羁绊，又在江湖里浪迹而归，却发现自己成了不合时局的未亡人。羁绊解了一层又一层，放下愁怨，方才得以潇洒离开。
　　害怕吗？当然害怕，因此她不喝那酒，惟愿故乡永远都是记忆中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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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两天身体不适，今天才得以苟延残喘来更新，各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