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吴尤

1、第 1 章

　　第一章

　　盛夏的室外，燥热逼人。

　　早晨九点钟，季音音骑着小黄车到了公司楼下，剧烈骑行之后，纯白衬衫已经湿了一大片，她迅速躲进电梯里吹冷气，直到浑身热气散去，这才走进办公室。

　　这是她上班的第五天，也是她忙得晕头转向的第五天。

　　中文系毕业的季音音只身闯荡北京城，顶着烈日找了一星期工作，最终以文案策划的职位被招进这间规模不大但在业内赫赫有名的传媒公司。

　　可谁干活谁知道，说是文案策划，实际上是包含了文职范围内的所有工作，而这个范围到底有多大，是她前方那位气势逼人的老板说了算。

　　比如，她经常会被老板指派去整理一些人事资料，甚至有时连这种关窗、浇花的闲事也不放过，一开始季音音也很抗拒这种闲散琐碎的工作，可谁让她穷呢，只能暂时忍受一人被当做三人使的命。

　　好在公司福利到位，小到时不时的下午茶和甜点，大到动不动微信群里丰厚的红包，让季音音心里暂时平衡了很多。

　　中午公司冷气十足，季音音摩挲着胳膊，但是仍然赶不走睡意的侵袭，她打着哈欠，脑袋昏昏沉沉地准备着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

　　身边的任晗倒是精神头十足，她指了指季音音的手机，示意领导又在群里发了文件。

　　季音音谢过任晗，她打开了手机，还没看着群消息呢，就被一声清脆的“叮咚”声吵醒了。

　　这一声，让季音音彻底醒了神，她坐的端正，看着对话框里写着：“下午去逛街？”

　　是朋友林乐，接着她又看到林乐发了一个调皮的表情，像是老年人专用表情包，可爱的让季音音没有办法拒绝。

　　一个月以前，季音音提着大箱子来到帝都，她悄无声息地找了房子、工作，谁也没有告诉，谁也没有麻烦，也不知道这林乐是怎么知道她消息的。

　　“好。”季音音关了对话框，继续查看着老板吩咐的文件。

　　到了下午开会时分，季音音作为公司的小螺丝钉坐在了拐角的位置，她低头做着会议记录，听老板都说了什么，但是总会在老板说话的间隙分神，思绪像一条光滑的小鱼，溜入深不可见的水底。

　　“音音，你听说了吗？”任晗用笔头戳了戳季音音的胳膊，将出神的季音音拉了回来。
　　“啊？什么？”季音音看着笔记本上的会议记录，琢磨着任晗会跟自己说什么。

　　“视频部空降了一位总导演，人明天就来，据说长得可帅了。”
　　季音音“噢”了一声，公司拍摄视频是常事，所以要招导演也无可厚非，她对这种小道消息不感兴趣，况且这年头帅也不能当饭吃。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一出电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季音音撑开了太阳伞，想起跟林乐的约会。

　　季音音皱眉，一想到一会要跟林乐寒暄她就局促不安。

　　“到哪了？”

　　林乐热情好客，这几年林爸一直在帝都做生意，所以家自然就落在了帝都。

　　季音音输入，“还有五站就到了。”

　　她将单肩包背至胸前，刚好赶上下班高峰期，整个人被人潮挤在了角落，空气太过逼仄闷热，即便是开着冷气，也让她胸口闷得慌。

　　出了地铁，季音音看着远处被斜阳拖拽着的云层，视线从远及近，看到了林乐说的芳草地。

　　她朝艺术气息浓厚的商场里走了进去，一身白衬衫搭配黑色A字裙，像所有普通上班族那样，挤入人潮中会迅速消失不见。

　　按照百度地图的指示，她还有200米到达目的地，可是这200米似乎跟她有仇，季音音绕来绕去也找不到，这里的商场就像一个迷宫，她看着错综复杂的电梯和指示图皱眉。

　　季音音犯了难，心情便颇有了些烦躁。

　　不远处一位戴着棒球帽、穿着黑色T恤，卡其色工装短裤的高个男人立在那里，用手指比划着周围的毕竟比例，季音音犹豫半天要不要上前问问，刚抬起脚又落回原地，手心因为紧张发了汗。

　　那边林乐不停催促着，季音音还在原地跺脚，她脑海里已经练习了很多次，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问路那一步。

　　一边小哥似乎也感受了季音音这边的目光，他转头看着季音音，拿着手机的女生看起来有些紧张，似乎有话要说。

　　季音音跟他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又迅速地挪开了，她最终还是给林乐打了电话。

　　“我有点迷路了。”

　　季音音的声细小如蚊虫，那边林乐的大嗓门聒噪犀利。

　　“你在哪儿呢？店在B1层，一下来就能看到。”

　　说完就挂了电话，季音音懊恼，她不是找不到B1层，她是找不到去B1层的电梯。

　　季音音左顾右盼，周围除了那男人再没其他人了，她挪着步子走上前，可是身体里的每个毛孔都在抗拒。

　　“你好。”
　　季音音轻拍男人的肩，一副尴尬的神情。

　　陌生男人转过身来看着慌张的季音音，用眼神问着她：“怎么了？”
　　季音音将手机递过，指了指地图上的地址。

　　“请问，您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

　　季音音45度弯腰，礼貌地仿佛对方是她的老板一样。

　　男人用眼神打量了下奇怪的季音音，心想问路就问路，搞得这么客气干什么。

　　他摘下耳机，探身出去，手指了指下层闪着金黄灯光的地方，整个人一副“就是那儿”的冷酷表情，没等季音音再问，他就挂上耳机走了。

　　季音音心里不是滋味，她紧紧地拽住单肩包的链条，说了声谢谢之后，顺着男人指着的方向找到了电梯。

　　-

　　甜品店里。

　　林乐穿着热辣的红裙子无聊地刷着手机，看到季音音过来，她眼神一亮，激动地喊了出来。

　　“这儿。”

