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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转变 ...


  •   今晚上屋子里熏得是沉香,味甜且重,正是能缓解商诀连胜不止的咳嗽。

      眼下白烟寥寥随风涣散,衬的她这张无措的小脸更是怜人,商诀眸子暗了暗,不动声色的替她绕去垂至耳边的青丝。

      江芙月在他面前甚是紧张,指尖绕过耳廓的时候,异样的情愫缭绕心头,连抵在他肩头的小手都没了气力。

      “怎…么了?”她瑟缩了一下,声如蚊蝇。

      而商诀不置一词,兀自把她往近了拉扯,直等两人鼻尖相对,他差些就要贴唇轻吻上去。

      可仅是擦过唇角边缘,商诀就急急推她到一边,掩嘴猛烈的咳嗽起来。

      江芙月先是怔愣,等回神时听他咳声响亮,赶紧上手拍他的背。

      “你就是病了,还逞强。”

      话中带着些许埋怨,谁叫他之前硬是声称自己没病,如今可是把病给耗重了。

      这几声咳是连着心肺都在颤动,等咳完了,商诀原是按捺不住的情意就这样戛然而止,消了个干净。

      他如今犯病,若是过于亲近恐会传给她,到时两个都病,那才是真的麻烦。

      “本王是病了,你得乖乖在这照顾着。”商诀瞬时变了脸色,轻咳着往床上一卧,作弄出疲弱体虚的憔悴样子。

      江芙月替他盖了软被,应道:“好,那我叫楚大人喊大夫过来。”

      听到这话,商诀眼皮一颤,急急说:“大夫就不必了。”

      “必须得叫,不喝药你怎能好的起来?”面前柔弱胆怯的女人偏在这事上不会迁就他。

      商诀没有说话,任她小步绕过屏风没了踪影,待门一关,外头就隐隐传来她跟楚垣的谈话。

      若是装病能阻碍她明日辰时的赴约,让他喝几碗苦药都成。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楚垣确实是把大夫给叫来了,小有名气,不是这镇上最好的。

      毕竟这大半夜的没什么选择,娘娘又急着叫他去请,楚垣只好是敲了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门,挨了好几声骂才请来这么一位。

      听到大夫来了,江芙月急急从自己屋子里出来,连带了两本书卷跟薄毯,显然就是要在承王屋里过夜的。

      此时大夫正坐在床边替承王号脉,落在腕上的指尖直打哆嗦,似是被商诀扫来的眼刀吓坏了胆。

      可等这姑娘一走近,这床上卧着的男人又是变了个脸色,眼底弥漫出的水汽倒是显得他格外虚弱。

      “大夫,他的病可严重?”江芙月有些担心的盯住他把脉的手。

      大夫慌了,毕竟这位公子的脉搏强健有力,哪里有什么虚弱到起不了身的地步,无非就是旧疾犯了,来一副清嗓的药就成。

      可眼下这情形,这公子哥显然是要装给这姑娘看的,若是说了实话,那就是扰人计谋。

      “我可是病的重了?”商诀看他缄口无言,便是又问了一遍。

      大夫哆嗦着收了手,心有忌惮,只得说了谎话:“公子确实病的不轻,老夫给您开几副药,服用可恢复。”

      话未落,江芙月看他起身走至桌边,掏出纸笔写下六株草药的名字,后折起,转身递交到候在床边的楚垣手里。

      “你就随我去拿药吧。”

      言外之意,是劝他同自己一并离开,何必守在这处扰人清净。

      楚垣把纸一收,忙跟着大夫出了门去。

      听门一开一合,卧在床边的商诀轻揉眉骨,余光瞥见江芙月搬了个凳子过来,于是半阖上眼,任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上两声。

      “难受吗?”江芙月托腮看他。

      “嗯。”自然是难受的。

      “你小时候也常常生病吗?”

