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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

  •   七月初七的夜晚,上弦月隐在厚重的云层里,似是故意躲起。夜色浓稠得像一碗熬了许久的药汁,味辛而苦涩。

      女子望着菱花铜镜中那张与自己长得毫无差别的面容,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眉毛、眼睛、鼻子,甚至那微微上翘的嘴角,简直就像是直接复刻出来的一样。不,这个女子比自己看起来更年轻,让云弥烟想到了十六七岁的自己。

      这宋朝的柳卿烟与自己,如果告诉她,她二人毫无关系,云弥烟是肯定不信的。她再一次地将那面铜镜扔在了妆台桌面上,托着腮,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发呆。

      恰在这时,柳若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而后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枚做工精巧的荷包。

      “阿烟,我方才在收拾衣物的时候,翻出来了这个小东西,图样有些奇怪的,这是你的吗?”说着柳若云向云弥烟递了过来。

      云弥烟自然而然地接过,迎着灯光将荷包仔细瞅了瞅。她不懂宋朝的布料应该是怎样的,但见这荷包布料蓝黄相间的斜织纹,隐隐泛着一层光泽,想来是很精细的。针脚却略显得粗一些,但这并不值得奇怪,这就好比用了高档的食材,却烧不出好菜,是一个道理。

      如同柳若云所说的那样,奇怪的是这荷包的图样。这上面竟然堂而皇之地绣了一个十字架!基督教徒?这个时代有基督教吗?云弥烟并不清楚宋朝或是关于上帝的传教历史,但是她可以清楚判定的是,这绝对是一个外国人的。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的笃定,或许只是一个本土的小众教派信仰者的呢?

      隐隐约约,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那个番商的样子。这是他的物件,而且是自己之前从他那里偷来的。

      偷?很奇怪的字眼,因为云弥烟从未偷过任何东西,可现在她竟然对那种她所嫌恶的事情有着莫名的熟悉感。是“她”吗?

      “我前阵子在大街上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的。”云弥烟只得如此作答。

      她将荷包收了起来,打算有机会还给那个人。

      柳若云点了点头,“很晚了,快睡吧!阿娘晚上说腿脚关节有些痛,我在想明天是否要带她去看大夫。”

      柳若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并贴心地为她关上了门。云弥烟简单地洗漱了下,便和衣躺在了床上。她的眼皮逐渐粘连,脑子像是一锅浆糊浑得很,且这锅浆糊正在火上坐着,微微发着热。

      两个人的神魂正在逐渐地合为一体,关于柳卿烟的记忆,云弥烟在一点一点地全部接收。这是一场并不令人愉快的过程,因为柳卿烟这个人,是云弥烟所不太喜欢的。

      起初还不觉得,当她接受的越多,她就发现这个小姑娘身上全是小毛病。柳卿烟喜欢偷盗,喜欢说大话,喜欢捉弄人。云弥烟越来越觉得柳若云简直是一个太过完美的姐姐,她竟然能够接受并且喜爱这个妹妹。

      实际上关于柳卿烟偷盗的毛病,柳若云并不知情。关于柳卿烟的那些不好的行为,她从不在阿姊和阿娘面前显露。

      这个晚上云弥烟一直在做梦,前半夜是关于柳卿烟旧事的接收,而后半夜,则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云弥烟梦见红妆盛裹的自己正在等待着花轿,从街上行过来的迎亲队伍里那热闹的唢呐锣鼓声响,吵得她脑仁生疼。

      可她却不知道她将要嫁给谁。

      她又梦见素白的丧棚,飞舞漫天的冥钱。

      又是谁即将死去?

      如此大起大落的片段之后,云弥烟梦见了明日的景象。她与顾陵舟将会在明日见面,且他将心悦于自己。这算是唯一一个令她能够甜睡的短暂美梦了。

      且说那边,当顾陵舟从怀中掏出一枚姻缘签时,与云弥烟不同的是,恰恰相反,他的脑海中空白得很,就像是将一副完成的画作浸在了水里,颜料洇开,化作无尽的灰调。

      晚上那个朝自己发怒的小女子,她的神态,她的眼睛,仿佛被施了术法一般,让他一直也忘不掉。

      次日一早,约摸卯正时刻,柳若云便拍响了云弥烟的房门。

      云弥烟睡得并不好,她于寅初,也就是半夜三点钟的时候便醒了,然后借着微弱的烛火,她将柳卿烟藏在一些小角落里的赃物,一一扒了出来。她真希望自己并没有找出这些东西,这就可以反驳那些梦。可现实是丝毫不差。

      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阿烟,阿娘说她心窝子疼,闷得难受,我刚刚去看她,她连手脚都是浮肿的,还一直咳嗽个不停,你快些收拾一下,我们带她去看大夫。”柳若云言语慌乱,语速很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云弥烟听见房门外柳若云如此焦急,因是昨晚和衣而眠,便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衣服上的褶皱抻了抻,也没有仔细整理。从桌上拿过一杯隔夜茶漱了下口,云弥烟打开了房门。

      柳若云的眼圈有些泛红,在门口跺着脚,见云弥烟出来,便紧紧抓住自家妹子的衣服袖肘,仿佛这样会好过一些。

      “我随你去看看阿娘,你与我细细说下她的情况。”云弥烟将柳若云揪住自己衣袖的手握住,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改为牵着,直往柳阿娘的卧房方向快步走去。

      “我昨晚不是给你说阿娘关节痛吗?今早我切姜的时候,给阿娘特意留了块,刚刚我听见她房内有动静,心里想着她应该起了身,便把姜片拿过去准备让她敷,谁知我敲了好几下门她都没有开。

