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与玫瑰》百玖

3、第三夜

　　妮娜死了。
　　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毫无预兆地死在上一个夜晚，浑身赤#裸，倒悬在咖啡店的日光灯带上，断颈流出的血淌了一地，从没关严实的卷帘门下漫到路面。
　　第一个发现意外的是片区内的清洁工，她最初以为满地血渍是昨夜流氓混混斗殴留下的，走近之后冷不丁看见悬挂在橱窗后的女店员。

　　现场拉起警戒线，三辆警车将本就狭窄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刺耳的警笛声让人心浮气躁。
　　安德烈隔着围观人群看着在警员盘问中几乎精神崩溃的清洁工，摸出香烟盒，却没有点上，意有所指：“昨晚没下雨。”

　　哪怕时隔一夜，现场的血腥味仍未散去，安德烈狗鼻子，隔着半条街都被呛得头昏眼花。
　　——昨晚没下雨，倒不是因为“夏季雨夜事故多发”的偏见，虽说那也是事实，而是，这样大的出血量，以鸟笼区的群魔乱舞程度，居然无人察觉。
　　这非常不合理。

　　何况案发现场与社会事务局仅有两条巷道的距离。

　　习惯性将打火机反复打开合上，安德烈问：“调监控了吗？”
　　“什么都没拍到。”亚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样子已经转过一圈，“不论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全被屏蔽了。对了，还有莱斯汀先生，但昨晚是朔月——老实说，我现在特别希望那只是个误打误撞的幸运儿。”

　　社会事务局的猫头鹰有十六分之一的守夜客血统，（本局十大谜团之一：守夜客是否存在生殖隔离），只有在朔月当天才会真正休息。

　　“总把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设想，没什么坏处。”安德烈合上打火机的盖子，塞回口袋。
　　他与威廉径直走向警戒区，向现场负责的警官出示过证件，一前一后跨过黄底黑字的胶带，穿上鞋套，弯腰钻进咖啡店内。
　　负责警官是个长相相当正派的中年人，见状稍皱起眉，但最终还是拦下疑惑的下属，什么都没说。

　　尸体已经被放下来了，蒙着白色的防水布。
　　现场情况非常整洁，橱架与桌椅纹丝不乱，简直让人怀疑被害者是自己把自己吊上去的，然后还得切掉自己的脑袋。
　　但妮娜死得很不体面，她生前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永远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每月总会换一次美甲图案，希望攒一笔去滨海城市旅游的钱，遇见一次浪漫邂逅。这样的姑娘不该孤零零地死在这里，带着被猥亵过的痕迹，像个展览品般被人反复审视。

　　任职多年，安德烈曾见过不少更加糟糕的死亡情况，然而这一次毕竟是熟人，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他摸摸夹在耳上的烟，冷静下来，又仔细看了看那道切口。
　　平滑利落，就连颈骨上都没有多余的划痕。有些眼熟，他在不久前见过类似的伤口。
　　妈的。安德烈想，我早该想到，那天是雷雨夜。

　　“怎么，有情况？”威廉注意到他的脸色。
　　“算是，”安德烈站起身，稍微比划了两下，“还记得之前那个吸血鬼吗？宣称自己被人跟踪了的那个——”
　　“哪个？噢，地铁里那桩……”威廉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是你经手的吧？啊，对，听说也是砍头。”

　　“嗯，虽说那次没认真看，不过手法应该一致。”
　　“所以，是激进派的种族主义者？”威廉提出假设，又迅速否认，“不对，妮娜那点血统，还不够进户籍科，连这几年来的新人都不知道她是混血。鸟笼区里随便抓一个说不定都比她强。”

　　他们俩交流时并未刻意回避旁人，还在边上勘察现场的警察顿时警觉地抬头，投来锐利的目光：“什么？类似案件，是什么时候——”

　　两名调查员闻言同时看向另一个世界的年轻同行，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疏离微笑，谁也没答话。
　　没什么其他发现，他们先后离开现场，安德烈终于点上烟，吐出一口郁气。他看着褪色的咖啡店招牌，感觉有点糟糕：虽说这家店用的咖啡和糖浆都很廉价，面包的味道也一般。

　　威廉也在抽烟，他叹了口气：“我讨厌这种要跟旧案挂钩的事件，唉，果然是夏天的味道。”
　　“没办法，标准开局。”
　　“所以，之前地铁那位的后续进展如何？”
　　安德烈想了想，言简意赅：“社会科。”
　　威廉秒懂：“哦。”

　　那名小警察追出来，仍孜孜不倦地试图继续问话。威廉闲着没事，靠在墙壁上胡编乱造地陪他瞎聊。调查科全员都颇有语言天赋，那显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完全没发觉对方全在扯淡，满脸肃然地频频点头。
　　安德烈旁听片刻，抬脚轻踹威廉的鞋跟，让他适可而止。

　　“别那么严格，黄毛，”威廉说，“要是这件事最后得转到事务局手上，那么他们现在努力一点也不错，说不定能找到什么信息呢。”
　　安德烈回以假笑：“你确定？”
　　社会事务局工作经验之一：首先，让我们排除这个看起来最合理的选项。