      听到这话,商诀目光一黯,顿口无言。

      他想起幼年受过的病痛,是用指头都数不过来的次数,太医不知开过多少副汤药往他嘴里灌,有用的没用的都叫他喝下去。

      兰美人总是暗地里骂他无用,可面上还得对他关怀备至。

      她只会用语言辱他气他,说皇后嫌他天生缺命,是个累赘,所以才把他过继给外人养。

      可商诀不信命,八岁就挑枪去军营里学武艺,有时累出一身汗,被风吹上一回就病了,可练的久了,他便忍住病痛不喝汤药,那些病耗来耗去,有的成了旧疾,有的就这么好了。

      他要活着碍这些人的眼。

      似是想的太过深入,商诀没发觉江芙月已是上手摸住了他的额头,直等一阵柔软摩挲着他冰凉的脸颊,他才是抬眸,迎上江芙月略显担忧的注视。

      “还好,没发烫。”只看她放心的收回手,垂眸翻开手里握了好久的书册,说:“我给你讲故事吧。”

      商诀没有做声,算是同意。

      于是时代遥远的故事被软嚅的声音讲了个大概,他没有心思探究这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只想多听听江芙月的声音。

      直等讲到结局,已是入了深夜,窗外敲了几声三更时的锣音,江芙月把手册一合,有些犯困的眯了眯眼睛。

      她往床榻上一趴,眨眼功夫就睡了个死沉,温热的呼吸声阵阵传来,原是卧病不起的商诀蹑手蹑脚的掀被下了床。

      他俯身把床边蜷缩成团状的人儿打横抱起,可怀里的人呼吸一滞,全身绷紧,显然是受过惊吓后的应急反应。

      直等把她轻放到床榻上,商诀替她盖了薄被,注视她睡颜安稳,周身都是桂花的清甜,于是没忍住的俯下身去,蜻蜓点水的吻覆在她的嘴角。

      江芙月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没有醒来。

      正是此时,楚垣端着一碗早已放凉的汤药进来,他是顺着吩咐,三更后再来主子的屋。

      商诀回身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领着楚垣轻步离开,关门的动静都是微乎其微。

      等是来到楚垣的房中,他就开始踢门踹凳,做弄出的响动像极了故意,楚垣被这反差惊的瞠目结舌,还得好好受着这差别待遇。

      他把药碗往过一递,眼见主子眉头一拧紧,正是要开口回拒。

      于是他先一步放了话:“主子是想叫娘娘亲自来喂?”

      此时商诀怒瞪过来的眸子好似再说“你竟敢威胁我”

      可不得不说,这胁迫偏偏就是有用的,强忍着后怕的楚垣看主子把汤药一饮而尽,当即就松了口气。

      这药苦的商诀脸色大变,就是连喉咙里都是涩涩的苦味,他难受的揉了揉眉心,哑着声音问:“可是都置办好了。”

      楚垣嗯了一声,应道:“都准备好了,等辰时一到,属下就送去西门。”

      辰时,天还未亮,里祥镇西门就堆满了马车跟抬货的工人。

      杜萧跟其他旅人不一样,每每回七里,他总是要备上一些外乡的特色,里祥镇的木匠功夫最是出彩,他买来的桌椅凳子得用二十匹马运送。

      杜夫人守在轿子里不言不语,看着杜萧在外忙碌,她下意识抚摸微鼓的小腹。

      前几日杜萧带伤而归,同她敞开心扉谈了一宿的话,她也没做隐瞒,好在他念及腹中胎儿没有多加责怪自己。

      只是感情再不同之前那样温存。

      “放这里放这里。”杜萧在外头指挥工人们抬箱子,时而会往不远处的拐角张望。

      都快过辰时了,江姑娘还没有来,她是不来了吗?

      杜萧叹息摇头,不愿猜测。

      就在工人捆绑箱子的时候,有一人从拐角缓步而来,后头拖着两大铁箱,箱子在地上刮蹭的声动响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杜萧看到这虚影,便是连指挥的事都顾不得了。

      可等跑近了,他才看清是个面相清秀的男人。

      “请问你?”

