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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1
      真正令荣雨眠切身体会到自己几乎死去这一事实的是产后那整整一个月只能卧床休养的经历。
      在这一个月中,他睡得多,醒得少,偶尔有点精神的时候,只抱一会儿孩子便累得不行,得睡两天才缓得过来。期间,赵拓明几乎天天会来瞧一瞧荣雨眠,只是他待得时间很短,经常赶不上荣雨眠醒来。有一回,荣雨眠连续好几天没见着人,他不禁怀疑初霁是不是在哄自己高兴才如此编排,实际赵拓明压根没有前来。为此他关照初霁,赵拓明再来时,万一他在睡觉,就将他唤醒。结果,初霁听了不假思索摇头拒绝道:“不行的不行的。晟王殿下特地跟做贼似的进屋,我们就是不想打扰公子你休养。”
      对于初霁的说辞,荣雨眠愈发不信——他实在想象不出晟王殿下做贼的样子。
      随着身子渐渐好转,不再一沾枕头就睡着的荣雨眠决定揭穿这个谎言。这日傍晚,陪了会儿与荣,在奶娘将睡着的孩子抱走后,他躺下休息。事实上他并没有入睡,而是等着据说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过来的人。
      不想,没躺多久,房间的门真的被人推开。荣雨眠闭着眼睛聆听动静声。最近总是卧病在床,他对初霁的脚步声或与荣奶娘的脚步声都异常熟悉。事实上,他还能分出初霁抱着与荣同没抱与荣,或者奶娘抱着与荣同没抱与荣的区别。不过,眼下进屋的人,脚步声有些不同。
      来人的脚步很轻很慢,听着就让人觉得他脚上的鞋定是精巧细致的名匠之作。
      荣雨眠稍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朝那人望去。结果,还没瞧清楚来人,就听对方问道:“装睡做什么?”
      荣雨眠只能睁开眼睛。他很想知道赵拓明是怎么判断出自己是否在装睡的,但实在丢不起人问如此愚蠢的问题,想了想,只能若无其事反问道:“你做贼似的进来做什么?”
      赵拓明闻言微微一笑,答道:“做贼进来偷人。”
      荣雨眠心想这人不愧是风月高手,说起话来真不要脸。他一边鄙视,一边脸红心跳。
      赵拓明在床边坐下,接着,他仔细端详了荣雨眠一番,原本嘴角的笑意浅了几分,却也真实了几分。“你的气色好了许多。”他轻声说道。
      无论如何,荣雨眠不可能同对方讨论自己脸上血色是休养出来的还是臊出来的,此时唯有配合着道:“我的确能感觉到精神所有恢复。”
      面对这一说辞,赵拓明低头似乎颇为认真地评估了一番,之后,他抬头望向荣雨眠,用带着捉狭意味的笑意宣告道:“既然如此,明天我来将你偷出去。”
      就快要沦为失窃物的人不得不焦虑道:“你在胡说什么?”
      赵拓明也不急着解释,相反,他另起话题:“最近这段日子我是格外忙碌。”
      听得此言,荣雨眠心中一动。
      当初他委实被逼急,才选择威胁的手段迫使太子放过赵拓明。不过,他掌握的真相的确能撼动大局,为了压制太子气势,他也把话说得狠绝。太子很清楚自己已经不绝如缕,在没有太多时间的情况下,当时他本能接受胁迫。事后,他必然又重头考虑过,彻底权量利害。而在完全想清楚后,他会作出怎样的决定?他是会爽快认输,还是干脆放手一搏?
      荣雨眠不自觉注视向赵拓明。后者前段日子自然在防止太子反扑,眼下神色看来是大局已定的泰然,不过以防万一,荣雨眠确认问道:“你忙得如何?”
