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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卷四 勾魂摄魄(一) ...

  •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苏东坡《僧圆泽传》

      宋怀甫总觉得经过那一次,贺衡对他更紧张了,白日里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贺衡也是什么话也没多过一句,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那抱着他的手劲几乎都能勒断他的腰。
      甭管宋怀甫怎么挣扎,都逃不开他的桎梏。
      当清晨第一缕光线打到贺衡棱角分明的侧颊轮廓时,贺衡睁开眼的同时,就注意到了宋怀甫似乎醒得更早,贺衡道:“早!”
      只听到宋怀甫蔫蔫道:“早!”
      待贺衡起来收拾了一番,宋怀甫还以为他这是就要出洞打野味的时候,正要暗戳戳地得意着总算可以再睡上一觉的时候,却见贺衡走了过来。
      只见贺衡弯下腰,蹲了下去:“起来!”
      宋怀甫皱眉,半睡半醒,口齿不清,还翻了身背对着他:“不要!”
      相处了这么久,贺衡自是十分清楚他的德性的,什么也不用多说了,径直抄起他的腋下和膝盖,直接给抱了起来。
      宋怀甫却没有往日里的温顺了,虽然很自然得两只手臂环过贺衡的脖子,但是仍旧哼哼歪歪了很久,在他怀里那是左拧巴右拧巴,蹭过来蹭过去,“我要睡觉,睡觉,不要动我!不要动我!”
      贺衡却依旧是禁锢得纹丝不动,抱着他,上了马,一路下山。
      虽然是疾行,免不了颠簸,可纵是如此,安稳躺在贺衡怀里的宋怀甫却依旧睡得又沉又酣。
      一直到了晌午,像只八爪鱼一样粘在贺衡身上的人,人还没彻底醒过来,鼻子却使劲地嗅了起来,不禁喃喃自语,“好香呀。。。”
      闻言,贺衡轻笑了一声。
      不久,宋怀甫就醒了,嘿嘿了两声,好像是在擦蹭到贺衡衣襟上的自己的口水,然后十分泰然自若而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问他,“阿衡,我们这是去哪,我饿了。。。”
      贺衡避重就轻:“前面不远开了一家酒肆。”
      果然深谙宋怀甫的习性,他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吸引到了那酒肆上去了。
      宋怀甫抓了抓贺衡的衣襟,“那你还不快些走。”
      贺衡:“好,那你抓紧了,坐稳。”一扬鞭,就策马狂奔了起来。
      之前为了睡得舒服,宋怀甫本就是横坐马背,一个踉跄,手一松,差点儿整个人都要被甩了出去。
      幸亏贺衡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拽了回来,重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这回总算是坐得规矩些了,两条大长腿重新又分跨在马背上了。
      宋怀甫还没来得及惊恐害怕呢,后背就又重新贴在了一个熟悉温暖的胸膛里,竟然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了。
      贺衡皱眉,有些不愠:“下次,,,”
      宋怀甫:“嘿嘿,阿衡,快闻,那香味越来越浓了,那酒肆是不是就在眼前了?阿衡,你再快些嘛,我快饿死了。”
      贺衡无奈,如今这厮在他面前,是越来越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了。
      贺衡双手环住他的腰际,侧头贴着他的耳畔,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宠溺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到了宋怀甫的耳朵里,“坐好。” 挥鞭如雨,“驾,,,”
      宋怀甫只觉得耳边那温热的气息仿若触电一般酥麻从耳根一下子袭击到了脚底,就连刮在他脸颊上的呼呼的大风他都不觉得有甚知觉了,口里忍不住啐了一句,“该死的温柔!”
      这一句贺衡定是没听见的,只是等他下了马,正把宋怀甫抱了下来的时候,一落地,这才发现宋怀甫竟有些站不住,腿都有些软了。
      贺衡竟还以为又是内伤的原因,二话不说,双手一抄,又要抱他的时候,竟然被宋怀甫一个闪身,躲得远远的了。
      宋怀甫的耳朵是红了又红,“我没事,我能走路,我搭着你的胳膊就行。”
      贺衡也不知道他又别扭什么了,环顾四周,很明显周遭闹哄哄的,酒肆里都是人。
      贺衡皱了皱眉,伸出去一只大手将宋怀甫的右手紧紧握住,慢慢往酒肆里面走。
      一小二端着盛有饭菜和酒壶的托盘含笑也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宋怀甫闻了闻,笑得乐开了花,刚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一个旋身,被贺衡给拉进了怀里,闪到了一边,紧接着砰砰两声巨响,好像是有人撞到了一起,周遭顿时一片混乱,碎了一地的杯碗酒壶还有那撒得到处都是饭菜酒渍的狼籍。
      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店小二更是连着哎吆了两声,另一边的那个如今全身都被洒得汤汤水水的大汉更是跳了起来,抖落了半天,直接开口就骂:“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呐,全他妈都撒我身上来了!”
