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冼池

13、忆

　　在玉清观的日子倒是安闲平淡，好在茂则心灵手巧，能将贫苦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加上他时常带着赵觅湘在山间行走，原本沉浸在作画之中、不愿与他人多多接触的公主倒是活泼了许多，时常问东问西的，竟然也敢与玉清观中的其他人说几句话。
　　茂则不由欣慰许多，却又担忧若是有一日公主真的恢复神智，又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命运而自苦。

　　玉清观内时常有香客前来上香，因此茂则也能听到一些京中发生的事情，诸如今年的状元乃是某某，有些许情分的韩琦则是中了榜眼。不久天下大旱，茂则又听闻官家与太后纷纷祈福，刘娥更是亲自前往先帝陵寝祭拜。
　　若是赵觅湘神智还在，必然会亲自祭奠父亲，因此茂则一早便为赵觅湘备好了点心等祭祀用的物件，更是一大早就将赵觅湘喊了起来，亲自为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又给她梳好了发髻。

　　“茂则，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最近又不愿意叫茂则为“哥哥”了，似乎这要便要茂则时常管着她，因此赵觅湘对他都是直呼其名。

　　茂则原本在为她梳发，听她这样问，手上的动作一顿，道：“是要祭奠小娘子的亲人。”

　　赵觅湘连声追问道：“亲人？祭奠？那是做什么呢？”

　　茂则耐心地解释道：“就是想着离开之后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

　　“再也见不到……”赵觅湘乖乖地低着头，似乎思考着什么，道：“那茂则也会离开我吗？我们会再也见不到面吗？”

　　茂则肯定地回答道：“不会。”

　　赵觅湘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我就知道茂则对我最好了！即使所有人都不理我、不要我，茂则也不会丢下我的！”

　　茂则与她相视一笑。

　　可惜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知是太后和官家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还是先帝的在天之灵保佑，总算盼来了天降甘霖，人们欢欣雀跃之时，却有一架马车冒着磅礴大雨悄然到了玉清观，自马车内走出一位两鬓花白的妇人，她面色凝重地走入玉清观。
　　茂则正在屋檐下与赵觅湘一同读书，这屋子毕竟年久失修，即使茂则屡次修缮，下雨天的时候依然十分潮湿，因此茂则索性带着赵觅湘在屋檐下闲坐，一边听雨、一边读书，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刘娥见女儿正坐在屋檐下，跟着那唯一没有丢下她的内官一字一句地诵书，心中不由微微抽痛，几乎就要转身离去。

　　任守忠察觉到太后心绪震动，急忙微微躬身，道：“太后……”

　　刘娥抬起手示意他噤声，只是隔着层层雨帘静静地注视着她，听到她诵读古文的声音，顿觉眼眶一热。
　　她的女儿过往不爱用功读书，总喜欢花时间在书画之道上，与她爹爹的性情有几分相似，刘娥因此总对女儿恨铁不成钢，担忧她将来出嫁之后被夫家所拿捏，可不想女儿却不得不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刘娥是早就想好了在丈夫死后借故褫夺女儿的封号，却没想到那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硬生生将她的女儿逼得丢了神智，尽管那辽国的联姻对象已死，刘娥又以岁币化解了两国的干戈，但朝中依旧对公主不再下嫁的事情议论纷纷。

　　如今她倒是也渐渐能明白当初李宸妃失去儿子的心情了，她的女儿跌落凡尘，不能享受寻常人家女子的幸福，这又是否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可她还能责怪谁呢？已故的丈夫，还是她自己？

　　过了许久，刘娥轻声道：“这个张茂则很不错，家里可还有人吗？”

　　任守忠急忙道：“张茂则乃是罪臣之后，其父与意图夺权、反对太后的逆臣勾结，因此父兄流放、他们母子几人都被没入宫中为奴，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刘娥闻言不由自嘲地勾起嘴角，道：“到头来我竟然要托我的敌人之后来照顾我的女儿，真是命运弄人……”或许是因为情绪起复，她不由轻轻咳嗽几声，随后对任守忠道：“给玉清观多添些银钱，不要亏待了他们。”
　　她最终留恋地注视了女儿最后一眼，终于狠下心转过了身。

　　她终究是不能陪伴女儿一生一世的，她已经为女儿选择了能够陪伴她的最好人选，也为她铺好了未来的路，即使刘娥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目送着女儿离开。

　　太后的咳嗽声引得那边原本一同读书的二人抬起头来，茂则不由垂眼看向怔怔的赵觅湘，一言不发。

　　赵觅湘失神地注视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喃喃道：“嬢嬢……”

　　茂则讶然地看向她，见她眼眶中忽然涌出了泪水，如同决堤一般不可抑制，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没有一点声音，想要动弹几下，可身体也不愿意听她的，似乎还隐隐藏着恨意，不肯再去见那个人。

　　“小娘子……”

　　赵觅湘提起裙摆，不顾磅礴大雨狠狠砸在了她身上，她冲着那背影喊道：“嬢嬢！嬢嬢！”
　　可无论她如何呼喊，她却始终不肯再回头一看。

　　赵觅湘还要去追，茂则急忙提起伞走到赵觅湘身边，道：“小娘子……”

　　赵觅湘抓紧了他的手，哽咽道：“茂则，刚刚的不是嬢嬢……对不对？”

　　茂则哑口无言，不知到底该如何回她才不会伤她。

　　赵觅湘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呜咽道：“嬢嬢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茂则拨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问道：“小娘子……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赵觅湘怔怔地注视着他，许久之后才泪眼朦胧地开口道：“茂则……我不要……不要想起来。”

　　如此可怜，茂则心中跟着她一同痛了起来。

　　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了玉清观门前，车驾早已经离开，只在泥泞小道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不再是公主的公主早已心碎，一双明亮眼眸早已涌不出一滴泪水，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再也见不到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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