      赵拓明眸底流动过感慨,他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道:“二皇兄日前决定皈依佛门。”
      一时之间,荣雨眠不知自己当如何作答。
      赵拓明深深凝视向他,短暂沉默后缓缓道来:“当日我见到你脸上的红肿,曾有心向二皇兄还以颜色。事实上,自大皇兄溺亡后,我也再未将二皇兄当成手足……然而,事到如今,对于这位我的一父兄长,我终究没能为你雪洗耻辱。”
      在此之前,赵拓明未曾提过,这让荣雨眠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注意到他脸上并不明显的痕迹,并记挂在心。有这样的心意便已足够,他哪会责怪对方最终未作为?
      “本来就没有什么可雪洗耻辱的。要知道,那日是我欺负了他,又不是他欺负了我。”
      闻言赵拓明不禁莞尔一笑。“的确,欺负人是你的长处。”他缓和神色轻浅调笑道。
      对此,荣雨眠挺当之无愧的,也就不必谦虚。
      另一方面,向来谨慎的他虽然对太子决定皈依佛门的决定有所感叹,但他不得不提防对方是否暗度陈仓,或者枕戈饮胆。太子若欲东山再起,向文星自然是运筹帷幄的人选,想确认太子意向,或可看向文星动向。
      “太子决定远离朝堂,他手下的门客去向如何?尤其是向文星?”荣雨眠问。
      赵拓明素来机警敏锐,眼下荣雨眠只问了这么一句,他立即明白其中深意,思索片刻后,正容沉声道:“据说都已散去,回头我会安排人调查向文星如今的下落,并确认他接下去的行动。”
      于公,荣雨眠自然不认为赵拓明应该轻易放过向文星,不过于私,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疑心导致赵拓明作出可能伤害向文星自由意志的行为。
      “当日在太子府,向文星有心救我,几次劝阻被我激怒的太子,他于我可以说有救命之恩。”荣雨眠认真道,“若有一日他的确有所行动,希望你对他手下留情。”
      赵拓明装模作样打量向荣雨眠道:“他救了你,我必会感谢他。不过,他为何救你?若见着他我须得好好问问。”
      听得懂赵拓明刻意揶揄的荣雨眠没好气回道:“巧了,我也正想好好问问他。”
      这一回合的舌战赵拓明无奈认输。“你可不许当真去问。”
      荣雨眠见好就收。这时,被他想起至关紧要的一件事来——
      “我睡觉会打呼噜?”他问道。
      他始终在疑惑自己装睡是怎么被识破的,眼下,可以说灵光一现。不过,他真心希望事实并非如此——若他真的会打呼噜,和他一起睡的人得多嫌弃?
      赵拓明一时没明白这个问题从何而来,微微迷惑答道:“你睡觉光会打人,不会打过呼噜。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睡觉怎么会打人?”荣雨眠是真的讶异,不得不追问。
      “每回我在你身边睡得好好的,你忽然一个手臂就挥过来,把我打醒不算,自己还睡得更沉。”
      荣雨眠没空想别的了,他光想:现在改学打呼噜还来得及吗?

      2
      第二日,赵拓明果真前来偷人。
      他含笑望向荣雨眠道:“我说过,等你身子大好,我就用竹轿抬你出门晒太阳。”
      荣雨眠的身体实际并未大好,顶多半好,可他又不是傻,此时自然立即作出神采奕奕的模样。“我将与荣一起抱来?”他提议道。这种能出门的大好事,他自然首先想到自己的孩子。
      赵拓明很快摇头道:“她又不会若不带出门的话就自己憋不住地偷跑出去,先不用带她。”
      荣雨眠怎可能听不出对方趁机数落暗损自己?可他担心有竹轿的人改主意不带他出门,这种时候只能假装听不懂言下之意。“也对,与荣太小,在家待着就好。”
      赵若明忍笑应道:“我们出发吧。”

      才入孟夏,说是气温回暖,这一年却热得很早。初霁为荣雨眠出门琢磨了好半天着装。最终,他为荣雨眠换上一套轻薄的白色纱衫,换上后又担心后者身子弱容易着凉,谨慎添加了织绣云肩。
      荣雨眠觉得这么穿不伦不类,加之又觉着热,等轿子来到外面,离了初霁视线,他便脱下云肩,结果,立即被赵拓明瞪了一眼。
      “你怕初霁说你,等出了门才脱云肩,也不想到我正瞧着,显然是不怕我。如此小瞧于我,看我不好好吓吓你。”
      荣雨眠自然不买账,他斜睨问答:“你能怎么吓我?”