      那小二也不是省油的灯:“明明就是你先撞过来的!你还恶人先告状!”
      那大汉道:“那我怎么知道你在他们两身后躲着呢?!”说完还狠狠瞪了旁边风轻云淡的二人一眼。
      蒙着纱布的宋怀甫这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想笑又不敢笑,他怎么会有种错觉这是贺衡故意的呢。
      偏偏他身边半环着他的贺衡仍旧一言不发,无动于衷。
      眼见着这两人越吵越烈,酒肆的掌柜都出来了,说了一堆的好话,再加上让他今日免单,才叫那大汉熄了火。
      风波平息,贺衡直接半扶半搂着他绕过了熙熙攘攘的一楼大堂,一直走到了二楼楼梯口,贺衡道: “楼梯。”
      宋怀甫摸了摸楼梯的扶手,“你先走,我自己能上去。”
      贺衡瞧着这会儿楼梯处没什么人上下,“好。”遂径直上了楼。
      宋怀甫平生第一次成了个‘瞎子’,干什么事都要依靠贺衡,就连走个路也是,当真有些不自在。无镜山上的时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下了山,再遇见旁人,他再事事依赖贺衡,周遭什么眼神,不用想他都知道的,好不好。
      摸索着那扶手,一步一步往上挪着踩阶梯,待行至楼梯转弯处,一时不慎,竟然踩空了一层,眼见着就要摔下楼梯去了,空气里突然传来一丝内力波动,再一看,宋怀甫已经稳稳落在了某人的怀里。
      宋怀甫顿了顿,难得一见的赧颜,“我,,,”
      贺衡却冷哼了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
      宋怀甫也哼了一声,难得一次竟也没反驳他。
      等到了二楼,二楼上人虽然没有一楼那么多,却也是三三两两,人也不少。
      贺衡像是知道了宋怀甫不愿意他在人前抱着他,索性就将他放了下来,又拉起他的右手往东南的拐角走。
      二人可算是入座了。
      待宋怀甫终于将饭塞进嘴里时,总算是叹了一口气。
      冷不丁宋怀甫问道,“那人刚刚是不是嫌我走得慢,想撞我来着?”
      贺衡没搭理他,继续吃饭。
      宋怀甫又问:“我们这是离开扬州,要回京都了嚒?”
      贺衡依旧没搭理他,只是吃饭的动作缰了一下。
      宋怀甫却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你就这么怕告诉我?”
      贺衡:“没有。”
      宋怀甫:“这一路上你是不是早就习惯了你当家作主,然后直接用行动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贺衡干脆装哑巴了。
      宋怀甫:“你为什么不说话?”
      贺衡:“没什么可说的。”
      宋怀甫:“我不想回京都。”
      贺衡:“我知道。”
      宋怀甫气:“你!”忽而又软下语气:“就不能晚几日,等我眼睛好了,再回去嚒?”
      贺衡:“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何区别?!你的眼睛本无大碍,七日便可恢复。”
      宋怀甫一把摔了筷子:“贺衡,你个王八蛋!” 径直就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偏偏才走了几步,膝盖就给直直撞到旁边的桌角上去了,直接就半跪在了地上。
      贺衡立即就要过去扶他起来,宋怀甫一把甩开他的手,“滚!别碰我!”
      宋怀甫跌跌撞撞得摸着扶梯栏杆就要下楼,突然身体又临空失重,整个人又被抱了起来。他刚要挣扎,就被贺衡给一声喝住:“你再这样闹,我不介意封了你的穴一路带回京都去!”
      宋怀甫气得胸膛起伏:“你敢?!”
      贺衡抱着他一路下楼梯,“那你试试?!”
