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彼淇有狐

23、第二十二章

　　也不知晃了几时几刻，忽然一刹，车里所有人都往前倾去，阿长坐在中间，下意识张开两手两腿支住。

　　墨如和小土磕在他的手臂上，勉强没摔下去。

　　其他闹地一刻不停歇的少年几乎都撞了个七荤八素，有个底盘不稳的一口气从车厢里滚了出去，连连哀嚎。

　　少年们翻了个儿重新坐好。马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抬脚跺了跺地，帘子外传来吵闹声。

　　“这是怎么了？”小土怯怯地问。阿长抿唇，撩开帘子，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刀光似的眼眸，淡淡地看过来，在将晚的天色的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明澈。那是个年轻的姑娘，板着脸，树枝丫将她身后的画面割裂成碎片。

　　她的面容，忽然裂开一丝缝隙，随即染上笑意。

　　“墨如！”

　　她一唤，角落里方才还畏畏缩缩的少年顷刻间像是有了力气般，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睁大了的湿漉漉小鹿般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喜色。

　　阿长微愣，忽然有些羡慕。

　　宋将语也是高兴，马上颠簸一日的疲惫感似乎也烟消云散，她握住少年探出窗口的手，大喊了一声，“在这儿呢！”

　　嘈杂的嚷嚷声更近了，便见春娘和鼻青脸肿的龟公簇着另外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过来，这厢秦妈子也跳下马车一问究竟，几人纠缠在一起，没多长时候就吵作一团，似是起了争执。

　　春娘冤枉地不行，她花了大钱买回来的小倌现在要被讨要回去，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若是往常必然往死里收拾，可今日……她瞧了瞧满脸青紫的龟公，却也不敢拿往日里造势的那一套来对付这两个姑娘了，只蒙脸哭屈。

　　宋将语拍拍墨如的手，示意他宽心，随后冷言道：“既然妈妈也说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件误会，不如行个方便，也算积德行善，如何？”

　　到手鸭子总不能这么飞了。春娘经营柳香榭多年，断然没有这样的规矩，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她可不干！念及此装憨道：“姑娘，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也是替人办事，拿钱交差，我要是认了这赔本买卖，多少回去都要挨罚，姑娘领人倒是方便，只是可苦了我了。”

　　“是啊姑娘，都不容易，你可是为难我们了。再说了，做生意，哪有后悔的份儿？”秦妈子来回打量这两个面生的姑娘，心中正思忖其中瓜葛姻缘，听春娘的意思明显是不乐意，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出口加以阻拦。

　　青铃气急要骂，却被宋将语拉住，“要多少赎金？”

　　春娘干笑，“这也不是赎金的事儿，实在是……”

　　林间风声空洞，树叶摇摆摩擦发出沙沙声，马儿忽然焦躁地嘶鸣。劲风裹挟着利刃从灌木中穿刺而来，宋将语眸中凛光大放，顺手把墨如往马车里一推，侧身躲过去，还未站定身子，便听得春娘尖声大叫——却见方才还牵着马绳好好站着的龟公七窍流血着倒地不起，眉心正中一枚银针，人已没了气。

　　宋将语一把拉过青铃，推她上马车，旋即全身戒备。春娘吓地就地跪着了，勒着自己的嗓子，却是一声都嚎不出来，饶是秦妈子也骇地不轻，愣是扶了马车才没倒下去。

　　为首潜伏的刺客微皱起眉头，一击不中，是巧合还是？他沉着脸，抬起手做出一个手势，其余十几个黑衣短打的汉子便都俯下身子，散称几股，躲在阴影中贴着低矮的灌木潜行，手中雪亮的刀剑不时反射出天上半露的冰冷月光，晃地宋将语眯起眼睛。

　　“着！”一声低沉短促的声音破开寂静，杀手们顷刻间窜出去，舞开刀剑，照着宋将语劈来！

　　春娘一直被扼住的嗓子才像是刚破开一个口子，哇哇大哭起来。

　　宋将语心烦意燥，躲过一把刀刃，拎了春娘和秦妈子的衣领，把她们往前一辆马车推去，冷喝道：“逃命去吧。”

　　回身又踢一脚马屁股，马儿踢腿，拉着马车疯狂地向前跑去。

　　宋将语本想留下自己为诱饵，可谁知那些黑衣人却像是目标明确一般，只照着马车奔逃的方向追去，饶是宋将语徒手放倒一个，也没能引来半分注意。

　　她抢了刀，跨马追赶。

　　那些黑衣人动作迅猛，很快便追上马车，十几柄刀刃寒光一闪，跑马倒地而亡，马车四壁被破开，惊慌失措的少年们被大力地甩到地上。黑衣人运力横刀砍向墨如，青铃拼命拽着一滚才躲过一劫，刀剑扎进土里，距离青铃的命门不过半寸。

　　宋将语赶去，叮叮当当打落一地暗器，顺势砍断黑衣人的胳膊，夺过他的刀来递给青铃防身。

　　黑衣人断臂的接口血流如注，惨叫不已。

　　小土见此情景吓地厉害，爬起来起身便要往林子里跑，却被另一黑衣人在胸膛上刺出个血窟窿，倒在地上很快没了声息。

　　阿长目睹一切，咬着衣袖流泪爬过去。刺客要来杀他，宋将语远远地见了，如同削泥般斩下马车木桩，横身一踢，木桩的尖端扎入其背心，那人发出一声嘶吼的痛呼。

　　阿长一个翻身，见那刺客死在自己面前又连滚带爬地起来。

　　不远处立着一间破庙，颤颤巍巍地伫着，宋将语当机立断，“去祠堂！”