      赵拓明一本正经道:“我能让轿子就在晟王府墙角边转几圈然后打道回府。”
      比起初霁的唠叨,赵拓明的心狠手辣果然更加吓人。
      “我怕你了还不行?”荣雨眠悻悻道。
      “那还不把云肩披上?”
      从小到大,荣雨眠就没吃过那么大的亏,他忍气吞声重新将云肩穿戴好……顿时觉得,温暖到心田。

      两台竹轿出了晟王府后一路向北,不多时,轿子出了北城门,一路往城外的山上而去。山路崎岖,亏得是轻便的竹轿,轿夫总算顺利将两人抬至山腰位置。在狭隘山路的尽头,轿夫们停下轿子。
      “你们在此处等候,不用跟随。”赵拓明亲自扶荣雨眠下轿后向轿夫们交代。
      荣雨眠微微不解地打量向身处环境,心想若非对方是位高权重的晟王,他简直就能怀疑对方是要将自己诱骗到荒山野岭加以杀害并毁尸灭迹。
      “跟我来。”不知道他正想些什么的晟王特别仔细地扶着他往前走去。
      荣雨眠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逞强说自己能走路,而是任对方挽着自己手臂往看起无路的山石上前行。
      他们在蜿蜒逶迤中鸭行鹅步,于看似山穷水尽之处,赵拓明带着荣雨眠穿行过两块巨石的缝隙。
      瞬间,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他们只是跨过小溪转了个弯,霎时眼前便是千仞飞瀑起于叠嶂层峦,在这片群山环绕的山谷之地中,繁花似锦,草木如织。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一时间,荣雨眠不禁沉醉在眼前的美景之中。他以为自己错过的这一季春,原来依旧守着红情绿意、桂馥兰香静候着他。
      “这是我十七岁时发现的秘境。”身旁,赵拓明没头没脑开口介绍道,“一年四季,这里的景致各有特色,每一种都可谓旷世奇美。一直以来,我将此处守作秘密,每每心烦意乱,便独自前来散心。每回来到此处,一切烦恼总能涣然冰释,然后在此间流连忘返。”
      闻言荣雨眠心中一动。他是第一个被赵拓明带到此处的人吗?
      他正等着对方那么说下去。这个人是风花雪月界的翘楚,不管是与不是,他擅长说这些让人听人心动的甜言蜜语。
      ——然而,实际赵拓明并不是那么说的。
      “日前,为万贵妃的危机而茫无头绪,不知如何应对之际,我亦独自来到此处。我本以为自己能在这里求得心静,甚至打算坐上整天,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不想,十七岁看至今日的景色于我意义却不再相同。当时,我就站在此时你所站立的位置,望向这片明媚春光,我却归心似箭。”赵拓明转头凝视向荣雨眠的眼睛,缓缓续道,“我无意在此久留,相反,比之此地,我更想回晟王府。因为,晟王府里有你,这里没有。”
      面对这一番说辞,荣雨眠不禁怔住,久久失语。
      自他承认自己的心意,他从未心存侥幸,以为能得到想对等的回应。赵拓明的喜爱他不是没有感受到,只是,雨露之恩滋生万物,从不独惠一草一木。或许这是偏见,或者这是谨慎,荣雨眠从不让自己渴求在他看来不切实际的,赵拓明的情有独钟。这是他能为对方做任何事情,却无法交付全部真心的主要原因。
      他对自己的心从来珍而重之,只些许,在他看来便价值连城,所以,他始终小心地一点点交付赵拓明,生怕给得太多,轻贱了自己的心。
      时至今日,他依旧在想哪一日自己或会带着与荣离开晟王府,寻求自己的高飞远举。
      ——但这一刻,他的想法彻底改变。
      “我未必永远留在晟王府,可是,苍天可鉴,一日你不言弃,我便留在你的身边一日。”良久后,荣雨眠低声说道。
      不善言辞的人不知道自己能如何更好回应,他唯有回以真诚。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全心全意。
      赵拓明的目光意味深长,他注视着荣雨眠,迟疑着问道:“你嘴巴那么厉害,总是能把我说输。我说什么都不管用,最后都是你说了算。如果有朝一日我说放弃,你不打算将我驳倒吗?”