      贺衡扔了一块碎银子给掌柜的,又打包了些熟牛肉,馒头和酒,才离开。
      贺衡一直都知道宋怀甫很聪明,可没想到这么敏锐,仅凭着那店小二的口音和饭菜口感的细微改变,就知道了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扬州,而且还猜到了他们正在往京都的方向走。他原本还打算再瞒上几日呢,省得他折腾,可这才赶路第一日,,,
      马背上,贺衡还是环着宋怀甫,却着实尽量不再碰到他那又僵硬又笔直的后背,也不知怎地,贺衡竟然潜意识里也不敢再疾行了,只能缓缓打马而行。
      这一段路上,宋怀甫愣是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衡竟然发现他的纱布上竟然又隐隐出现了血迹。
      贺衡找到一个小湖泊,一把将宋怀甫给拽下马去,直接就拖到了湖边,正要伸手解开他的纱布,宋怀甫脸一偏,愣是不让他碰。
      宋怀甫冷脸:“别碰我!”
      贺衡沉声愠怒:“你发脾气也要有限度!真是不知轻重!”
      贺衡当真点了他的穴,略微一用力,按住他的肩头,掰过他的脑袋。
      耳边只听到宋怀甫带着哑声哭腔怒吼:“贺衡,你个王八蛋,你欺负我!!!你个王八蛋!!!”
      贺衡也不理他,绕开层层纱布,才发现也不知是那眼睛里,也不知是泪混着血,还是血混着泪,正汨汨得往下流。
      配着耳边的声嘶力竭,当真是流着血泪在控诉他。
      贺衡威胁他:“你再不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睛可就真瞎了!”
      奈何宋怀甫还是不管不顾,仍旧重复那一句话,“你个王八蛋,你欺负我!!!你个王八蛋!!!”
      贺衡真是第一次发现宋怀甫的脾气怎么这么坏,生起气来就是一个不管不顾的恶劣性子!
      贺衡即便点了他的穴,也控制不了他的情绪和眼泪呢?!当下气得抽了抽嘴角,也只能软下语气开始哄熊孩子了!
      贺衡缓缓得从宋怀甫的身后伸出双臂,将他搂在怀里,下巴也蹭着宋怀甫的侧耳,低声呢喃在他的耳畔,“安静些。。。”
      仿若那声音有魔力一般,宋怀甫渐渐得不说话了。
      贺衡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逐渐平稳了下来。
      贺衡将他的一缕发丝系到了耳后,“不生气了,好不好?”
      谁知宋怀甫傲娇又嘶哑的声音传来:“我不!”
      贺衡:“那你想怎样?”
      宋怀甫:“晚几日,再回去!”
      贺衡一口拒绝:“不行!”
      宋怀甫又不搭理他了,“你!王八蛋!”
      贺衡搂得更紧了,“乖!你回去,是要好好在家休养一段时日,这段时间你跟着我,你的伤已经够多的了!”
      宋怀甫偏过头去,“你果然从来没想过要去找我?!”
      贺衡沉默了。
      宋怀甫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狠狠得痛了一下。
      贺衡静静得看着他那惊世的容颜,那眼底里一闪而过的伤痛,什么也没说,只是仍旧十分温柔得将他的眼睛用清水洗干净,重新又敷上了药,又找了一块干净纱布包裹了起来。
      贺衡道:“这几日,要学习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现在忌情绪激动,忌胡思乱想,忌心神不宁。”
      宋怀甫也沉默了。
      宋怀甫的脸色已经十分平静了:“伤口处理好了嚒?”
      贺衡:“嗯。”
      宋怀甫竟看也不看他一眼了,“那走吧,不是要赶路嚒?”
      贺衡嘴角动了动,又嗯了一声,却仍旧什么也没说。
      两人又重新上了马,就这样一路奔波了二日,宋怀甫皆是一言不发,贺衡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听话的有些过分。
      每每贺衡想要说些什么,在他那副突然淡漠而又拒人于千里之下的模样下,也觉得自己多说无益。
      反观贺衡,起初确实是有些不习惯他如此疏远而淡漠。似乎好久也没听见那声轻快又亲昵的‘阿衡’了。
      这一日傍晚,忽然下起了大雨,贺衡只得带着宋怀甫躲进了一间破庙里。
      贺衡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道:“看来今夜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我去找些干柴来,你在这等我,哪也别走。嗯?”
