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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凤求凰(一) ...

  •   甫一入秋,远在秦岭腹地的翠华台铜钟激鸣三声,昭示太乙有难。山中弟子奔走传讯告知四下门人回山支援。
      彼时,秦寒息同尹锋正远在千里开外的南诏,二人闻信即刻启程,与他们一同前往的还有蒙溯。
      蒙溯早先见过秦寒息使剑,几招下来便可见端倪,颇有当年谷仲真人的风范。而尹锋虽未在她面前展露过手脚,“十高徒九太乙”江湖早有云,二人同门倒是最合情合理。
      一行三人至秦岭深处突遭伏击,秦寒息与蒙溯二人配合断后,使尹锋先行突出重围。
      “我有一事不明,被下战帖不过江湖寻常之事,缘何太乙如临大敌。”
      “来者不善。”
      二人并不恋战,出手果决,只见快马绝尘,所过之处,未有活口。

      日央,翠华台上翠华殿外,方过一阵刀光剑影,喧嚣渐止。
      “谷仲,谷阳。二十年了,你们究竟准备躲到什么时候?是时候一决高下了罢。”男子年过不惑,面色幽森,手执宝刀仓合,满是戾气。
      “你若是来比试的,老夫岂有推辞之理。”老者抚须,笑地祥和,竟无半分如临大敌之态。
      “若是其他,就请回吧。”老者依旧笑着,话虽温和却有内力加持,震得对方众人连连后退几步。
      一时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太白门前,两拨人正僵持不下,一方自是太乙门人,另一方黑衣蒙面腰佩弯刀,每个人的脖颈处均刺有特殊徽印。
      “倚江阁的人。”蒙溯冷笑一声,不咸不淡道,“原是朝廷的爪牙。”
      “是赵津。”秦寒息冷冷回道。
      “听闻,近日朝中下令召七国世子赴大都太庙向新太子授学,看来,这就是他的手笔吧。现下,燕、蜀世子已动身上路,魏、晋二国持观望态度,剩下的吴、楚、齐三国毫无动静,此番,他是冲你来的。”蒙溯看向他,继而道,“三日时间,你将吴国打理妥当,让他扑了个空,谁会想到他竟不讲道义,转手拿太乙开刀。”
      二人对视一眼,万语千言尽在其中。
      “你且去好好教训他,我自是最看不上这等人。只是你们门内之事,我不便参与,便在此处候你。”

      “韩师兄?”
      “真是师兄回来了——”
      “快去告知师傅,师伯,还有尹师兄。”
      “不必了。”他步子未慢,径直朝教场走去,“你们守在此处,不准任何人进出。”
      “是。”

      正是僵持不下,门外突然一阵异动。
      只见山鸟纵飞,木叶簌簌,哗然间,男子一身劲服,长剑在手,孑然而入。
      “师傅,师叔。”男子站定拜道。
      “子晰,你回来了。”
      “是”
      “此番南行时日颇久,山下可还太平。”
      “若无弄权之辈,倒也无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拓正预发作,却闻秦寒息话锋一转。 “宗上斋戒,不宜动武,此番就由晚辈代为受教,前辈意下如何?”秦寒息略过赵拓径直看向赵津。

      “你?”赵津将面前的年轻人打量了一番,轻笑道。
      “前辈有所不知,师兄乃是我们太乙全宗的翘楚,师伯的真传怕已悟得十之八九。”尹锋会意,上前一步出声道。
      “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之前慢客不说,如今竟派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拓儿!”赵津出声打断,目光转向尹锋问道: “他的武功可在你之上?”
      “是。”。

      犹疑片刻,赵津反手横剑而出:“请!”
      与此同时,对向的霜州应声出鞘,一时间,两人面上俱是剑光明灭。
      “就是他了。”赵津打量着对方,斜嘴一笑道。
      “你说他们谁会赢?”方一交手,沐微便不由紧张起来。
      “嘘——”尹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是一直想看你秦哥哥出手,高手过招,你有眼福了。”
      “嘁,你武功好,怎么自个儿不上啊!”沐微撇了撇嘴,不满道。
      “人家又不是冲我来的。”尹锋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尹锋你说,秦哥哥会赢的,是吗?”见秦寒息一直处于被动局面,沐微坐立不安,更为揪心。
      “子晰单凭本门武功与他过招。”不等尹锋回应,谷阳真人开口答道,“现在是十个回合。”
      “小叔公,沐微不是很明白。”
      谷阳真人捻须一笑:“外头的事,你无需明白。”