      这是出乎荣雨眠意料的问题,愣愣望向赵拓明,一时甚至说不出自己不打算那么做的真实想法。
      赵拓明也不追问,他从荣雨眠的表情能够找到答案,此时一脸早有所料,若无其事笑了笑,他径直续道:“你靠不住,看来只能靠我。我会管住自己这张嘴,绝对不会胡乱说话。”

      3
      因着身子虚弱,那日只出门晒了半天的太阳,回来后荣雨眠足足休养两天才缓过劲来。不过,一旦得到过自由,他再也难耐足不出户的幽闭生活。
      对于稍稍有些精力便想要出门透透气的荣雨眠,初霁特别焦急,他一会儿搬出外头太阳毒的理由,一会儿说是小与荣醒来见不着荣雨眠会哭,一个劲劝阻荣雨眠出门。荣雨眠心想我都那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还不能自己偷偷溜出门吗?
      这日,他背着初霁交代了与荣的奶娘后往西侧院外而去。结果,在侧门前被初霁撞了个正着。
      “公子,你衣服都不穿就出门怎么行?”初霁急急说道,一脸情真意切。若不是长了眼睛,荣雨眠差点怀疑自己的确没穿衣服。
      “我不过院子里走动一下,这衣服有什么不妥?”不管怎么说,很快,从小做坏事被逮都理直气壮的人面不改色回答。
      对此,初霁立即神情自若接口道:“那我陪公子在院子里走走吧。”
      这小鬼真是成精了,荣雨眠心想,这都是自己的错。
      正当荣雨眠想着如何说服初霁同自己一起出门,奉少波在这时前来拜访。
      “我这个刑名师爷昨日遇见一桩奇案,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带了糕点假借探访之名,特来请荣公子赐教。”奉少波笑着说明自己来意。
      看过不少侦探小说的荣雨眠原本便对破案颇感兴趣,眼下日子又过得过于狭隘,对于奉少波的求教,他分外欢迎。
      “赐教不敢当,但愿效绵薄之力。不如奉公子带路,你我前往罪案现场一看究竟?”
      先前的经验令荣雨眠对于对方带自己亲往犯罪现场的指望不大,他只聊胜于无地争取看看,不想,奉少波居然当真抬手摆出邀请姿势。“荣公子愿意指教不胜感激。我已为荣公子备了八抬大轿,请。”
      其他上位者在场时从来懂规矩的初霁这一回却是斗胆插嘴道:“奉大人,请容我给我家公子从穿上衣服再出门吧?”
      奉少波微愣后点头莞尔道:“那必然。总不能让荣公子不穿衣服就出门吧。”
      很好,这下荣雨眠真要怀疑自己实际没穿衣服了。

      奉少波在院子等候,初霁很快陪荣雨眠回屋换了一套双层的轻罗长袍。被服侍换上衣服的人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有些眼光,他很清楚身上这套衣服价值不菲。事实上,前两日赵拓明寻他出门,初霁为他换上的白色长衫与锦缎织绣云肩也同样华美贵重。不是很留心自己拥有服饰的荣雨眠至少记得他没这些锦衣华服。当时他一心出门,没来得及好奇,眼下正好趁着穿衣问道:“这些衣服是哪儿来的?不是原本我拥有的吧?”