      贺衡没见有人回他,遂转身看向宋怀甫,突然发现宋怀甫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贺衡连忙走过去,这才发现宋怀甫面色惨白,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再摸向额头,一片滚烫,贺衡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忍不住心里有团成了火,又想呵斥他,“你发烧了,怎么不和我说?!”
      宋怀甫只冷冷得打掉他的手,“我没有!”
      说完,在眼前一片血污之中,只隐约看到他那皱紧了的眉头和一张一合的嘴唇似乎在说些什么,就直直栽在了贺衡的怀里。
      贺衡眼见着人就这般晕倒在他怀里,当真是又气又急!
      贺衡将他抱在了一处干草堆上,摸了摸宋怀甫的衣裳,尽都是湿透的。当即就去四周找柴火去了。
      等到贺衡在庙里总算用湿木柴生了火的时候,赶紧就架起了一个炉火架,将宋怀甫的湿衣裳给扒了光,只留下了一条亵裤,浑身上下都被贺衡盖满了干稻草。且在他的额头上又敷上了湿毛巾。
      收拾完了这些,天都黑了,雨势却越来越大。
      贺衡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的,拿起了包裹里的牛肉和馒头吃了起来,然后一边灌着烈酒入肠一边又瞧向了宋怀甫,宋怀甫此刻冻得已经缩成了一团,就连那额头上的湿毛巾都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贺衡赶紧走过去,抱起了他,想了想,又将身上的湿衣服给脱了,晾了起来,只着了件内衫,重新又将地上的宋怀甫抱入怀里。宋怀甫额头滚烫,偏偏身上又冰得厉害,一贴近热源,就顺势缠了过去,即便意识昏沉,两只爪子硬是扒开了内衫,果然又习惯性地探进了贺衡的胸口,瞬间冻得贺衡浑身都颤了一颤。
      宋怀甫这一病,果然又将很久都没发作的寒霜之毒给引了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全身都已经呈现了凝霜之象。
      贺衡也只得将他喂了两粒药下去,再一手抱着冰霜体,一手握着酒袋,再猛喝好几口。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贺衡竟也成了个酒鬼了。
      窗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破庙里的烛光也是忽闪忽现,忽暗忽明的,将地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也拖得老长老长的。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这蜡烛又能燃烧到几何。
      贺衡也不知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反正第二日他是被宋怀甫给弄醒的。
      这一夜,宋怀甫出了一身的汗,浑身黏黏糊糊的,虽然额头不那么滚烫了,可意识还没有清醒,但那凝霜已经退却了,自然就不那么畏寒了,可身体还和贺衡紧紧缠在一起呢,又怎甘愿受此禁锢了?!于是贺衡当真是被他给折腾醒的,宋怀甫两手两脚并用,使劲就要挣脱出来。
      贺衡迷迷糊糊睁开眼,条件反射就以为是不是他醒了,还在闹脾气,结果支起身体,趴在宋怀甫的上方,就瞧见这小子紧锁着眉头,明显还没醒过来呢,但是脸颊上已经细汨汨得滴着汗了,裸着的上身也都有汗渍了,他是真热了,所以才会急于推开他这个‘暖炉’了。
      贺衡不自觉哼笑出声,嘀咕了一句:你骨子里还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性子!
      贺衡摸了摸架上的衣服,顺手拿了一件他的内衫给他穿上。就放任他滚到了里面又昏昏睡去了。
      等到了晌午,贺衡才又拍了拍宋怀甫的脸颊,“醒醒,怀甫,先吃点东西,再睡!”
      宋怀甫醒了,面色惨白惨白的,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嘴唇也有些干裂了,靠在贺衡的手臂上,缓缓喝着水。贺衡又掰了几块碎馒头喂他。吃了几口,许是觉得馒头无味,口中亦无味,宋怀甫就把头转向另一边了,拒绝再吃了。可贺衡却还是十分有耐心,还是将馒头递到他唇边。
      从大雨中狂奔过来避雨的辛梓一进破庙,便见到了这一幕。耳边还听到贺衡道:“你不吃,就好不起来,你再不好起来,我可就把你一个人丢这了。”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夹杂着威胁的话语,却总是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怎奈宋怀甫根本就无视他,嘶哑虚弱又倔强:“不吃!”
      直到身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宋怀甫才抬头见到这破庙里俨然已经有了第三个人的存在,“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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