      日往西去,距秦寒息上山已有一个时辰。
      山脚下,形势如初。
      蒙溯正斜倚着树,百无聊赖地衔草逗鸟。
      “如颂,铁骑营该到了吧。”
      来人勒绳下马,一揭面罩,正是南诏的镇西将军卫啸,而镇北将军曹复也紧随其后。
      “回禀公子,二千人马已于五百米外的峡谷处驻扎。”

      蒙溯交出兵权前留有一手,令尹锋先行调动精锐部队,分批次借府兵之名行动掩人耳目,关口上下皆为蒙溯之人,暗度陈仓倒也不难。只待联盟一成便可同吴国精锐整合,现编有铁骑两万,任二人调动。
      “南诏局势紧张,调兵不宜过多,末将来时同陆白辰将军取得联系,得知自吴国而来三千后援也已驻扎待命。”曹复答道。
      “五千?”蒙溯蹙眉,若有所思道。
      “公子是觉得太过招人耳目?”
      “赵氏父子必有后招,难道只许他们打埋伏?”蒙溯嘴角一勾,心中暗道,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既然他们搬出朝堂上的一套,坏了规矩,就休要怪我们。”
      “暗卫营在附近?”
      “是。”
      “如颂,你携令再去那儿调二百人来。”
      “是,公子。”
      卫啸得令上马而去。

      “赫远,你可是有话要说?”蒙溯看向曹复,这个跟随了她七年的弟弟,她比谁都了解。
      “皇上已派大殿下去接管新军,有于将军和拓跋将军应对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蒙溯颔首,笑问道:“这么说你是在担心吴国?”
      “是,不过末将相信公子,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曹复看着蒙溯迟疑道,“末将失言。”
      曹复曾多次担任先锋将,可以说是年少成名,屡立战功,但仍不过是刚满十七,未及弱冠,此刻自觉言行有失,俊秀的脸上,绯红一片。
      却见蒙溯扬眉一笑,饶有兴趣道:“继续说。”
      “末将以为世子殿下才智过人,此去必有十足的把握。”

      而此刻,山上的情形出乎他们的意料,并不容乐观。
      过了四十回合,眼见秦寒息逐渐失势,已无翻盘的机会,赵拓摇头轻蔑一笑。
      可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霜州,霎时间锋芒毕露,一如主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转头正面迎向势头正盛的仓合,连带旁人都能清晰听到刀剑交锋时的激鸣,五个回合后局势竟被生生扭转了过来。
      众人见秦寒息使的仍只是本门招式,赵津更无放水之意,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疑惑由沐微率先替众人问了出来。
      “赵津是排行前五的高手,单论武功,你秦哥哥与他不相上下。”待看清沐微的眼神中的警告后,尹锋立马改口,“比他强,比他强,咱们师兄当然是略胜一筹,只不过,这本该是场恶战,多亏了师兄他有脑子。”
      “此话怎讲?”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了前头的迂回被动以及固定的出招套路,才有了方才的后发制人,只不过,他仅用五个回合便把这一筹显现了出来。”
      “我秦哥哥一向沉得住气。”沐微头一扬,甚是得意。

      小丫头看着娇憨,却是极机敏的。
      外头的事,真希望此生她都不必明白。
      忽的,尹锋长睫一垂,不由回忆起方才路上的情形:自己和蒙溯的武功都大不如前,三人之中自是秦寒息先行突出重围最为合理,可是他没有,反倒是从容不迫地替自己打着掩护,入山后,理应由守门弟子先行发讯,可他直至殿前才让赵津知晓。他是在算时间,因为这个局自比武前就已布下了。

      ——————————————————
      “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他为何要让尹锋先行,原是个局,现下,我们还得出苦力帮他收这个网。”蒙溯细细想来,不免觉着好笑。
      曹复思忖道,“太乙这趟浑水,我们本不必淌,可公子还是大费周章地带兵来了。末将以为原因有三:一是加固联盟;二是出于对长远的考虑,公子事事身在其中,日后倘若吴国有不利举动,公子也可提前洞悉;三是···”