      被询问的初霁讶异抬头望向荣雨眠,答道:“这是之前晟王殿下请京城名匠刘裁缝来瞧过公子后做的,公子不知道吗?”
      荣雨眠岂止不知,他还不理解。“当时我那身形,怎么能做出眼下合体的衣服?”
      “刘裁缝那眼光,三岁瞧一眼便能做出穿到老的衣服来。”初霁若无其事吹了个大牛,随即眉宇间升起微微愁色,道,“其实眼下衣服哪里合体,分明公子太消瘦。”
      “等我多晒晒太阳,必然能茁壮成长。”荣雨眠缓颜轻笑着安抚担忧自己的小厮。
      初霁却不买账,他讶然眨了眨眼,本能反驳道:“公子你又不是一棵树,晒太阳能有什么用?”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初霁想了好半天,问道:“公子,你是不是在诳我?我总结过了,好像每回公子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就是欺负我听不懂,故意骗我呢。”
      “……你这么聪明,我哪里骗得了你?”荣雨眠真心道。
      初霁使劲思索了一下,在决定相信荣雨眠的真心话后注意力被转移开,于是,他想起另一件事来。“所以公子不知道晟王殿下送你这么多衣服的事?我还以为晟王殿下会亲自同公子说,所以才没提。没想到晟王殿下如此含蓄。原来晟王殿下聪明英武,却也有笨拙说不来话的时候。”在荣雨眠面前越来越随意的初霁偷偷笑话贵为晟王的人。
      荣雨眠忍不住心道:你是不知道这个赵拓明究竟有多会说话。衣服的事之所以没提,只是赵拓明清楚荣雨眠不会因为区区几件衣服就心生感动……但话说回来,明知这些衣服对荣雨眠来说没有多少意义,赵拓明依旧有心安排,可见他送衣服并不是为讨荣雨眠欢心,而仅仅是为他衣食住行周到考虑。
      “公子你怎么忽然笑得这么……”初霁疑惑着问,他想了好半天措辞只找到一个勉强能用的,“好看?”
      自信很能藏起表情的人怀疑着确认问道:“我笑了吗?”
      初霁肯定点头答道:“公子你的眼睛笑了。”
      荣雨眠果断岔开话题,“险些忘了,奉公子该等得着急了吧,我们动作快些。”说着,依旧不是很会穿衣服的人举起手示意初霁帮忙他扣扣子。
      初霁听话地加紧手上动作,同时又想起一件事来——他总是想起过多的事情。
      “前日晟王殿下等着,公子衣服换得特别快。今日这位奉大人,公子差点将人家给忘了。公子真偏心。”
      我不仅偏心,我还狠心。
      顿时下不来台的人板起脸道:“待会儿我同奉公子出门,初霁你别忘了你的功课,我记得《积语》你还没抄完吧?今日下午正好空,好好抄写背诵,回来我是会检查的。”
      初霁立即哭着一张脸讨饶道:“我又不要当一个学问人,公子,下午我要照顾与荣小小姐的。”
      “以后你就是与荣的哥哥,没点学问怎么当个好哥哥?”
      “……公子,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我应该当叔叔才对吧?”
      “没学问就只能当哥哥了。”
      “……我抄还不行嘛。不过,公子,我哪儿得罪你了?我怎么自己不知道?”
      “瞧,这就是没学问连累你了。”

      4
      同奉少波一同出门的时候,荣雨眠的确是有呼吸新鲜自由空气的私心,不过,既然受人所托,他对奉少波提及的案件自然相当重视。人命关天,不容怠慢。出了晟王府后,坐在八抬大轿中的荣雨眠直奔案件现场。
      以为自己终于要见到真正命案现场的人并不害怕尸体,但多少提前进行了心理建设,不想,被奉少波小心扶出轿子后,他什么都没见着,只瞧见一棵挂着无数字条的大树。
      荣雨眠转头询问身旁的刑名师爷,“这棵许愿树怎么了?”它被人谋杀了吗?