　　追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从林子里一时间又跃起十来个刺客，高举刀剑杀来。宋将语挡了一路，要护着几个少年又得着重看着青铃墨如，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到达破庙门口的时候，那几个少年死的死，几乎都折在路上了，唯有她刚才救的那个，因左右跑不出她能够照料的范围，还活着。

　　青铃早已红了眼，她瞧见宋将语领着墨如左冲右突，无眼的刀剑频频斩下，心中又急又慌，想扑身帮助，却反乱了阵脚。几个杀手乘此破绽，连攻她下盘，青铃抵挡不及，手一顿，只觉柴刀被一股大力挑开，还不及她重新调整姿态，侧面一枚飞镖打来，“铛”地一声打在刀把上！

　　射出暗器的人指功深厚，半吊子的青铃应接不暇，那股大力震地她指尖发麻，一个不留神，长刀脱手，“嚓”地斩进土地里。她像是只刺猬，将柔软的腹部顷刻便暴露在了敌人的刀刃下！

　　眼看着那钢刀就要劈下来，宋将语踮足袭来，双手一扭，将那钢刀生生挫断！

　　刺客被大力震开，双目圆睁，四指并拢直取宋将语咽喉——

　　“小心！”

　　一时间耳边传来数道急喝，宋将语歪头侧身，脚下画圈，抬手震开那人，左手持刀捣进他的腰肋，腕间发力，便已挑断切出了身体，鲜血迸溅！刺客应声倒地。

　　前有惨死的弟兄横尸在前，可围过来的死士却不减反多，宋将语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把将墨如推到青铃怀中，急退暴喝，“这些人我来应付，你先带他们躲进破庙！”

　　青铃惊魂未定，扭头对上宋将语满是杀意的眼，环顾四周，忽然大吼一声，震地那持刀来砍她的杀手竟是慢了半拍！计谋得逞，她便捞着墨如的胳膊往破庙拼命狂奔。

　　宋将语拦着伺机而动的刺客，又过了几招，忽见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半大孩子还傻不愣登地跟着她，也不管，只伸手抓来，对着那大敞的门洞便是一丢，那里青铃摁着墨如的脑袋正要钻进门去。

　　一直被宋将语牵制的杀手紧随其后，眼看三人的身形就要消失在破庙里，那双暴露在空气中的双眸寒光一闪，随即身形暴起，举起手中的弯刀奋力一掷！

　　宋将语脚步急顿，心中大骇，够身去拦，却已回天无力！

　　利刃破风的声音传来，青铃咬牙，双手拉着门栓一关！

　　宋将语的瞳仁猛地锁紧！

　　“砰！”阿长的身子重重地砸下，大门猛然合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方才还嘈杂不已的四周几乎一瞬便安静下来。

　　屋内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耳边除了时远时近的刀锋摩擦声，便剩了此起彼伏的大口喘息。

　　阿长伏在地上，刚才那一摔，不知怼上了什么样的硬物，脆弱的腰间受到重创，直撞地他五脏六腑都要吐出。脑中晕眩，一时都没来得及从错愕中缓过神，隔了一会儿，才得以支使着嘎吱作响的四肢拼命挣扎着爬起来。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他大约能看到几个铜像的轮廓——方才那一撞，约摸是扑在供台上了，他听见一人带着哭腔的颤声嘶喊：“小青，小青你在哪……”

　　阿长眼泪未干，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让他忽然想起在外惨死的弟弟小土，心口登时像被狠狠地踢了一脚。那个叫小青的，可能死了吧？一想到这个残忍的可能性，他便五脏绞痛。

　　“……公子！”漫长的静默后，回答墨如的是青铃压抑颤抖的声音，牙齿打碰，凌乱惊慌。

　　阿长一愣，随即心头那股急火渐渐退去，眼前的轮廓也越发清晰明朗，自窗口缝隙中露出的火光里，他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少年，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过去。

　　墨如挣扎了好久终于站起来，他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扑在门面上，大概是一口气刚吸上来，他喉结滚动丧着脸，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能说出口。

　　阿长的目光触及门缝中露出的那一片浅色衣角——在门外！他身上一软，眼前飘起少女奋力杀敌撕开一条生路的样子，喉中像是被毒蛇信舔过一样，又是撕裂的剧痛，又是难耐的麻痒。

　　“小青，小青我拉你进来。”墨如喉中呜咽，一刻不停地扒着木门。然而大门纹丝不动——是被人从外紧紧地扣住了。

　　阿长脸上泪痕未干，他隐约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可想哭却哭不出。他瞧着黑暗中墨如越发绝望的挣扎，连忙也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透过门缝，阿长瞧见她沾了血的白皙面孔以及一只黑漆漆像水珠一般的眼睛，“没事的，公子。我没事的。”话音未落，她却扑通一声跪下，墨如听见对方极度地颤抖着抽搐，血液流动的声音一下子涌出似乎要把身体胀开一般。利刃扒开血肉的钝响升腾。

　　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副骇人的景象——少女抵着的一指探门缝的胸口中央，竟是夹着柄寸余宽的锋利刀刃！鲜艳的血在黑暗中刺地他眼睛生疼，一道一道像是刮过刀面的刻痕，顺着刀锋往下滴，溅地，飞起。

　　有什么声音在墨如耳边轰地炸开，嗡嗡作响……然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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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掉落双更哟~过了这两章就开始推男女主感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