      门没有上栓,我刚一推开,就见到阿娘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不出气的样子。我给她抚了抚胸口,拍了拍,她开始咳嗽个不停,身子也很僵硬,手指肿了一圈!”柳若云说完后嘴唇甚至有些抖,愧疚而无助地看着云弥烟,仿佛柳阿娘如今这样全是她方才给拍出来的。

      柳阿娘虚靠在床柱上坐着,见两个女儿赶来了,有些发紫的嘴唇扯起一抹弧度,半带着责备半带着玩笑,“瞧云儿给紧张的,我没有那么严重,咳,咳,只是早上起床胸口闷而已,可能天气不好,今个儿要下雨了。”

      云弥烟方才听到的可不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情况,作为一个拥有健康常识的现代人,她看着柳阿娘的面色,缺乏血色,嘴唇发乌,即便说不出她是什么病,却也隐约清楚病情不太乐观。

      “阿娘,我们去看大夫吧!”柳若云提议道。

      “不去不去,瞎浪费银子,我敷上你今早给我的姜片就行,过会儿就好了。”柳阿娘连忙阻止道,甚至还拉起了同盟,“阿烟之前不还说么?这种病没法根治,隔壁街的张大娘每天敷敷姜,就好了。”

      云弥烟差点破口而出,“我会说这么没良心的话?”可循着记忆,柳卿烟还真说过。

      她揉了揉额角,坐在柳阿娘脚边的小杌子上,给老妇搓揉着发肿的手指,轻声慢语地解释着,“阿娘,看身子的银钱还是要花的,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你老人家可得好好的。”

      印象中,柳阿娘特别听柳卿烟的话,云弥烟并不清楚其间缘由。这也是为何柳若云想带柳阿娘去看大夫第一时间去找阿烟了。

      见老妇人还在犹豫,云弥烟忽地灵机一动,福至心灵,“阿娘,我前阵子偶然间认识了一个大夫,医术高,人特好,给人看病诊费特别便宜,甚至小病小灾的给人看诊都不要钱。”

      “真有这等神仙?”柳阿娘奇道。

      “我还能骗你不成?”云弥烟认真抬眼望着柳阿娘,嘴边浅笑,心下想着,那人有时看诊还倒贴钱呢!唉,隔了一晚上就想他了。

      柳家姐妹雇了辆牛车,扶着柳阿娘坐上去,由云弥烟带路去往顾陵舟的医庐。

      可巧不巧的,牛车在半路上坏了车轱辘,还剩半程路,以柳阿娘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直接步行过去。车夫退还了一半的车费,将母女三人放下来,拴好牛托人照管,自己去找人过来修车了。

      云弥烟打算再雇一辆,正去寻车子的时候,刚走开几步远,那边便听见有人与柳若云和柳阿娘说话。定眼一瞧,恰是昨日与顾陵舟在一起的番邦商人,褐发碧眼。

      那番人正驾着一辆敞篷马车,刚好路过,了解了缘由后,便热心肠地提议要载她们一程。这正合了云弥烟的心意,她提着钱袋走了回来,却见柳若云支支吾吾,除却眼中的惊诧以外,耳畔还有一丝可疑的霞红。

      岂料还未待云弥烟思索,那边番商便将视线投到她的身上,甚至还有些热切。

      “啊,你是昨日的那个发怒的小娘子!”番商竟然一眼认出了她,他粲然一笑,“好巧啊。”

      柳阿娘有些奇怪地看着三人,云弥烟与柳若云则是有些尴尬,毕竟昨日二人是偷偷跑出去玩的。幸而那番商也看出了这般情况,没有再提昨日之事。

      因着这人与顾陵舟有关,且眼下与他顺路也行的方便,云弥烟便撺掇着柳阿娘和柳若云上了那番商的马车。

      “我方才听你们说是要去看大夫,太好了,我也要去看一看大夫,正愁着去哪儿找大夫呢!”番商将柳阿娘扶上车子,又伸出手来欲拉云弥烟与柳若云,皆被谢绝了。

      “听说你们中原女子是不轻易对外人道名姓的,那我便自报家门吧,我叫也里温。”也里温提起缰绳,开始驾马。

      “你是大食人?”云弥烟之前听顾陵舟提起过大食,便如是问道。

      也里温摇了摇头,晃动着头上那蓬松的卷发,笑答,“非也,是也。”

      “那?”这南宋朝还有什么番邦人的国家,云弥烟就不清楚了。

      “我猜你们是不容易猜到的,来这里的番商的确大食人是主流,我也是经由大食海从泉州过来的,但我们只是大食的属国。我家乡的名字在你们这里的称呼,还挺配小娘子的。”也里温故意卖着关子。

      他要的效果达到了,柳家母女三个全都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白莲国,”也里温赞叹道,“Bahrain, 你们竟能将它译得如此好听,出淤泥而不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的家乡有美丽的港湾,真想让你们也看一看呀!”

      也里温碧蓝的眸子就像是一汪大海,其热心肠的行为也令人心内减轻了对于异族人的怪异感。虽是拘着礼数,柳若云与柳阿娘仍旧不由自主地时而好奇地打量他。云弥烟则就没有那么好奇了,她此刻还想验证另一件事情,关于那个荷包。

      “你……信仰上帝吗?”云弥烟踟蹰了片刻,仍旧问出了这个问题。

      也里温显然看起来有些惊讶,因为大食人乃至其他的番人,多数信仰伊-斯-兰教,而他则是少数派的景教徒。

      “你怎么知道的?”他差点忘记了驭马。

      “我……猜的。”云弥烟尴尬地笑了笑,视线看往别处,后知后觉自己的这句话问得有些冒失,却未料及这循着时间发生的一波又一波的小事情,正随着它的旧轨迹缓慢地走去。

      “到了。”看着眼前熟悉的木门与屋檐,隔了一夜,云弥烟终于有种回到了家的安心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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