      楚垣把绳子往地上一扔,吃力的晃动早已酸麻的胳膊。

      “主子叫我来还礼。”话未落,他指着后头两箱子,说:“这是王爷替娘娘还的彩礼。”

      楚垣特地把“王爷”二字说重,看这杜萧顿时惨淡的脸色,他不免有些同情。

      你说这有钱也有夫人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的看上娘娘呢。

      “江姑娘……不,你家夫人呢?”杜萧苦笑一声,似是要问个清楚。

      楚垣也不顾及他是否难受,直言道:“夫人在屋里睡过了头,应该是昨晚上太累了。”

      他这话凌磨两可,确实是累,至于怎么累,让这厮慢慢猜去吧。

      “王爷还要我捎句话给你。”眼见杜萧的脸色愈发苍白,楚垣言简意赅的把话说了个清楚:“礼已是还了,从此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话毕,他微微颔首,转身毫不踟蹰的快步离去,独留下两箱子绸缎跟首饰,跟满脸颓然不知苦味的杜萧。

      等暖阳透过窗棂缝照在软被上,江芙月才迷迷糊糊的醒来,这大抵是她睡过最长得一觉。

      她还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住进了山里,那是一片世外桃源,到处都长满了桂花树,每逢桂花盛开,满园飘香,她就在不算太大的木屋子里酿桂花酒,做桂花糕,忙里偷闲的偷吃上两口。

      但这院子里,还立着一座坟,碑上无字,梦里的自己总是会守在那坟前好久,恍如隔世。

      江芙月坐起身,望见有人正坐至桌边看书,背影宽厚有形,黑袍总能衬他威严。

      于是她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你可好些了?”江芙月突想起昨晚上的事,记得他病的厉害,如今才过去几时,怎能下床呢?

      听到她先是询问了自己,而不是那所谓的杜公子,商诀把书一合,回眸看她。“嗯,好多了。”

      江芙月有些不信的小声嘀咕:“这么快?”

      “练武之人,自然是比常人要好的快。”商诀自圆其说,还不忘自吹自擂一番。

      如此想想,倒是也有那么些道理,江芙月便是勉强信了,可瞬时她又惊想起昨日答应杜公子的事,连忙起身下床,手忙脚乱的穿上鞋靴。

      商诀听到身后这急慌慌的动静,不禁有些吃味的剑眉微蹙。

      直等她从旁经过,商诀登时拦腰抱住,把她治的动弹不得。

      江芙月有些急迫的说:“我答应了杜公子……”

      话才说到一半,商诀就没耐性的断了她的后话:“本王替你送过了。”

      江芙月怔怔,有些诧异的问:“你送他?”

      揽腰的手稍稍收紧,商诀半垂下眼,神情难辨。“本王还替你还清了彩礼。”

      顺带还附赠一箱。

      江芙月屏息不语,想他竟会为自己还了人情,还不责怪她任性妄为应了人家的条件。

      倒是没想象中那般小气。

      午时一刻,正是炎阳刺目的时候。

      楚垣扛着大小箱子离开驿站,全数扔进门口候着的马车上。

      翠玉打点好要带回府上的物件,扶着娘娘送进枣红色的轿子里去,里头宽敞的足以躺卧,江芙月趁着轿里无外人,就懒散的躺在方枕上歇息。

      此时商诀正领着周管事去西街采买上路用的干粮,知道江芙月最喜吃这西街的桂花糕,他就多买了几份。

      周管事伸手要帮着拿,谁知主子拎着捆好的油纸包就走,步履匆匆的直赶回到驿站,非是亲自送到她手里才成。

      “是桂花糕。”江芙月接过他递来的几包干粮,灵敏的嗅到里头的桂花香,瞬时扬唇喜笑。

      看她若隐若现的梨涡娇俏可爱,商诀不动声色地轻捏住她鼓起的脸肉,而后再松开。

      “夫人是胖了。”

      这话在江芙月心上轰的一声炸响,她忙捧着脸嘟囔:“不可能。”

      商诀隐忍笑意,撩帘子观望外头风景,可对座的女人任是顾忌自己的胖瘦,把脸都给捏的通红。

      他瞧见,只得赶紧安抚:“本王是逗你的。”