      奉少波伸手指了指树上那些许愿的字条,道:“荣公子你可仔细瞧瞧上面都写了什么。”
      其实荣雨眠不必再多瞧一眼,特工需要绝对的观察力,方才只一眼,他便已经发现树上所有的字条无一例外都写着同一句话——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怨侣。
      无需多言,这棵许愿树想来是被什么人拿来寻开心整蛊,或者实施者出于怨愤恶意,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案件”怎么也瞧不出足够的重要性,以至于令奉少波伤脑筋到寻求荣雨眠的帮助。
      心中有所猜测的荣雨眠斜睨向身旁之人,也不婉转,直接指出道:“奉公子,今日你是请我赐教,还是请我散心?”
      面对这一问题,奉少波毫不意外,他坦然一笑道:“昨日晟王殿下听闻这一怪事,想必考虑到既不血腥,又颇轻松,之前不许我前来打扰荣公子的殿下说,若我没有头绪,可以来找荣公子讨教。想来晟王殿下心知荣公子久居一室,有些气闷,特地为荣公子找些消遣呢。”
      事实上,荣雨眠自己也是那么想的,只是若想教他老实承认,实在强人所难。当下,他若无其事关注向这棵许愿树。
      “所以,这棵许愿树是前晚被人偷偷替换了所有的许愿签,换成这些字条的吗?”
      果然比初霁有学问的人立即配合着荣雨眠一脸正容转向正题。“正是。这棵姻缘树在皇城最为灵验,可以说声名远扬,所有情侣都会来这棵树许愿,一夜之间所有的心愿被替换成诅咒之语,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目前整个皇城都议论纷纷。”
      “奉公子以为作案者有何目的?”荣雨眠问道。
      奉少波叹道:“的确,此案的关键在于疑犯动机。只是,想了良多,我却找不出对方那么做能起到哪些用处。”
      荣雨眠提醒道:“若说此举用处或者效果,其中之一奉公子已经看到——方才你说,整个皇城如今议论纷纷。”
      奉少波反应极快,他诧异瞥向荣雨眠,问道:“荣公子认为有人通过此举传递消息?”
      “不无可能。”
      奉少波低头沉吟道:“若要传递消息,即便不方便见面,大可以约定将密信藏在某个秘密地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其一,接受消息的人可能被人监视或者行动不便,不方便前往秘密地点,需要依靠众人口口传递消息,其二,这一消息的传递没有计划的大致日子,可能发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任何一个点,若约定地点,接受消息者必须不时前往查看,实在不便,于是选择不需主动查看的传递形式。”
      荣雨眠并不确认这是否事实,只是就事论事,他边说边打量向树上那些字条,他倒是希望案件背后是个后花园里的秘密,毕竟,眼前这棵是姻缘树,也许有人在传递私奔的打算,而私奔的故事总是教人喜闻乐见。可是,树梢上的字条给了荣雨眠另一个方向的怀疑。
      “这些字条,能拿下来检查吗?”荣雨眠问。
      担心有人破坏现场,这棵姻缘树一直有衙役守着,此时奉少波吩咐一声,很快衙役拆下一些字条取来。
      荣雨眠接过字条,与其说仔细检查,不若说是为了向奉少波指出疑点。
      “这些字条有的折痕很深,有的已经卷边,看起来都有些陈旧。”
      奉少波盯着那些字条看,若有所思道:“所以,这些字条早已被写好,而非前晚临时准备。即便这场行动计划已久,也没有必要提前准备字条。毕竟,这一树的字条垒在一起大小可不小。而若说作案者之前写完字条因某些原因延迟实施,字条也应该被好生收在原处,不至如此多折痕卷边。这些字条看来被人携带来去,应是有人事先从其他地方将字条带来此处——作案者何必如此麻烦?”
