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玉连环》冼池

9、烟水茫茫

　　上元节是仅次于新年的节日，皇城之外一片热闹，戍守皇城的侍卫们也不由心向神往，侧耳倾听着远处嘈杂但热闹的声音。

　　“哥哥，快来这边。”赵觅湘冲着茂则招招手，两人一同猫着腰混进了司天台，戍守的卫兵只当没有看到，任由两人跑上司天台，径自在寒风中伫立着。
　　司天台位于高处，原是为了司天监方便观察天象，赵觅湘却发现站在司天台之上能够看到皇城之外的风景，便忍不住常来这里看风景。
　　因着今日是节日，司天台内的学生并不多，偌大的司天台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等到周围没有他人了，赵觅湘忍不住举起两只手，欢呼道：“哥哥，快看，外面好明亮啊！原来那些灯火竟然是会动的——”
　　茂则急忙将她落下的兜帽重新戴好，道：“公主，这里风大，不要迎着风说话，不然伤了嗓子。”
　　赵觅湘哼了一声，嘟嘟囔囔道：“我带哥哥来看这么好的风景，哥哥也不谢我，反而训斥起我来。”
　　茂则有些好笑，辩解道：“公主是一番好心，但若是因此染上风寒，茂则也会伤心。”
　　赵觅湘听他这样说，不由凑近了他，道：“真的吗？哥哥也伤心？”
　　“自然是了。”
　　赵觅湘忍不住嘻嘻低声笑了起来，随后指着明灭的灯火道：“那些灯一闪一闪的是怎么回事啊？”
　　茂则道：“应当是药发木偶的光。”
　　“药发木偶？”赵觅湘有些好奇：“是我前几日看到街上摆好的那些吗？”
　　“是了。药发木偶身上有添置好的火药，等到表演的艺人点燃，药发木偶便会一边表演，一边绽开焰火。”
　　赵觅湘听着愈发羡慕，双手扶着城墙，努力踮起脚向远处张望，似乎是想要看清楚那药发木偶是如何表演的，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能重新站好，道：“若是走之前能看到药发木偶的表演就好了。”
　　茂则听她说起离开一事，不由默默然，随后又道：“公主放心，一定能看得到的。”
　　赵觅湘的嘴角弯了起来，道：“原来辽国人也并非野蛮之人，我之前听那位使节先生说，那里的太子还会弹琴呢。哥哥，我也会弹琴，古人说‘琴瑟和鸣’，他应当也会对我好的吧？就如同……”她想找个合适的比喻来说明，忽然想到那日送她回梁家铺子的韩小郎君，轻声道：“就像那样，走在街上的时候，怕人挤着我，就小心翼翼地护着我……”
　　茂则听到她低得即将被风声吞没的自语，应声道：“公主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辽国的太子一定会珍惜公主的。”
　　赵觅湘望着那些灯火沉默了许久，道：“即使他不珍惜我，我也要努力珍惜自己，我还有哥哥呢。”
　　茂则将背后的包袱拿下来，道：“今日茂则给公主带了东西。”
　　赵觅湘不由好奇地凑近，道：“是什么呀？”
　　包袱内放的是纸扎成的什么东西，茂则半蹲着，将那纸抖开，竟然成了一盏灯的样子，赵觅湘不由惊叹一声，道：“这是什么？”
　　“这叫做孔明灯，将蜡烛放在灯内，随着蜡烛燃烧，这灯便会飞上天空。古时会用这灯来传递消息，今人大多用这灯寄予心愿。”
　　赵觅湘了然地点点头，道：“就像放河灯一样。”她有些欢喜，道：“这灯能飞上天去，比河灯还要快，那些神仙便能更快一些看到我的愿望了，对不对？”
　　“是。”茂则将烛火点燃，昏暗的司天台上便多了一分光亮，他将那盏灯拿起来，面对赵觅湘道：“公主来许愿吧。”
　　赵觅湘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开，双手合掌，闭上眼道：“天神在上，小女心中唯有三愿，一愿爹爹、嬢嬢还有六哥都平平安安的，二愿家国昌盛、百姓安康富足，不受冻馁之苦，三愿……”她说到这里不由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如同她一般表情诚挚的茂则，道：“三愿与哥哥在异国他乡相依相靠，永不分离……若天神愿怜取小女一颗诚心，还请实现我心中所愿，小女愿添置香案，供奉天神。”
　　茂则听到她的话，不由微微一愣，赵觅湘的手扶着她的手，在寒风中格外温暖，她道：“哥哥，你也许些愿望吧，一定会实现的。”
　　茂则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与柔软，轻声道：“茂则已经许过愿了。”
　　“那我与哥哥一同将它放了吧，一定要让天神第一个便看到我们的心愿，他便一定会实现的。”
　　“好。”
　　二人都静默注视着孔明灯载着愿望远远飞去，伴着风飞往皇城高高的城墙之外。