      江芙月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商诀忍俊不禁的笑了。

      守在轿外的周管事听里头传出的欢笑声,兀自走远了几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不过几日功夫,主子跟娘娘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此行虽事态严峻,危机四伏,但也有那么些好处。

      又是等了一刻钟,待周管事坐上马车,奴仆三人挤的是六目相看,夹在正中的翠玉才真是苦不堪言。

      马夫甩鞭遛马,缓缓从驿站门前驶离。

      一路上晃动颠簸,江芙月抬手撩起遮帘,注视这住了整整十八年的地方,路过常去的布店,常听书的茶馆,还有她去买文墨的书屋……

      这的每一处都有她残留的影子,可如今物是人非,她跟江家已是断了关系,以后便再无理由回归旧乡。

      思及此,江芙月喉头一哽,眼里堆聚起层层水雾,似是眨眼就能淌下热泪来。

      正是难过时,突有一只手覆上她的背,隔着薄纱,江芙月隐隐感受到温热的触意,没来由的安稳感渐渐平复了她的心绪。

      于是她放下白帘,再不曾掀开。

      以免触景生情。

      快入十月,临近深秋,天气愈发冻人。

      陵城时而会下一阵薄雪,米粒大小的雪花点落在人的头顶上,已是后宫常见的景象。

      德盈皇后的寿诞将至,宫中内外都忙着置办宴会,红灯笼在蜿蜒的长廊上排排挂,到夜里红艳分明。

      皇后自那日病倒后,出院游湖的次数便少了,这段时日,清绪帝常来德顺宫,每每见她眼泪如倾的跟她诉苦,为了太子商周,她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

      清绪帝两边为难,说到底是不愿在众臣面前丢了威信,可他顾及皇后势力,又怕她会为此一蹶不振,于是便承诺,再过几月就把商周放出来。

      知她喜欢看戏,清绪帝特意叫勘州知府把当地最好的戏班子请来,准备在寿诞上好好演上几场戏。

      如今宫中忙碌,他也无暇控制承王结党营私,勾结叛军的风声了。

      于是谣传不胫而走,好似蛊毒一般在陵城急速扩散。

      三日过去,一传十十传百,传的人一多,就容易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逼着人动摇立场。

      可承王深得民心,城民大多不信这无凭无据的话,相反的还立旗为他叫起冤屈。

      如今风头两边倒,不分上下,正是李仲羡早已预料到的事态。

      “主子,接下来如何应对?”秦询正俯身研磨,看主子奋笔疾书,字迹如行云流水般潇洒随性,不禁喟叹:“真是字字如画。”

      李仲羡睫毛微颤,直等写下最后一字,方才搁下狼毫把宣纸展平。

      “无需应对,顺其自然。”他吹拂纸上的墨印,而后轻手折叠起来转交到秦询手上。

      秦询忙接过,话有疑问:“这是?”

      李仲羡揉捏酸痛的手臂,略微沉重的说:“再过四日便是皇后的诞辰。”

      他想起那张尖酸刻薄的嘴脸,便是忍不住的重锤桌板,响声的瞬间,他字字咬牙:“我得准备一份大礼。”

      李仲羡没忘,十年前爹病逝突然,手上握着的多地势力被瓜分,皇上以他年少不知理事为由,收走先帝赠与爹的滁州兵符。

      三代老臣的光荣不再复返,章宰相坐收渔翁之利。

      他在机缘巧合下,偷听到皇后跟宰相的谈话,才知晓德盈皇后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他恨极立誓,不仅要夺回属于爹的东西,还要将她们彻底击垮,才能甘心。

      思及此,眼底恨意转瞬即逝,李仲羡冷声吩咐:“务必把这封信送到蒋太医手里,注意隐藏身份。”

      “是。”秦询拱手告退,行步如风,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亦是不短的。

      就在前天夜里,承王府的马车就相继抵达陵城,入城门时周管事拿出令牌一递,竟是受到守卫异样的打量。

      以往极少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大都是好声好气的打着招呼放他们进去。

      这会都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客,城门还未敞开,周管事便压不住脾气的跳下马车,跟守门的人争相对峙起来。

