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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虎豹之驹(2) ...

  •   又两日,天气回暖,冰雪初融,处处能闻见泥土味,黄绿嫩草从残雪中探头。

      彭原侯府上下收拾打点起了行李,阖府忙忙碌碌。季陵听说中途有一段水路要走,可以坐船,不由得有些兴奋,但他三年未得归家,如今刚一回来便又要远行,心中又不免有些别绪。

      这日,蹲过了马步,去厨房摸了两个冷馒头边走边吃,看看日头,还不过晌午。百无聊赖,便在府中闲逛了起来。

      转过游廊,见爹娘的房里难得支起了槛窗透气,但厚厚的毡帘却还是落着,心念一动,忽然想去瞧瞧妹妹。记起娘说,是因为小妹身子弱了些,怕着了风生病,所以便是堂屋里都得捂得严密。因此他也就格外留心了些,进了屋先在炭火盆前好生地烤了一阵子,才敢过内堂。

      进了内屋,见褚氏正跪坐在小小的摇床边,绣着一条腰带,安适悠然,抬头见他来了,弯眸一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季陵便知是妹妹还在睡觉,便也放轻了手脚,悄没声地走到了摇床跟前。

      摇床一看便知是他爹亲手做出的活计,原木未漆,也无雕饰,只将表面打磨得光滑,虽不起眼,却实则灵活精巧,用着趁手。里面睡着的小人儿生得纤细,已是八l九月大的婴孩,却还不比许多比她年幼的孩子肥壮,发丝稀而细软,睫毛跟眉毛也黄黄的,着实不怎么漂亮。

      季陵看了好一会儿,不觉有些手痒,戳弄两下妹妹的脸蛋儿,摸摸她小小的、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脚,片刻便弄得她扁扁嘴,皱皱眉,委屈地扯着嗓子哭开了,那哭声也不好听,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幼猫。

      季陵给吓了一跳,连忙晃了晃摇床,在小被子上拍了又拍,但妹妹却并不买账,声调越发地委屈了起来,直到褚氏忍俊不禁地把小人儿抱进了臂弯里摇晃,声音才慢慢地小了起来。

      季陵这次可着实被吓着了,不由有些拘谨了起来,蔫蔫道:“她哭起来,声音好大!”

      褚氏见儿子露出难得一见的无措茫然模样,肚里好笑,却也不说破,只是叫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把软软的婴儿放进了他僵硬的臂弯里,让他也抱抱看。

      季陵头一次抱着这样小小的、柔软的婴儿,全然不敢乱动,直愣愣地低下头,看着方才还闭着眼的妹妹张开了又黑又圆的大眼与他对视,忽就不觉妹妹生得丑了,细瞧还有几分可爱,又有些高兴了起来,问道:“妹妹取了名字没有?”

      褚氏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含笑道:“前阵子往金陵送了信,原是想叫淑妃娘娘取,娘娘回了信,说既然她这般多病多灾的,不如只取一个小名儿先叫着,倒好养活些。你爷爷便说,不如就叫小隼儿,他从前捡着过一只小白隼,是从崖壁上的巢里跌下来的,只有他的巴掌大,后来却也养得神骏高大,这寓意极好,咱们便这么叫起来了。”

      这小名比起花儿秀儿,倒是颇有些将府的风范。

      季陵莞尔,试着叫道:“小隼儿?”

      躺在他的臂弯里的妹妹发出“呀呀”数声回应,眼珠晶亮,显然已经认了这个名字。

      季陵低下头,看看毛发泛黄稀疏的、瘦巴巴的妹妹,心道这名字取的倒是贴切,她还真是有点儿像那光秃秃的、刚破壳儿的小鸟,不觉也有点想笑,伸出手指戳弄戳弄她看上去软乎乎的嘴唇,又信口叫道:“小秃鸟?”

      小秃鸟早已听得懂人言,闻言委屈地扁了扁嘴,哭声又一次“哇”地一声响了个震天,隔了三道门的门房都被吓了失了手,茶水翻了满身。

      ...

      过了午,日头晒得砖石上的水痕半干,已全然感觉不到春寒。

      季陵在府里兜了两圈,再也待不住,问马房借了一匹老马便打算往校场去。

      云州道路宽阔,人口稀少,军报传递常靠马匹,但季怀信却明令禁止了军中府上平时纵马在城中疾奔,因此饶是季陵也不敢造次,只敢让马房的老奴帮忙爬上了快比他还高的马背,扯牢了缰绳慢吞吞地在街上逛将过去。

      云州人口不茂,冬日里店铺大多只开半日,如今就快开春,风和日暄,倒有不少门板还开着,店里叫卖着裁剪春衣的花布、去年没有卖完折价了的陈茶,应节气的点心,还有号称用从金陵传来的花样子做成纱花。

      季陵记起他娘头上总没什么装饰,只拿他爹做的木簪子绾发,瞧着那堆在街边桌上的纱花的倒是有点意动,掂了掂手里十几枚铜钱叮当乱响的钱袋,自觉还有几分底气。勒住了比驴还慢的老马问道:“店家,纱花多少文一枝?”

