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冼池

15、旧人逢

　　两人辗转好几个地方，总算找到了梁家容身的地方，不过是一个狭小的院子，里面只有一间屋子，十分清贫，院内蹲着一个小男孩，正在那里拿着一片树叶。

　　赵觅湘走到他身边，试探着问道：“元生？”

　　小孩子抬起头来，眼中还是不知疾苦的天真，问道：“姐姐是来找我哥哥的吗？”

　　赵觅湘不由惘然，这才意识到世事如同大梦一场，早已是此去经年了，转眼间已经消磨八年，当初尚且在襁褓的元生竟也有了弟弟。
　　许久之后她才问道：“是啊，我是来找你娘和你哥哥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元亨，元亨利贞的的元亨。”

　　赵觅湘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小脸，随后问道：“你在做什么？”

　　梁元亨指着地上的蚂蚁，道：“它们没有吃的，我摘了一片树叶给他们。”

　　赵觅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那渺小而又脆弱的生命，急忙问道：“你的爹爹娘娘呢？”

　　梁元亨奶声奶气地开口道：“爹爹病得很厉害，娘一直在洗衣赚钱给爹爹买药，手都冻红了，哥哥也不读书了，每天都替娘照顾爹爹。我帮不上爹娘和哥哥，就自己在院子里玩。”

　　赵觅湘心疼地开口道：“真是两个好孩子……”

　　她话音刚落，梁元生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见赵觅湘与弟弟站在一起，警惕地开口道：“你是谁？来找人吗？”

　　“我……我是你娘的朋友。”赵觅湘哽咽道：“梁婆婆呢？也不在了吗？”

　　梁元生听她提及祖母，神色稍缓，走到她面前，将弟弟藏在身后，道：“我祖母早已经去世五年了，夫人认识我娘？”

　　茂则为她拭泪，赵觅湘这才定下心神，低声道：“我姓赵，你娘以前照顾过我。”

　　梁元生确实听爹娘提起过一位姓赵的小娘子，语气中满是担忧，似乎还与官家、公主之类的有关系，心中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便搬了两个凳子来，道：“我娘还要傍晚才能回来，先生和夫人要是不急就先坐着等等吧。”说罢便又回屋子去照顾爹爹了。

　　赵觅湘见他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成熟，心中更加酸涩，别过头轻轻应了一声。

　　茂则见她触景伤情，只好对一旁独自玩耍的元亨道：“元亨，你几岁了？”

　　“四岁。”

　　赵觅湘总算回过头来，道：“元亨读书了吗？”

　　“哥哥教我读过书，我会背李白的《静夜思》呢。”

　　赵觅湘见他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柔声问道：“喜欢读书吗？”

　　“喜欢。”梁元亨说完又嗫嚅道：“可是我们家里没有钱了，照顾爹爹已经很难，就连哥哥也不能读书了……”

　　赵觅湘冲他招招手，道：“元亨，你过来。”等到元亨走到她身边，她才开口道：“元亨，我教你和哥哥读书，好不好？”

　　梁元亨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觅湘揽着元亨稚嫩的肩膀，道：“就算我教不好你们，还有茂则在呢。”

　　茂则与她对视一眼，见她眼中似乎又重新闪现光芒，不由微微一愣，随后对元亨应允道：“是真的。”

　　梁元亨立刻道：“谢谢先生！谢谢夫人！”他说着说着忽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高声道：“娘！”

　　赵觅湘回过头，却见一个消瘦的妇人面色蜡黄、身形瘦削，站在那里佝偻着身子，几乎看不出当初的样貌和形容来。
　　双环见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纯真可爱的公主早已不复存在，抽条长成了纤弱的女子，面容憔悴、神情委顿，想到她被亲生母亲从云端抛至泥沼，所受的磋磨何尝不比他们少呢？

　　曾经的主仆二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双环挤出了笑容，道：“小娘子总算出了囹圄，我应该好好招待才是……”

　　赵觅湘见她家徒四壁，哪里不知道她处境艰难，道：“双环……”

　　双环却摇摇头，道：“没事，小娘子，张先生，你们快坐。我先去给你们烧一壶水。”她拍拍元生的肩膀，道：“去，元生，给小娘子和张先生拿杯子。”

　　赵觅湘按下她的手，发觉双环的手竟然也粗糙远超常人，手背上还有冻疮、裂口，就是茂则都未必有她的手粗糙。她还记得双环小时候为自己梳发，细长的手指穿过头发十分温柔。
　　她强忍下心酸，道：“如今梁先生身体如何？请好一些的大夫看过了吗？要是缺什么……”她摘下头上的发簪，道：“先把这个典当了用。”

　　“不必了……”双环眼眶一红，道：“我家这口子知道他的身子不好，是拖下去的富贵病，早就不想着治好了……如今只要家里人还能团聚一天，就足够了……”

　　赵觅湘与茂则对视一眼，各自默然。

　　“不说这些了，水烧好了，小娘子和张先生辛苦这么久，快坐下喝口茶水吧。”双环让他们坐下，又从屋内抱了罐子出来，道：“这是几年前剩下的茶叶了，当时觉得是好茶，没舍得喝，如今招待小娘子和张先生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待到沸水将陈年老茶冲泡开来，又渐渐温吞，赵觅湘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涩、酸楚都顺着这茶水钻进了身体里，她不由攥紧了杯子，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不能回宫。”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娘子……太后娘娘这是想您了，回了宫中总不必再受苦了……”

　　茂则默默不语。

　　赵觅湘看向茂则，拉紧了他的手，道：“茂则，我不能回宫。”

　　双环更加紧张，道：“可是若是不回宫，小娘子如何生计呢？”

　　赵觅湘思虑片刻，道：“先去苗家暂时歇脚吧。”
　　许氏是赵祯和赵觅湘的乳母，如今的仁寿郡君苗心禾更是赵觅湘幼时的姐妹，如今天色已晚、宫门下钥，去苗家暂时歇脚是最为合适不过的。

　　赵觅湘又将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碎银钱交给了双环，叮嘱她一定不要总是委屈自己，她一定会想办法再筹钱，帮助梁家过好日子的。

　　两人坐在马车上，赵觅湘才终于垂下头，道：“茂则，我不想回宫。”

　　“小娘子不想回便不回了。”

　　赵觅湘抬起头看向他，道：“茂则，你能不能叫我一声‘觅湘’？”

　　茂则与她对视许久，轻声道：“我不能。”他的指尖颤动一瞬，随后道：“小娘子曾是公主，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但小娘子在茂则心中永远是公主。”

　　赵觅湘别过头，道：“哪怕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宫，你也要将我当作公主吗？”

　　茂则默默不言。

　　赵觅湘不让他看到自己颊边的泪水，低声道：“之后我会向六哥自请出家，将头发收了去做道姑……你学问那样好，又照顾我这么久，六哥惦念你的情分，一定会为你安排一个好前程的，这样也不算委屈你陪我这么多年了。”她攥紧了手，道：“我自己会想办法接济双环他们一家的。”

　　茂则微微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索性还是以沉默回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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