      “你在稍微等等。”守卫面露难色,显然这不是他一人能做的主。

      周管事眉头紧锁,指着城门顶上说:“去把门官叫来。”

      此时已是三更,一路舟车劳顿,其余人都累的睡在轿里,他也不好放声发怒。

      守卫有些后怕的缩了缩脑袋,面前毕竟是承王府的人,要不是上头的说要为难一下,他哪有胆子拦路。

      “放行。”守卫回头喊了一嗓子,城门立即吱吱呀呀的敞开一条窄路,刚好是供马车驶进。

      周管事被这乌龙弄得一头雾水,好在是让他们进去了,倒不至于喊主子起来处理。

      隔日天还未亮,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灰白,无风。

      今日商诀要上朝,周管事早早进到屋中替他打理发鬓,有意提及昨晚上发生的事,只瞧见铜镜里倒映的剑眉狠狠拧皱,而后主子的厉声响起。

      “事出必有因。”

      发鬓已是梳好,周管事抚平有些发皱的藏青色朝服,帮主子穿上身。

      他慢声细语的说:“奴才也是这么认为。”

      “你去外头探探口风,今日不必陪本王上朝。”

      周管事微微颔首,道:“是。”

      快是临近卯时。

      商诀整理好凌乱的衣襟,似是想到些什么,立即转身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一只荷包。

      周管事见主子把这鸦青色的荷包挂到腰间,两色极致不搭,可瞧他眼里抑制不住的怜惜,就猜到这荷包定是侧妃娘娘送的。

      两人一并出了门去,他撑伞把商诀送至正门口,直看主子坐上轿渐渐驶远,周管事才收了眼往回走。

      早朝,今日的金陵宫内宛如死寂,众臣噤若寒蝉屏息不语。

      其因是有官员上奏滁州难民泛滥成堆的折子。

      赵将军提议开仓放粮,能暂定民心,之后再开发荒林,挖田锄地,还能改善难民的居留问题。

      这法子确实可行,但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于是清绪帝没有理睬,开口叫洪副将提点意见。

      众人皆知,洪副将跟赵将军虽属同营,但性格不合,时常争锋相对。

      洪副将性子鲁莽冲动,提出的法子是用霉粮毒灭难民。

      听到这话,金陵宫顿时一片哗然。

      可清绪帝以难民数量过多,粮仓空虚等原由,将此事交托给洪副将去做。

      此举无疑是当众拂了赵将军的颜面。

      商诀立在窗边,一如往常的观望鸟雀,可朝中发生的事他是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父皇极少针对大臣,莫非是赵将军做了什么事,冲撞了他不成?

      “诀儿,这几日可是出城游玩?”

      商诀正沉思方才的事,耳边就突闻父皇的问候,他回眸仰视上座,察觉周围投来的视线各异。

      父皇从不在早朝问他琐事,今日为何……

      商诀剑眉微蹙,半藏半掩的说:“回父皇的话,儿臣是陪侧室回门。”

      父皇平素使唤他去各地观察战事,他作为亲王,不愿此事被外人得知,怕招人闲话。

      所以这锦东一事,也只有他跟父皇,还有那右相知晓。

      他自然不能当着众臣的面直言。

      清绪帝缄默不言,神色难辨,之后又是几人上奏,回归议政的常态。

      一直等散了早朝,他也没再问过商诀半句。

      等众臣都离了金陵宫,商诀照例多等了一阵,以为周福九会像往常那样,领着他去御书房中面见父皇。

      谁知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来请他,商诀只好跨出金陵宫,扬长而去。

      怪,实在是太怪了。

      他心有疑虑,心情久久不得平复,谁知才刚从跨出午门,就听到拐角口有几人在窃窃私语,声若蚊蝇,他顿足,附耳也只能听到个大概。

      是关于他的事情。
      许是还在宫内,几人都不敢直言,只是含糊不清的带了几句。
      商诀也只能听到“回门”“当真”“出身”几字。
      他们这是再猜测江芙月的身份?这有什么好猜的,莫名其妙。