      “是啊,字条完全可以当日现写——除非,”荣雨眠一字字道,“行动之人不会写汉字。”
      与荣雨眠所学文字使用同样“汉字”的爰国其民族亦被称为“汉族”。在汉族地区北边则是“尧族”,尧族的人写的不是汉字,而尧族眼下正与爰朝的军队在边境战火不断。
      这些线索贯穿起来,这棵姻缘树谜题的可能答案就意义重大了。
      奉少波微微一惊,凝重道:“所以,荣公子认为可能是北尧的细作潜入皇都,并试图与潜伏在皇都中的某人接头?”
      “不无可能。”
      奉少波转头望向字条,顺着这一思路想下去,道:“若当真如此,我朝可能隐藏着北尧的奸细,甚至有人通敌叛国,以眼下爰尧局势,后果不堪设想。”
      荣雨眠点头道:“此事可能性再低,以其严重后果,也当着重调查。”
      奉少波继续盯着字条,询问道:“荣公子,以你之见,这字条文字是否可能隐藏着某些密文?”
      学过密码学的荣雨眠很难就专业知识得出结论,但另一方面,他有合理考量。“这棵许愿树名声在外,如此行为官府必然介入,可以预料,字条很可能落在官府手中,对方保守起见,应该不会在字条上藏有能够被破解的密文。而且,若字条的确是北尧新来的细作联络已成功潜伏的奸细,或者通敌的朝臣,有姻缘树约定的他们必然也事先定过见面地点,姻缘树只是为通知对方前来接头。”
      奉少波边听边赞同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肃,快速道:“想要找出潜伏在我朝的间谍或叛国贼子,必须先寻到那个新来的北尧人,这已不是单纯官府的差事,我须立即禀报晟王。”
      荣雨眠倒是有心跟随对方一同前往,但他拉不下脸主动提议,想了想,打算保持沉默等对方邀请。
      然而,奉少波却道:“荣公子出来已久,想必累了,我这就命人送荣公子回府。”

      5
      荣雨眠最终没有打道回府。
      ……但也没轮上去御影卫的指挥所。
      总不能表现得好像自己很想见赵拓明似的,所以,奉少波说要找人送他回府,荣雨眠也不争辩,只轻描淡写表示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心里有些着恼的人说得冷淡强势,于是奉少波没敢再多言,很快转头仔细交代轿夫听候荣雨眠差遣。
      等奉少波离开,荣雨眠立即遣走了那八抬大轿。
      此处离晟王府并不很远,荣雨眠打算随意走走,步行回府。
      不想,他没走多久,有个乞丐打扮的大小孩叫住了他。
      “雨眠哥!雨眠哥!”
      荣雨眠转头望过去,他自然并不认得那个孩子。
      小孩跑到他面前,兴奋介绍自己道:“雨眠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辫儿啊!”
      想来是曾经的“自己”认得对方,荣雨眠正迟疑着要不要打听看看“前任”的故事,就听叫“小辫儿”的男孩说道:“雨眠哥,你忘了我啦?三年多前你连续三天给我们这儿的乞丐发放食物,当时我还帮着你一起买吃的发吃的呢。”
      原本并不是特别想多事的荣雨眠因为对方言语中的疑点不自觉暗自皱眉。
      据荣雨眠了解,认识赵拓明之前的“自己”一直随着杂耍团走南闯北,四处卖艺。若说三年前他来到皇城原本并没什么不妥,可是,杂耍团自己维持生计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如此乐善好施接济乞丐?
      心中起疑,荣雨眠忍不住问道:“小辫儿是吧?之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忘记许多事情,不太记得你说的事了,你能给我讲讲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听了荣雨眠说辞,小辫儿立即一脸关心地问道:“雨眠哥你生什么病了?现在好了吗?”