      “且说。”
      “三是公子相信他的为人,即为同盟便不会置我们于险地。”
      “哪有什么一二三,分明是我在南诏待不下去了,去吴国暂避风头罢了,世上之事本没这么复杂,偏这孩子实心眼喜欢深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赫远说的是”。
      天色将暗。
      “该我们了。”

      电光火石间,秦寒息回身一刺,剑径直抵住赵津喉头。
      他赢了。

      “殿下迟迟不动身,是要违抗圣令?”如此情形之下,赵津竟反常地笑出了声。
      “此局是你输了。”
      “殿下贵为吴国世子,岂可不识大体。”
      “不过是一场比试,输赢既定,你便回去面圣,如实禀报。”
      “如此,殿下恐要受些委屈。”赵津目光一冷,喝道,“来人。”
      霜州应声,更迫一步,抵得赵津动弹不得。
      “你们的人?”秦寒息冷厉一笑,使人如坠深渊,他缓缓开口,“他们恐怕都不在了。”

      “秦寒息,你好大的胆子。”赵津面色一顿,张嘴怒说道,却见面前的秦寒息仍是毫无波澜,俨然一副了然于股掌的姿态,“他们是倚江阁的人,既不是驻军更不是禁军,江湖搏斗,自有死伤,只能说技不如人罢了。”

      赵拓再次发讯,依旧无人响应。
      遭此变故,在场乔装成倚江阁阁众的数百兵士无不面色仓皇。
      “赵大人是朝中重臣,小王自是不能伤你。”秦寒息收剑,轻笑一声,“时候不早了,大人请速速下山。”
      赵津半生仕途,之所以能节节高升,自是懂权衡识时务的,见大势已去,也不多话,径直带人下山去了。
      脚步声渐远,山风肃肃,夕阳淡薄,入暮的太乙一如往常。

      霜州凌厉,铿锵入鞘,锋芒尽藏。
      “此时全由弟子而起,累及师门,甘愿受罚。”
      “子晰,你起来吧。”老者捻须,徐徐道,‘我们久居太乙,从不问朝中之事,却也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
      “对啊,秦哥哥,你有什么错呢!都是他们欺人太甚,你还给我们长了脸面呢!”沐微雀跃道,“只不过,这个赵大人我看着就不舒服,行事也很是卑劣,在朝为官必会祸国殃民,你为何要留他一命。”
      “杀了他等同与朝廷完全撕破脸面,现在还不是时候。”秦寒息面上并无波澜,继而道,“更何况留着他有用。”
      “这天下该要不太平了。”沐微看着他,不免忧心忡忡,“秦哥哥你得回吴国了吧?”

      “你且去吧,我替你去趟洛阳。”尹锋忽而开口道。
      秦寒息颔首,二人默契一笑。
      “还有我还有我!”沐微连忙道,“秦哥哥,你让我和尹锋一同去吧。”
      “好。”秦寒息目光放远,向南直穿过翻涌的云海,远隔重山的吴国正凶险诡谲。“带上蒙溯。”

      次日,日上三竿,三人才缓缓动身。
      而早在两个时辰之前,秦寒息已独身返回吴国。
      一路上,蒙溯与尹锋哈气连连,脚程自是不快。沐微看着精神萎顿的二人,不免忧心道:“我们这样下去会不会误了秦哥哥的大事。”
      “小丫头,你这就不懂了,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蒙溯信口道。
      “是这样的吗?”沐微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尹锋见状,不由调侃一句:“你是急着去洛阳见你的好师傅吧?”
      “才不是呢!他算哪门子的师傅,我都走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来寻过我。”提到这个师傅,沐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师傅?”
      闻言,蒙溯自是来了兴趣,一下精神抖擞。

      她那神秘的师傅,正是世人口中的“诗酒王爷”端木离。他生性闲云野鹤,文采风流,素日不理朝政,留恋于秦楼楚馆,竟还颇受文人墨客的推崇。
      此刻,他正坐在案几前,猛打了一个喷嚏。