　　香烟几乎已经燃到尽头，安德烈本想就地扔掉，但出于那点几乎不存在的职业道德，总算没这么做。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警戒线外的人群，忽地一顿。
　　黑色的伞。
　　安德烈抬起头，今天天气很好，哪怕鸟笼区都蹭到了一些阳光，总之，不太适合举着一把黑雨伞挤在人堆里看热闹。他收回目光，却发现那把突兀的伞不见了。

　　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错觉吗？
　　安德烈轻轻按了下自己的眉心。有一个相当荒谬的事实，眼见不一定为实，许多时候往往是直觉更值得信任。

　　但安德烈不是个感性生物，大多数情况下他宁愿得过且过，消极怠工。
　　“我先去转转。”他在墙上摁熄了烟头，随手挽起袖子，直接走向围观人群。

　　“你说妮娜？我当然认识，这附近谁不认识她！她是个好女孩，结仇？不，没听说过……”
　　“昨晚十二点至两点，当然是在外面啦！哈？还能做什么，我说警官，您该不会还是个十点门禁的乖宝宝吧？”
　　“奇怪的动静吗，没听到。唔，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奇怪，昨晚是有些太安静了。”
　　……

　　安德烈听到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惋惜或者揣测，可以预见在之后一段时间里，这场死亡都会成为鸟笼区居民的闲余时的谈资，衍生出各种千奇百怪的逸闻与所谓真相。
　　毕竟这里从来都不缺少怪谈。
　　但他寻找的目标已经不在这里，只逗留了很短的时间，刚刚离去。

　　安德烈很快将人群抛之脑后，脚下微妙地一顿，像是漫不经心地拐了个弯。他走得不紧不慢，手插在口袋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打火机的金属外壳。
　　上午时候的鸟笼区非常平静，就像每一个睡眼惺忪的街区。临街餐馆正做营业准备，小工坐在门口洗菜刷碗，水哗啦啦地流。杂货店老板趿拉着拖鞋开门，卷帘门锈迹斑驳地吱呀。匆匆忙忙的送报员踩着脚踏车，叮铃铃地飞驰而过。
　　大晴天，窗栏、电线、雨棚在路面上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鸟笼区的建筑彼此挨得很近，街道狭窄，规划混乱，外加违章搭建，抬头是清一色的斑驳墙面和金属窗，在里面走的时间一长，总会让人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

　　“啪”。
　　安德烈冷不丁踩中一滩积水，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眼前是一道灰白色的墙，墙下堆着两只墨绿色的垃圾桶，
　　死路。

　　安德烈盯着那滩水渍微微一滞，呼吸间立时就朝边上撤开半步，唰地抽出手来——
　　“当啷”！
　　一声脆响，冷风掠过，打火机险之又险地格住从骤然旁刺出的伞尖，下一瞬就被挑开，但时间足够了！

　　看来偶尔还是得当一下直觉动物。

　　二十七秒。
　　电光火石，见招拆招，险象环生。
　　在无人的巷道深处，两道人影紧紧靠在一起，仅看地上影子甚至还颇有些缠绵缱绻的味道。

　　黑伞被丢在一旁，伞柄握在一只苍白的手中，那是一把不足半尺长的小刀，双刃锋利，紧紧贴着安德烈侧颈动脉处。
　　安德烈扼住那只手腕，手肘压住他的肩，又被架住，互相掣肘间，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无声无息地抵在对方的胸口。
　　不分胜负。

　　他喘了口气，低头就看见一双瑰红的眼睛，长发漆黑，肤色苍白，是个吸血鬼。安德烈眉梢不禁一挑，手上力道丝毫不卸，却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走来走去，不太好。”
　　吸血鬼闻言微垂下眼，瞥了一眼稳稳抵住自己胸口的枪，回以一声短促的嗤笑。
　　“公职人员，合理配枪。”安德烈说，“我之前在那家店里看过你，是你干的？”

　　这问题很没意义。就算对方当场承认自己是凶手又能怎么样？
　　安德烈孤身一人，没喊增援，难不成要比一下枪与刀哪一个更快，通常情况下这不是情况，可眼前这个是吸血鬼。
　　啊，是个僵局。
　　冲动行为果然不适合我。安德烈想。

　　吸血鬼倒是懵了一下，迟疑片刻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直接否认：“不，我对长得不如我的人没什么想法。”说着抬头看看安德烈，还撇了下嘴，“何况是狗。”
　　妮娜身上有遭受性侵与猥亵的痕迹，没见过尸体的人不会这么答。但安德烈看着吸血鬼的脸，还是跳过追问：“好吧，那么换个问题，昨晚十一点至今天凌晨两点，你在什么地方？”
　　这次的答案毫不犹豫：“在睡觉。”

　　“哈？如果我没看错，您是个吸血鬼？”安德烈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还是说，您是个作息异于常人——哦，不对，作息与常人相同的吸血鬼？”
　　“唔，那恐怕不是。”吸血鬼同样笑得很礼貌，“我的意思是，没有意外的话，我一般会睡到饿醒为止。”
　　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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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赖床人设永不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