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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第二十三章

      “真了不起。”男孩的口气带着满满的反讽,“如果抑郁症也是一种竞赛的话,你大概是优等生吧?觉得特别自豪?所有人都会夸你,说你勇敢,一次又一次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多么了不起,多么坚韧不拔……”
      “我没有这么觉得……”林希呢喃。
      “我不想配合治疗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男孩无谓地耸耸肩,“反正人总要一死,自己亲手结束和发生意外没有什么不同,80岁死和20岁死也没有区别,最终什么都带不走,反而可以早点解脱。没有人会在意我,我也不在意这个世界。你呢?那么可笑地去争斗是因为想活着?”
      林希嘴唇紧抿,垂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头。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话,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母亲。每次从抑郁症发作期里走出来后,她都会感动地拥抱他,告诉他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林希其实知道,自己发病的时候,无论多少次,都让母亲感到害怕,感到无所适从,自残的时候尤甚。
      “不,我没有。”他淡淡道,语气如死一般的平静、透凉,“我活着是因为我妈妈需要我。我奶奶在我六岁的时候吞了大量安眠药,我父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自杀了,我活着是因为我妈妈需要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那男生一怔,他从林希的脸上看到了特别熟悉的表情——跨越了狰狞的绝望后的平静,刚进来时的亲切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这些话林希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心理医生或精神科医生说过,项以城自然也不知道。
      “我并不想活。”
      林希说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将这句话诉之于口了,但曾经的每一天这句话都扎根在他的心里。
      “我家人之所以发现我有抑郁症,是因为学校里的老师问我们将来的理想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死。我最大的理想是死。”
      林希闭上眼顿了顿,再次看向那男生,“我没有不屈服,也不存在你说的什么可笑的争斗。我配合治疗只是想让自己死得体面一些。”他说道,“我想死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而不是让抑郁症把我杀死在自己的厕所或卧室里。”
      他不怕抑郁症,是因为抑郁症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自杀,而他想死。
      这才是林希心中最大的阴暗,可能比抑郁症更阴暗,也可能只是抑郁症的一部分。他分不清,但他想要死得有艺术感,带着虚假的笑容离开,让那些所有以为他在努力的,他勇敢而坚韧的人都后悔,都自责。
      那男生像是终于在林希身上找到了所谓的共鸣,他追问道,“那现在呢?现在你依然想死吗?”
      林希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内心蔓延开的黑色藤蔓。
      他再次觉得陈子丰这个提议糟糕透了。抑郁症患者之间的共鸣仅仅只存在于类似的症状和行为,但他们的内心都是孤独的战士,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更不存在可以互助的伙伴。
      “我想我帮不了你什么。”
      林希站起身,不想、也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隐藏了抑郁症的魔盒被撬开,连最深处的、最隐秘的黑暗都被释放出来。

      项以城换了衣服,又在办公室里等了很久,但原本约好和他一起吃饭、一起回家的林希始终没有出现。项以城打了电话,已关机;上了四楼,陈子丰说林希已经走了。
      久未升起的不安和担忧瞬时笼罩在心头,但项以城又觉得不可能,他今天送林希来医院的时候,林希还说说笑笑的。不过,项以城也明白,抑郁症吃不准,即使林希这段时间一直很稳定,也不能排除发作的可能性。
      他驱车回到公寓,客厅里灯火通明,没有他想象中的黑暗和寂静。洗手间里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项以城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便是一阵阵令人揪心的干呕。
      项以城连鞋都来不及换便跑了进去,就见林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一手扶着马桶圈,一手拼命地抠弄自己的咽喉,而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是一罐空荡荡的药瓶。
      抗抑郁药,项以城不知道里面原本有多少,但肯定远远多于林希该服用的正常剂量。