      “现在自然完全好了。”
      小辫儿依旧有些担忧,他细细打量荣雨眠道:“雨眠哥,你比以前矮了,还比以前瘦了。”
      荣雨眠顿时哭笑不得。他比以前瘦了到也罢,比以前矮这可能吗?
      “那是你长高了,小辫儿。”
      十三、四岁的男孩闻言高兴地挺起胸膛,炫耀道:“那倒是,雨眠哥,我长大了。”
      说到此处,荣雨眠不自觉心想:三年前“自己”也就只有十五岁,照理还能长个,不想如今竟被小辫儿说自己矮了。
      此刻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念头一闪而过后,荣雨眠重新关注向正事。“小辫儿,你能给我详细讲讲三年前的事吗?”
      小辫儿这才回过神,接着认真回答起来,道:“三年多前有一天雨眠哥忽然出现在我们城西的乞丐窝,当时你恰好挑到我,问我这儿大致有多少乞丐,你说你为了还愿,要在这儿给我们这些乞丐发放三天的粮食。我给了雨眠哥一个大致的人数,然后帮着雨眠哥你一起去买包子和粥之类的食物,还帮你一块儿盛粥。”说到这里,小辫儿忽然想起,抬头问道,“对了,雨眠哥你还记得那个来混吃的,结果和你打赌当乞丐的男人吗?”
      荣雨眠摇头道:“我不记得了,那是什么人?”
      小辫儿细细道来:“那个男人其实很年轻,但已经是大人,也不知为什么那么没有出息,假装乞丐也来讨吃的。雨眠哥你瞧他打扮不像乞丐,便转头问我认不认识。我一看就觉得那人不是乞丐,结果,那人非要说凭什么不认他能当乞丐。之后雨眠哥你就和他打赌,说他若能在我们的乞丐窝里呆上三天,你就输他一百两银子。”
      “于是他真的呆了三天?”荣雨眠不动声色问。
      小辫儿点头续道:“是啊,可他实在太贪心,三天后他也不拿那一百两银子,反而想要继续和雨眠哥打赌,他说他能呆足七天,要同雨眠哥赌五百两。”
      “我同意了?”
      “嗯,不过这回,第五天他便坚持不下去自己悄悄走掉。”
      “现在我有些想起来。那时候是不是正是上上届科举考试?”
      小辫儿激动点头,道:“是啊是啊,雨眠哥你想起我了吗?就是上回那科举考试,我记得那年特别乱,城里人多不算,城门还关了好几天——就是雨眠哥你来发粮的那几天,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荣雨眠的心沉了下去。
      期待着荣雨眠能想起自己的小辫儿继续找着可能激发前者记忆的往事。“对了,雨眠哥,我还和你一起见到过当今的晟王,当时皇上的五皇子。你记起来了吗?”
      荣雨眠骤然心跳加快。
      他在好一会儿的沉默后追问道:“我们认识晟王?”
      “那倒不是。”小辫儿摇头道,“我们这些平民哪有机会认识那种大人物?当时五皇子恰好从快春楼出来。他一大早从青楼离开,我认出他来,拉着雨眠哥介绍说这位是当今皇上的五皇子,我好几次见到他出入花街柳巷。我正笑话五皇子贪恋美色,雨眠哥你却告诉我,事实恐怕未必如此。五皇子头上的发带束扎是宫廷手法,青楼女子为恩客打理头发是另一种情人结。从五皇子的发带来看,五皇子应该并未散发休息,在快春楼怕是只听了一晚上曲或者聊了一晚上风月。听了雨眠哥的说辞我觉得奇怪,哪有人去青楼只为了听曲聊天的?雨眠哥你却说,五皇子不是为了听曲聊天,他是为了别的事情。再问下去,雨眠哥也没说五皇子究竟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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