　　店里响起暧昧悠扬的音乐，吧台小哥正在做咖啡，店里三两客人在聊着天，季音音一眼望过去，才在远处看到了那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她将包卸下，紧张的双手无处安放，打完招呼之后她冲林乐呵呵笑着，并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开头。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没变。”
　　“是。”

　　季音音抿了一口咖啡，脑子里搜索着能和林乐聊得话题。

　　“你说说你，来北京也不跟我说，想当年上高中时，我们上厕所都要手拉着手，现在倒是疏远了哈。”
　　“没有，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嘛。”

　　季音音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纯白色奶油泡沫形成一道美丽的漩涡，将季音音的思绪拉回到高中时光。
　　那时的季音音学习成绩优异，只是性格有些孤僻，她不爱去凑班里女生的热闹，也不太喜欢她们，她做的就是每天静静地带着座位上看书，写作业。

　　同桌林乐总是时不时跟季音音搭话，她热情洋溢，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拉着季音音，也不怕季音音性子冷，这样两人就总是搭伴出去玩。

　　可上了大学之后，两人不在一个城市，关系也就渐渐疏远了。

　　“麻烦什么呀，对了，你跟于飞还在一起吗？”

　　季音音诧异，她没想到林乐一上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
　　“没有，我两早分了。”

　　于飞是两人高中同学，高中时猛追季音音，季音音没答应，于飞为此高考失利，复读了一年又考到了季音音的学校，继续追求季音音，追了两年才追上。

　　“啊，为什么啊？”

　　“他妈不同意，说是看不上我家。”

　　林乐没说话，她知道这是季音音的伤口，谁也碰不得，没成想季音音能这么自嘲。

　　季父是当地国企公务员，季音音高中时候他出轨女下属，被人直接闹到了家里，季母嫌丢人，净身出户带着季音音就离婚了，母女两磕磕绊绊地过到了现在。

　　季母经常告诉季音音：“做人，争的就是这口气。”

　　气是争到了，可穷也是真的。

　　所以季音音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就是不想再让母亲那么辛苦。

　　闲聊了一会已是晚上十点左右，季音音着急回家，林乐让季音音在商场外边等着，不一会儿，一辆宝马车开到了季音音面前。

　　“走吧，我送你回去。”林乐很是热情。

　　季音音握着包说：“不了，我做地铁回去就行了，很方便的。”

　　她紧张不安，生怕林乐一再坚持，看到她那局促狭小的出租屋。

　　一再拒绝之后，林乐终于开车离去，季音音一人站在人潮流动的大街上，摸着咕哝叫的肚子，走进了附近一家便利店。

　　她买了个饭团，付了钱，独自坐在高脚凳上看着窗外，玻璃窗仿佛自动屏蔽掉了嘈杂的世界，此时嚼着饭团的季音音，享受着独处的快乐。

　　她目光怔怔的，又看了看表，不疾不徐地计算着回家的时间，五分钟，她还可以像这样放空五分钟。
　　忽然窗外晃过一个身影，季音音茫然的眼神又聚起了光，那身影从窗外闪至店门口，卡其色工装短裤在空中走了个曲线，便利店的门“咯吱”一声，人进来了。

　　季音音嘴里还塞着饭团，塑料包装纸在寂静的便利店里发出“刺啦”的声音，她扭身看着那个男人依然挂着耳机，他朝里面货架走了走，又在收银台前驻足。

　　她想起刚才问路时男人的冷酷嘴脸，心里便憋屈地将剩下的饭团狠狠咬了一口。

　　不一会儿，男人穿上了便利店的服装，从背对季音音转向正对着季音音，她看着他打开了收银柜，认真地清点着今天一天的收入。

　　季音音这才仔细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他圆脸，脸上有略微胡须，黑色T恤难掩脖颈处清晰的刺青，她眯眼望去，好像是猫的形状，表情虽然冷酷，但眼眸里却是认真的神情。

　　季音音摇晃着脚丫，心想，“原来是便利店员工啊。”

　　这反转让她始料未及，迟疑之间，季音音再定睛看了看，发现男人认真的样子莫名地有些可爱。

　　他掏出一沓硬币放在手上细细数着，“一，二，三，四，五……”

　　数了一会又摇头放下，继续重头数起，“一，二，三，四，五……”

　　看的季音音目瞪口呆。

　　这人怎么这么傻啊，连硬币都数不过来。

　　正喃喃自语间，她发现男人正往这边看过来。

　　季音音脸刷得红了，此时店里除了前台两位就只剩她这位单身少女了，她又坐在能一眼望到的地方，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一时间四目相对，视线在空气里形成一个巨型电波，正中季音音的心底。

　　她尴尬地笑笑，对盯着她看的男人挥挥手，顺势破天荒地说了声：“嗨。”

　　这可是社恐的季音音第一次发出示好信号，而且是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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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姐季音音上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