      项以城僵愣在原地。林希又发出了呕吐的声音,他这才缓过神来,手足无措地跪到林希身边,一边拍他的后背,一边哆哆嗦嗦地去摸手机,想打120,却连拨号盘都调不出来,全然不见工作时的冷静和镇定。
      林希虚弱地抓住他的手腕,指了指架子上的毛巾。项以城忙拿下来给他擦脸,“我送你去医院。”他着急道,又立马给沈飞编辑消息,想让他提前做好准备,然而消息还没发出去就被林希抽走了手机。
      “……我没事。”林希勉强支起身,项以城扶了他一把。“都吐出来了,不用去医院。”林希说道。
      项以城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行,我给你拿衣服,一定要去医院。”
      林希捡起地上空空的药瓶,放到了洗手台上,“本来就没多少,我心里有数,都吐出来了。”他边说边打开热水,给自己洗了把脸。再抬头就见镜子里的项以城死死地盯着他,狰狞的目光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在拼命地压制自己的怒火。
      心里有数?如果心里有数就不会吞药!项以城很想那么冲林希吼一声,但他气得没有力气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抑制那可能会把林希吓坏的怒火,紧握的拳头露出发白的指关节。
      林希关了水龙头,洗手间里一片寂静。片刻,他转过身来,脸上还淌着水滴,视线低垂,不忍去看项以城,“抱歉……”他喃喃道,“我犯浑了。”
      空气又静了静,林希再次保证,“但我真的没事,本来也没全部吞下去……还没咽完就跑过来吐了。”
      项以城咬咬牙。过了许久,他才松出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拉着林希坐到客厅,给他倒了一杯盐水。林希捧着玻璃杯暖了暖手,没喝,当务之急得先哄人。
      “宝贝儿……”他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嗓子有点疼,但还是举起手来保证,“我发誓,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项以城瞥了他一眼。
      林希歪过头,抿了个小酒窝,“你看,我这是抗抑郁药,又不是安眠药是吧?说明我是想抗抑郁,而不是想……恩,那什么是吧?”
      他没提自杀两个字,怕项以城当场暴走,温柔的人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
      项以城眯细了眼睛,“你是觉得我医大白念的是不是?”他没好气道,可对上林希笑嘻嘻的脸,又顿时没了脾气。
      “怎么会呢?我们家项医生是最好的了。”林希抱住他的胳膊,讨好地蹭了蹭。
      他看起来不像是抑郁症发作了,项以城揉了揉太阳穴,稍微放心了些。他面向林希,语气又恢复以往的温和,“所以你是怎么了?宝宝,告诉我好不好?”他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微凉的脸颊。
      林希有些尴尬,“如果我说我真的只是想赶走抑郁症,你会信吗?”他小声试探,又缓缓解释,“我当然知道不是抗抑郁药吃得多,抑郁症就不会来。我只是……只是刚刚脑子不清楚了,但我保证,我没有任何不好的想法,而且我真的都吐出来了。”
      项以城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分辨出这番话的真实性。林希毫不避讳,信誓旦旦地回望,格外真诚。
      项以城终于信了,他像是陡然断了线的木偶,身体顿时泄了力,整个人都倚靠到了林希身上,额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林希想说点轻松的玩笑话来活跃一下僵硬的气氛,但很快他便透过单薄的T恤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湿意。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林希内疚得整颗心都好像被人扭过来似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转头吻了吻项以城的耳朵,想抱抱他,拍拍他的背,可项以城抓着他的手不松开,林希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的耳朵。
      许久,项以城才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有种劫后余生的疲倦和放松。他抬起头来,眼圈一片通红。他贴了贴林希的唇,抚着他的后颈,让他直视自己,用近乎乞求的目光望着他,“林希,我只有一个人,你别丢下我。”
      他眼神闪烁。他好不容易才从一个人身上找到温暖,找到归属感,他不敢想象如果林希真的丢下他,回归的独来独往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光景,这个世界上还有谁需要他?而他又能依靠谁?
      林希一直以为这段感情里是他习惯了项以城的温柔,离不开项以城,可现在他才发现项以城比他想象得更需要自己,也更脆弱。
      “好,我答应你。”林希承诺,他还是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但他会努力去做。项以城想去吻他的嘴唇,但这次被林希移开了,“别,味道不好……”
      他刚吐完,口腔了全是恶心的酸味。项以城把盐水拿给他,林希抿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被项以城封住了嘴唇,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温柔又强势地侵占他口腔里的每一寸,带给他酥麻的快感。

      林希想,这次项以城可能是真的被吓到了。
      一整夜的欢爱,他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和脆弱。项以城一遍又一遍地索取着,像是要从紧贴的身体间获得安全感,林希予取予求。直到天明,两人才偃旗息鼓,林希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任凭项以城抱他去做清理,又搂着他回床上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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