      这事还要说回去年,沐微头一遭下山
      那日恰逢上元,天气甚冷,端木离在赴宴的路上,被一身形单薄的乞儿抓住了袖摆,他见乞儿年龄尚小,脸污衣乱,却有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依稀是个小姑娘,正扑闪着双眼冲他喊饿。他心下一动,非但不觉嫌恶还鬼斧神差般的救下了她,并带她赴宴,不过他当时的原话是“宴会之上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我也不能敞开了吃,你便替我吃回来。”
      彼时,满芳楼的宋芷鸢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此番来洛阳时日尚短,却已然在姹紫嫣红的帝都站稳了脚跟,她虽落风尘却有风骨,为人风雅当有自己的规矩,若是投缘贩夫走卒一并结交,若不合眼缘,皇亲贵胄也敢拒之门外,越是此般越引得门庭若市,来人全为一见芳容,竟也没了旁的心思。
      转眼,端木离的马车已行至满芳楼,宴会将始,张灯结彩,热闹更胜以往,端木离被老板同小厮们簇拥着迎了进去。
      入了门,免不了一番寒暄,端木离此人不拘小节,行事也颇为新奇怪异,众人早有耳闻,即便是此次带了乞女模样的人前来赴宴,也无人称疑。

      “然后呢?”蒙溯不禁问道。
      “我当时是真的饿啊!我就在那儿埋头吃,听闻有人提议让端木离同宋芷鸢一琴一瑟和鸣一曲,我这才抽空抬头。”
      “那他们和鸣了吗?”蒙溯继续问道。
      “鸣了呀,一曲《常棣》,引得众人为之倾倒。”沐微回忆道。
      “《常棣》?”蒙溯闻言,哭笑不得。
      “端木离可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而这‘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一脱口。”蒙溯忽然十分得同情宋芷鸢,心中不由暗道。“姑娘的心算是凉透了。”
      “先不说这个,师傅又是怎么回事?”蒙溯转而问道。
      “宴会结束后,他便带我回府,称是颇为满意我今天的表现,他说他从未见过一女子一口气能吃下四五个肘子。”沐微抓了抓头,神情有些尴尬,“我便顺势夸他琴弹得好,他一时发性,说是明日起,他将亲自来教我。”
      “哦?”蒙溯和尹锋同时发声。

      “说到这就来气,我原以为他将亲授我如何吃下更多肘子的诀窍,不想次日天不亮他却命人抬来了两把琴,我一瞅脸就耷拉下来了,敢情白高兴了一晚上。我从记事起便开始习琴,爷爷的琴艺更是盛名在外,哪还需要他来教。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装上一装,时日一久,他竟还在那里教指法,我也懒得装了,随手就给他弹了一曲,他听完自是十分惊讶,竟觍着脸夸自己教得好。不过话说回来,从那以后,他便不传授我琴艺了,转而教我习《诗经》。”

      “咦?”蒙溯和尹锋再次同时发声。
      “你们干嘛?一惊一乍的要吓死我啊!”沐微瞪圆了眼睛,嗔完继续往下说,“他又教了我几天《诗经》,后来大父急唤我回去,也是不巧,那会儿他在朝堂未归,我不敢耽搁便留了纸条不辞而别了,说起来他这个师傅不过当了月余。”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一月已是足矣。”蒙溯笑了笑,若有所思道,“端木离此人,我对他的印象不差,说起来我还欠他一个人情,君子当趁人之美,尹锋,你怎么看?”
      “明日是九月初九,满芳楼有重宴,端木离定会去的。”尹锋会意,顺着话茬说道,“你看这不就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吗’?”

      “我不去!”沐微脸上一红,却状似义正言辞道,“我们是替秦哥哥去洛阳查赵津的,你们都忘记了吗?”
      “当然没忘,不过往日满芳楼设宴,赵拓必定到场,近日他不大顺意,自是会去消遣一番,我们正好从这儿入手。”蒙溯分析得头头是道。
      “所言极是,查赵津定要从赵拓入手。”尹锋附和得有鼻子有眼。
      “既如此,咱们去罢,不过话说在前头,倘若赵拓未出现,便立马走人,一刻不得耽搁!”沐微被二人说得晕头转向,无奈应了下来。
      “还有···”蒙溯正欲颔首,却听沐微又拉长了声音道,“进了城,我得先去市集买一副面纱。”
      尹锋同蒙溯悬着的心随之一放,互视一眼,颇为神秘地交换了眼神。

      那日,她等不到他,大笔一挥潇洒地在纸上留下 “后会有期” 四字。
      停笔的刹那,纸面竟被突如其来的泪水打湿。她慌忙抹泪,将纸团成一团.再落笔,黯然销魂。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她本以为此生再不能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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