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手侠》伍命

183、第一百八十章 路斩尽

　　江踏白是第二回见到容华的面色阴鸷成这样，上一回瞧见，是借着月光，他手刃刘芳的时候。
　　几乎是司仪下令拿下容华的一刹那，花府四周涌出了一批蒙面人，杀到容华面前将他护住。
　　“好哇，”司仪冷笑道，“容华，你私下养了不少好狗嘛。单凭这项，你纵有千张嘴，此时也说不清了！”
　　容华亦是冷笑，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某种决绝：“咱们在宫里当差的，伴君如伴虎，防着点是应该的。张公公，你不也是吗？”
　　司仪脸色微变：“容华，你别想攀诬杂家！来人，快把他拿下！”
　　现场登时一片大乱，宫里来的侍卫很快将容华包围，容华嘲讽地扯动嘴角，挥手命令自己的人应敌。慌乱中，许多宾客仓皇闪避，花家的护卫也急急忙忙地赶来护主。花闻人已离场，花家人中唯一能出手的只有江踏白。
　　但当她交代完花折葵照看李落烟之后，再回头，容华早已趁乱逃走。
　　花折葵急道：“踏白，这里交给我，宫里来人多，想必花家外头也候着一些，容华跑不出去，定还在花家内。你去抓他，我们可不能让嫂子一过门就受这等委屈。”
　　江踏白自然是比宫里的侍卫更熟悉花家，想要找出容华，她的确是不二人选。
　　因此她几乎是在场第一个出发找容华的人，翻遍花家上下，最终在花家庭院的假山暗处捕捉到了一抹锦衣的身影。
　　容华身边仅有一人护卫他，见到江踏白前来，想也不想拼死出招对付。可面对麒麟剑与离魂剑法加身的江踏白，悬殊实在太大，纵然是容华这样的普通人，也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毫无胜算。
　　在护卫软软倒下的时候，容华没有逃，只是平静地望着江踏白：“江湖人，放我一条生路。当初是杂家放你一马，你才有今日的。”他提起了当日射杀刘芳之事，那当头一箭，是他偏移了目标，她才活下来的。
　　江踏白却淡笑：“我花家大嫂被你下毒，你说我能不能放你？”
　　容华面色又是一沉：“杂家没做过的事，是不会认的。”
　　“杀了刘芳之事，你对外不也不认吗？”
　　“那是为长久之计，如今我与你们花家无仇无怨，何必来搅这趟浑水！”
　　“我以为容大人你是谋篇布局，想变着法子灭我这个活口。”
　　“杂家若有此心，你早活不到今日！江湖人，你怎么不想想，那来做司仪的张公公怎么就这么巧会诊脉，怎么一眼看出刘小姐中毒？若是杂家下毒，为何花大人没事？”容华逼视着她，“杂家想谋篇布局，绝不会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败局！这一切，除了宫里那位娘娘的手笔，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江湖人，你想清楚，与其揪着我不放，不如去关注关注花家其他人的安危。”如若真是太后手笔，那么花家其他人……花不魄与花折葵自然无恙，但萧远之与李落烟……
　　江踏白目光一凛。
　　“江湖人，杂家可以对天发誓，若此事是我所为，我定不得好死，下辈子仍给刘芳当牛做马！”容华发完毒誓，凝视着江踏白，“我求你，我想要的，只是一条生路而已……”
　　江踏白看了他片刻，终是作罢，飞快往婚礼现场赶去。

　　下雨的街道，阴冷又潮湿，要追踪一个人就更难了，容华感谢上天给自己这样好的机会，终是通过狗洞逃出生天。
　　他在京城有悄悄置办的小宅邸，里头有又聋又哑的老仆人打理，几处钱庄都有积蓄，他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离开皇宫，他可以过更好的日子！这一切，早在太后默许刘芳之死时，他便开始筹谋了，他知道，自己终将迎来这样的一天。太后不会真心信任任何一人，万幸他从来也没有真正忠于她。
　　容华淋着雨走在小巷里，表情却比在宫中当差轻松得多，思考着太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除掉他。
　　是皇帝私下召见他，暗示夺权想要他相助开始？是宫里几位大人向他送礼开始？还是他效仿刘芳在她的藕粉里下慢性毒药开始……
　　他分不清了。
　　雨水打在他脸上，冷雨中唯有孤魂野鬼与他作伴，刹那间他回到几年前的夜晚。从刘芳房里走出来的那一晚。
　　自那天之后，他的人生轨迹走向覆灭。在手刃刘芳之后，他终于得以在翻涌的海浪里上岸大口呼吸。而如今，太后先发制人，若他能平安自由逃出那吃人的深宫，是不是，他仍有后半生可期待？
　　容华的眼中久违地燃起一丝微小的光亮。
　　可这微小的光很快便被冷雨浇灭得一点不剩。
　　他辗转小路来到自己的宅邸，却见本应亮着的灯未亮：这是他与老仆人的暗号，若不点灯，说明内有危险，他不得进。原以为天衣无缝置办的宅邸，原来没能逃过太后的眼睛，他颓然后退。
　　再是钱庄，他入内表明要取出钱财，钱庄掌柜的眼神只微微变了刹那，却让习于察言观色的他看出了端倪。因此当掌柜转入室内写下纸条转交伙计去报信时，再出来，他便已离去。
　　他认识的几个朋友……此时更不敢想。若去，送死罢了。
　　他典当了一身锦衣，死当，拿着仅有的钱置办了布衣和纸伞。他将自己擦得干净，再淋雨就要病了，他是病不起的人。撑伞走入雨中，容华一边走，一边笑，笑他自己如今还这样天真。
　　他这小半生唯有三次奢求。
　　第一次，他希望在太后的永寿殿里勤恳地卖命，总有服侍太后出人头地的一天。可刘芳将他带走了。
　　第二次，他已灭刘芳，接老父进宫，希望能与他共享天伦之乐，然而不过三天，老父便撒手人寰。
　　第三次就是此刻。他以为可以期盼的后半生，被太后一手斩尽。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雨幕中，对面走来两人，是个矮个子的帮个高个子的撑伞。
　　矮个子的对他避之不及：“天爷，这是个疯子，咱们离远点。”
　　被称为“天爷”的那人却驻足了，停在容华的身边，喊住了他：“喂。”
　　容华置若罔闻。
　　“如果无处可去，就来我这里。”这话一出，叫容华浑身一震，他终于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是个白衣青年，表情冷漠，眼神却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他们有着同样的经历。这份莫名的认知叫他大为撼动，逼着自己张嘴：“好。”
　　“他们都喊我天爷，你跟着喊就是了。”青年望着他，忽然出手将他的纸伞打落到地上，却又飞快地撑起另一把伞。
　　那是一柄铜伞，打造得结结实实，密不通风，一滴雨也休想溜进来。
　　“天爷！这人来路不明……”矮个子还想挣扎。
　　他淡淡瞧了他一眼，一句话叫他再无话可说：“你不也是走投无路，才被我收留的吗？”
　　雨幕里，青年撑着铜伞，带走了名为容华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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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容华只是配角中的配角，却是我莫名执着想写的人物，不吝笔墨去写他，算是与诸君一起分担他的悲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