　　兴许是上元宴劳累，二月是官家再次病重，只是这次病重官家便再也没能好起来，任由太医如何诊治，官家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
　　赵觅湘进入福宁殿的时候，官家正躺在榻上，边上坐着皇后与太子，官家见赵觅湘来了，眼前一亮，道：“圆子——”
　　赵觅湘犹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道：“爹爹的病好些了吗？”
　　官家已经察觉到女儿的犹豫，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却还是道：“爹爹好久未见你了，有些想你。”
　　“我……我也想爹爹……”
　　赵祯见她低下头，便猜出她是有几分心虚的，奈何本就是官家对不起女儿，也没什么可说的。赵祯不由看向一旁的皇后，只见她神色冷淡，面无表情地看着官家冲着女儿伸出手。
　　也许是因为太久未曾见过官家，赵觅湘脸上多了些微羞的表情，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官家身边，轻声道：“爹爹还要快些好起来。”
　　“好圆子。”官家抬手摸了摸赵觅湘的前额，道：“是爹爹不好，让圆子委屈了。”
　　赵觅湘只是牵着官家的手，道：“爹爹对圆子好……圆子也敬爱爹爹。”
　　官家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又看向一旁的皇后与赵祯，道：“也委屈你们了。以往我做了不少不合适的事情，如今想要挽回却也来不及了。人大抵都是这样的，直到走到头了，才发觉自己这一生有多少亏欠……”
　　这话听着像是离别之语，赵祯急忙道：“爹爹不要说不好的话。”
　　官家却摇摇头，牵着皇后的手与两个孩子的手叠在一起，道：“往昔的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你们母子三人便要相依为命，彼此牵挂照顾，千万不要起了嫌隙，坏了亲人之间的感情。”他又看向赵祯，道：“你大娘娘虽然对你严厉，那都是为了你这个太子、未来的官家着想，不要因为平日里的一些小事记恨你嬢嬢，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要学会恪守己任，不可让感情左右你的决定……”
　　自从周怀政一事后，官家虽然并未处置赵祯，但对他这个太子终究还是有些疏远了，若不是皇后在宫中威望极高，只怕宫人们都要当着他的面议论起来，赵祯心中也难免有怨，可是今日官家这样一席话，先前的芥蒂也早已烟消云散。
　　他哽咽道：“儿一定会照顾好嬢嬢、妹妹，绝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
　　“好孩子……”官家最后看向皇后，道：“这些年来辛苦皇后了，只是……往后恐怕还要继续辛苦你了。”
　　皇后的唇瓣轻轻颤抖，这才道：“官家……”
　　官家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经大声咳嗽起来，皇后急忙为他顺气，道：“官家不必再说了，我心中都明白的。”
　　赵觅湘有些懵懂地看着官家，道：“爹爹……”
　　官家已经有些疲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发顶，没多久就闭上了眼。
　　赵觅湘有些慌乱，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连声道：“爹爹……爹爹……”
　　皇后轻声道：“圆子，官家睡着了……”
　　赵觅湘这才平静下来，道：“原来爹爹是睡着了……”
　　皇后看向赵觅湘与赵祯，道：“你们兄妹两个先回去吧，官家这里有嬢嬢在，不要耽误了你们自己的事情。”
　　“是。”

　　接下来几日，赵觅湘担忧官家身体，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每日都休息不好，自然也没有闲暇出宫，唯有茂则陪在身边才觉得安心一二。
　　“哥哥……爹爹……”
　　茂则这几日每夜都守在赵觅湘外间，他听力灵敏，纵使有时赵觅湘的声音细如蚊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如今他听到赵觅湘似梦呓般的声音，便上前查看，却见赵觅湘轻声抽泣，眼角还有泪痕，应当是睡梦时魇住了，便轻轻地拍着赵觅湘的肩膀安抚她。
　　赵觅湘似是平静许多，沉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见到茂则在身边，急忙伸手拉着他，道：“哥哥，我怕……”
　　茂则柔声道：“公主，茂则在这里。”
　　赵觅湘只是抱着他的胳膊不说话，许久才像是从梦中挣脱一般。
　　茂则轻声问道：“公主梦到什么了？”
　　赵觅湘的肩膀抖了许久，轻声道：“我梦到爹爹不在了……嬢嬢和六哥都很难过，可是我怎么都说不出话，只能一直哭一直哭……”
　　难怪公主如此恐惧。
　　茂则轻轻地拍着赵觅湘的手，道：“公主不要怕，梦都是相反的，官家是大宋的君主，必定会长命百岁。”他以拇指拭去赵觅湘颊边的泪水，道：“公主也会是大宋最快乐的小娘子，没人能让公主哭泣。”
　　赵觅湘垂着眼睑，许久才道：“哥哥，帮我点灯。”
　　“公主不睡了吗？”
　　“我怕……梦里没有哥哥保护我。”
　　茂则默然。
　　赵觅湘走到桌前，茂则为她将桌上的灯点亮，赵觅湘轻声道：“哥哥为我研墨吧。”
　　茂则拿起墨锭，道：“公主是要写什么吗？”
　　“我想作一幅画。”赵觅湘站在桌前，将画纸铺开，拿笔浸入笔洗中，将笔端残余的水滴入砚台之中，轻声道：“爹爹最喜爱那些祥瑞画作了，我记得以前我还嘲笑过其中一幅，可是爹爹如今病得厉害，我也想作一副祥瑞图送给爹爹，让爹爹的病早些好起来。”
　　茂则提腕为她研墨，淡淡的香气便在空气中氤氲，赵觅湘握笔蘸取徽墨，这才在昏暗的烛火下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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