      商诀等的有些恼了,兀自跨步而出,脚步极是响亮,是故意叫那三人听了去。
      只听他们顿时噤声,弓着背落荒而逃。

      远看这三人的朝服,皆是三品文官,都是读书人,怎能背地里说人闲话。

      商诀觉得此事有诸多问题,无论是早朝纠纷还是官员私下谈论,都令他心生不安。

      他立即乘轿回府,沿途正好撞见探亲而归的赵王妃,两人许久未见,各有烦恼,所以并无争吵。

      赵安南乃是赵将军的宠女,虽不问政事,但赵将军或多或少会同她说些事情。

      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本王有话要问你。”

      赵安南眉头一拧,看的出承王此时脸色不好,似有焦虑,于是示意他带路。

      商诀支退她身边候着的巧玲,两人边聊边走,不一会就到了清御院的书阁。

      从她嘴里打听到右相的大致预谋,以及近几日朝中对他不利的诸多舆论。

      包括勾结叛军、结党营私等,都是无凭无据单用口舌而编造出的罪名。

      “荒谬。”商诀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于对付这样的手段,更是对父皇动摇的信任而心底生寒。

      赵安南担心他骄傲自满,过于放纵,于是认真提醒:“劝你不要轻视右相,他心思缜密,没那么好对付。”

      商诀轻点头,明白她对右相有多了解。“放心,本王自有打算。”

      他要化解自身的舆论,确实不难,可他偏偏是入了套,把江芙月也卷了进去。

      闲话最是抨击人心,尤其是对女人。

      正是两人对眼沉默时,商诀目光一黯,沉声道:“明日宴会,还望王妃陪本王演一出戏。”

      赵安南一时愕然,问:“什么戏?”

      商诀垂眸凝望随风荡动的茶水,悠悠说道:“相亲相爱的戏码。”

      既然众臣说他独宠江芙月,怀疑她是敌军内应,那他就得反着来,当众打破他们的猜测,让舆论不攻自破。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赵安南厉声拒绝,又跟他争锋相对起来,真是和和气气熬不过两刻。

      商诀被吵的头疼,只好把理由交代了个清楚,赵安南听了大概,冷言叱道:“你不把她藏起来,非要带去宴会上给他人诟病?”

      商诀睨了她一眼:“你以为藏着掖着,就不会有其他的说法吗?”

      赵安南闻声屏息,没有反驳。

      朝中耳目众多,明日宴会上定是齐聚一堂,确实是刷洗舆论的好机会,若是有意把她藏起来,指不定被这些人说是心虚。

      “行,我会帮你。”赵安南思前想后,点头应了他的法子,可看他对那侧妃如此上心,便忍不住好奇发问:“你倒是挺疼她的,她呢?她待你如何?”

      听她话里戏谑的意味,商诀有些尴尬的别开视线,仰头将茶水饮了个干净,许是喝的赶了,他轻咳了两声。

      “我看她不怎么缠着你。”赵安南故意说话呛他,只瞧他屏息无言,竟没心思反驳她。

      这段时日,江芙月确实是不怕他了,任他搂着抱着,可看他的时候,眼里从未有过情意流转。

      她到底是当他什么身份?

      正是此时,有人敲了三响门,周管事的问话声传了进来:“王爷,侧妃娘娘来了。”

      赵安南听到这话,余光瞥见承王面露喜色,但很快又冷下脸来。

      “本王有要事商议,让江侧妃先行回去。”

      话未落,赵安南好似在看怪人一样打量他。

      “你不见?”