      店家正泛春困,打着哈欠抬起头,见是个半大孩子,一身装扮也不华贵,兴致缺缺地随口道:“二十五文,小哥儿来一枝?”

      季陵拆下荷包,把铜钱都倒在手上数了数,十三个大子儿,悻悻地倒回了钱袋里,心说这妇人的玩意儿居然比点心糖食还贵,十文够买一包粽子糖,却还不够买半枝花。

      店家盯着他数钱,又把铜子儿塞回了钱袋,便知他不打算买,懒懒道:“去去去,不买就别挡道。”

      季陵摆摆手,肚里好生咒骂一句“黑心肝”,脸上却笑嘻嘻道:“得嘞,祝您老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一紧手中缰绳,一夹马腹,不再闲逛,让老马加快了步子,朝着校场去了。

      ...

      校场里正在练兵,旗手鼓手皆在高处,鼓声震天,沙土飞扬,兵士们变幻着阵型,一时鹤翼,一时鱼鳞,若有人掉队,当即便有各自小队的尉官将人拖出来,行六十杖军法。

      季陵站在箭塔上看着下面的壮观景象,正自惊叹,忽然身后有一只大手有力地压上了他的肩膀。

      季陵回过头,见是大伯父季元英,高高壮壮塔一样的汉子,方脸阔口,髭髯浓密,明明是顶凶恶的面相,笑着瞧他时却温厚慈和,不由得也乐了,叫道:“大伯!”

      季元英应了一声,捏了捏他的肩膀,手劲儿捏得人险些一个趔趄,道:“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怎么跑来校场了?”

      季陵哎呦一声,揉了把肩膀,龇牙咧嘴道:“许久不看练兵,心里想了。”

      季元英摇头哈哈笑道:“不成不成,伏凌山那些轻飘飘的功夫哪能练出什么结实筋骨?还是细皮嫩肉,捏着也软绵绵的!”

      季陵不服道:“您那是徒手便能降龙伏虎的力道,寻常人也没几个禁得起,我筋骨结实着呢!”

      季元英蒲扇大的巴掌落在他的头顶上呼噜了两把,失笑道:“少来拍老子马屁,每日两个时辰的马步可不许躲懒!”

      季陵顺杆就爬道:“我几时躲过懒!就是日日蹲着马步,却连匹好马儿都没有,忒没意思!”

      季元英笑道:“一匹马儿还不好说,只是好马却需你亲手从小马喂养起来,日后才是能与你出生入死的伙伴。说起来,你大哥的那匹大宛马倒是成年了,若今年过了小马,我叫他给你留着便是!”

      季陵喜道:“当真?我还怕大哥舍不得予我呢!”

      季元英大笑道:“这个兔崽子,就是个缺口镊子,恁地小气!他要一匹小马要来没用,养在马厩里不牵出来跑岂不废了?你放心,他不予你,你便抢来!”

      季陵大乐,心道大伯倒还是那个粗豪性子,实际待晚辈子侄却都实心亲热,却比他那个冷性不爱近人的爹好玩得多了。

      校场上飞沙走石,季元英陪着季陵瞧了一会儿,便下去做事,留他一个站在箭塔上一会儿的功夫便吃了满嘴沙子。

      季陵趴在木头围栏上,一边呸呸往外吐出不小心进了嘴的沙石,一边在变幻的阵型里找着两个堂兄跟小姑,不多时,就都找见了。季恬仍是一身皮甲,在男人堆里身段格外玲珑瘦小,将先前散着的发辫盘了上去,见行伍间有人掉队,当即拎着后颈丢了出来,掉转了绿沉枪,手起棍落便是军法。

      季陵看得暗自心惊,自语道:“怎地又有掉队的?”

      季怀信治军极严,每次操练,都少有兵士出错,可这片刻功夫便见了两个。

      若是早几年间,军中操练或有掉队错位的,一向少说也是一百杖,如今换成了六十杖,惩戒也不像先前那般严厉了。

      箭塔上的守兵应声道:“这几个月老将军操练得忒勤了些,大家都累得禁不起,出错的多是累的,二姑娘便替大家求了个情,行刑时也准许底下的人放点儿水,这才好过了些。”

      季陵不禁蹙眉,问道:“那为何忽然操练得这样勤?”

      守兵苦笑道:“哪个知道了,要小的说,这一冬都不见鞑靼人来云州附近劫掠,可见也不像会有什么大动静。可去年入冬不久,不知怎么,三爷画了几个新的阵型,说是配合骑兵便可抵御鞑靼火炮攻城的,好生厉害!军中上下便操练了一冬,年节都没怎么歇息过。”

      守军年岁不轻,听口音似是早年便跟随着季怀信出来的辖州军,季陵打小便都是以叔叔伯伯相称,如今听见这话,也知他们辛苦,出言劝勉道:“鞑靼人靠天吃饭,去年许是年景好了,安生了一冬,难保来年又遭灾,便要来抢夺咱们的钱粮。如今伯伯们受了累,云州八郡便都不必怕受蛮子欺辱,岂不痛快?”

      守兵抓了抓头,憨笑道:“小少爷说的我也听不懂,老将军要操练,大家练便是。就是,就是,您要是能与老将军说说,给大家多吃上两回炖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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