      “嗯。”商诀按捺住心底的冲动,虽如坐针毡,但任是寸步不离,他说:“本王过会去找她,先谈正事。”

      握杯的手一抖,茶水当即洒落了满桌,赵安南突来了念头,激动的同他商议:“不如这事先瞒着她,明日探探她的反应。”

      她作为女人,最是明白这等落差感。

      商诀没有做声,算是答应。

      此时屋外雨势渐长,豆大的水珠落在伞面上啪嗒作响,而江芙月捧着食盒在门口候了好一会,不时往里探头张望。

      而身侧撑伞的翠玉都为她心急如焚。

      江芙月今日无聊兴起,逛到品艺轩时闻见香气,就进去转了一转,发现这的食材都是精挑细选的,既新鲜又香甜,也怪不得能做出那样美味的菜肴。

      碰巧屋里闲置着一筐刚才压好的豆腐,江芙月就撸起袖子大施拳脚,把豆腐切片腌进调好味的汁水里泡,再是放进筐里晾干汁水,一做就是做了整整一日,刚出锅就装了一盘过来,其余都分发给品艺轩的侍女们吃了。

      过了一阵,瞧见周管事小跑回来,面上隐有几分难色:“主子正商谈正事,侧妃娘娘请先回去吧。”

      江芙月闻声一顿,原是明亮的杏眸暗淡了几分,她把手里捧着的食盒压低了一些,扭头看向翠玉:“那就先回去吧。”

      他如今正忙,她也不好再在这耗着。

      “周管事,这个给你。”江芙月不忘从食盒里掏出几块给他尝尝。

      周管事忙接到手里,还热乎着呢。

      他笑脸盈盈,道:“多谢娘娘。”

      江芙月笑的摆手,回身随翠玉并肩离开,藕粉色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雨雾之中。

      可才是踏出清御院,翠玉就远远瞧见巧玲撑着伞立在门口,似是在等谁。

      直是走近了,巧玲才朝江芙月微微福了福身子,话里是掩不住的得意:“奴婢给侧妃娘娘请安,侧妃娘娘可有见到我家王妃?”

      江芙月是见过她的,只是初次留下的印象不好,知她不是什么善茬,于是她只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说。

      “这都好几个时辰了,莫非今晚上是要歇在清御院不成?”巧玲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特意抬高了声音说给江侧妃听。

      翠玉看她得意忘形,鼻子都能翘到天上去,这心里自然是气愤的。

      于是她拉着娘娘就走,嘴上嘀咕:“有什么可得意的。”

      “娘娘莫要在意她说的那些话,王爷可是日夜都来荣祥院看您的。”等走远了,她怕娘娘心中多想,就连声安抚了几句。

      江芙月不应声,捧着食盒的手紧了一紧,心中不知味的泛起酸来。

      等回到荣祥院的时候,她就把食盒里装豆腐干的盘子拿出来,全都分发给院内的仆人,只留了四块,跟翠玉对半分了。

      “娘娘……”翠玉捧着豆腐有些为难。

      江芙月埋头咬下豆腐干的一角,闷声嘀咕:“再不吃会放坏的。”

      之后月上三杆,倾盆大雨终于是停了。

      翠玉进屋收拾碗筷时瞧见桌上的菜肴只吃了几口,都还满满的没怎么动过。

      于是她心生不安,扭头看向蹲在台阶上的娘娘,她本就娇小,如今蜷缩成一团,直勾勾的盯住院中的拱门,寸步不移。

      好似在等王爷来一样。

      都坐在那好一阵了,背影在月色下倒显落寞。

      翠玉端着碗盘走近,轻声询问:“娘娘,要吃桂花糕吗?”她今日吃的饭量还不足平时的一半,若是晚上饿着了可不好。

      江芙月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不言不语。

      看她这样,翠玉执意去拿来桂花糕,正是前几日在里祥镇买来的,如今还剩着三块,包在油纸袋里存的很好。

      她把桂花糕放进盘中,就搁置在临近床榻的小桌上。

      之后拎着娘娘沐浴梳洗过后,看她爬上床铺翻身就钻进软被里,还把脑袋都遮了个严实,远看着就像是一团棉花。

      翠玉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愿讲话,于是就蹑手蹑脚的踏出门去,留她先好好静静。

      待门一关,缩在被下的江芙月辗转反侧,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是梦见承王待她不理不睬,任她是如何拉着他缠着他,他都好像瞧不见自己似得。

      等惊醒时,江芙月竟是发觉自己浑身出汗,被褥都濡湿了一片,心底就好似砸了个洞,冷风呼啸,凉飕飕的疼。

      隔日,宫里派来车架,接承王跟王妃入宫。

      德盈皇后的诞辰宴席,本不是官臣家中的妾侍可以参与的,但商决乃亲王,又是皇后次子,要领侧室进宫并不是难事。

      翠玉得知娘娘要入宫的消息,赶紧把压箱底的上品绸裙翻了出来,皇后的诞辰可得讲究,着色不能沉,亦不能过艳,于是她就选了最是清丽的水蓝色,袖边绣云纹,再戴一串水蓝色的腕珠。

      今日天冷,她就特意给娘娘围上狐毛领护脖,等到了大庆殿,娘娘还可以直接摘了去。

      “娘娘,进了宫一定要守规守距,少言少语,尽量不冲撞别人。”

      江芙月任她打理厚重的乌发,看铜镜中略施红妆的脸颊,长眉入鬓,不笑时就好似绷着脸,孤高清冷的样子几乎叫她认不太出了。

      她勉强的扬了扬唇角,却任是副苦笑样子,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问:“我可以不去吗...”

      翠玉正挑选发饰,听她如此言语,立马就急了:“娘娘,这可是德盈皇后的诞辰。”

      她挑出个点翠簪子,横插到娘娘绾好的发髻正中,口上继续劝着:“皇后是咱们王爷的母妃,这宴会啊,娘娘还是要去的,那的点心可都是御膳房做出来的,可好吃了....”

      江芙月抿着唇,搭在双腿上的手微微成拳,心底还是空落落的,抬不起什么兴致。

      到了巳时,周管事前来请人,说是宫里来的马车已是到了正门口。

      江芙月点点头,跟着他行了好久的路,直等身上厚重的装饰压的她喘粗气,才终于跨出王府。

      “王爷呢?”她左右瞧了一眼,看四周都没有商决的影子,这心里就莫名发起慌来。

      周管事是知道这娘娘胆怯,于是安抚着说:“王爷一会就出来,娘娘请先进轿吧。”

      江芙月唔了一声,拎着裙摆往这小凳上踩,可记着之前差点摔倒,她这次就小心了一些。

      但这木凳子还是晃动,即便是紧紧抓住上头的杆子,她也还是害怕。

      此时商决正是扶着赵安南从正庭迅步而出,他在戚啸院外等了好久,愣是等出了脾气。

      而赵安南偏是个磨蹭的,东丢西落,两个脾气爆的在院里又是吵了一大架,可等走出来,两人就做出一副相互搀扶亲热的样子。

      “你别握的这么紧,热人。”赵安南嫌他搀扶的手用力,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

      商决斜眼瞪她,念及这是在外头,他倒是不想跟她计较。

      两人跨出门槛时,都瞧见江芙月踩在凳上瑟瑟发抖的背影,看她胆怯的迟迟不上,商决眉头紧蹙,欲撒开赵安南的小臂上去帮。

      可赵安南急急拦住他,递了眼色叫他明白,现在可是在府外,要装,就要心狠。

      商决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暗了暗,示意周管事去扶,而后别过头不再凝视江芙月颤抖的身姿,可余光又是忍不住注意她的每一动作。

      直等她汗水淋漓的踩上马车,他悬在喉头的心才终是落了地。

      江芙月谢过周管事的搀扶,可目光正迎上门口相互搀扶的身影,承王他,正牵着其他女子的手。

      那女子身着妃色纱裙,眉宇间英气十足,长眉入鬓,只略施薄妆就如此好看。

      远远瞧着,就连她身侧站着的商诀都极好看,宛如天作之合,相称极了。

      想到这处,江芙月心底泛起阵阵酸意,就连喉头都干涩起来,她想出声喊他,可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而是眼巴巴瞧着他扶那女子进到前面金顶的轿里。

      看他再未出来,江芙月回身撩帘入轿,环视这宽敞的轿身,她坐了一会,蓦地有些发起冷来。

      思绪乱杂,江芙月倚在窗边吹了吹风,脑海里总是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好奇怪,她到底是怎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发红包!人人有份,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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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小天使意见,小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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