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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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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赵欣正冷冷讥笑着问道。
      荣雨眠却不搭理,他镇定走到赵询成的宝座之前,躬身作揖道:“陛下圣明,请容草民自证清白。”
      居高临下的赵询成用令人无法觉察情绪的眼神俯视向荣雨眠,沉声缓缓道:“荣卿但说无妨。”
      很快,荣雨眠伸出左右两只手,手背展示向赵询成,飞来一笔道:“请陛下在左右之中二选其一。”
      不明所以的赵询成也不多问,在短暂的沉默后若无其事开口答道:“右手。”
      “待草民向宫女借用胭脂水粉后,真相便将大白。”
      宫中宫女须随时以最好的姿态示人,她们自然都随身携带修饰妆容的脂粉。荣雨眠借用了其中一位的水粉以及技艺,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画出一道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淡淡伤痕。之后,他特地挑了赵询成身边的宦官,以防太子的人通风报信。“能否请这位公公前去请那何夫人前来与我当面对质?”
      被点名的宦官征询地瞧了赵询成一眼,在得到对方颔首后走下座台往门外走去。不多时,他领着一名中年妇人以及向文星一同走入大厅。
      两人首先上前参见了赵询成。向文星首先禀报自己在何处寻得何氏,之后又重复起赵欣正已说过的证词。他还未说完,赵询成便将手一摆,道:“既然何氏在场,就请何氏自己与荣卿当面说个清楚。”
      大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何夫人身上。
      这个平民妇人在圣驾之前倒也不怯场,她转头往站在一旁的荣雨眠与赵拓明望去,立即,视线牢牢定在了荣雨眠的脸上。
      荣雨眠在这时咳嗽起来,他伸出右手稍稍遮挡嘴巴,抬眼望向一步步走近他的何夫人。
      “雨眠,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何姨。”
      如此道来的何夫人脸上并无久别重逢的喜悦,事实上,她自然知道今日自己被带入殿堂是要起到什么作用,这让她的装模作样显得呆板生硬。不过,归根结底,她明确指认出荣雨眠的身份。
      “你和你表哥张敬那会儿几乎天天经过我家门前,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很年幼,但这些年过去,除了长高之外你几乎没怎么变化,还是标致得像仙女儿下凡。”
      闻言荣雨眠忍不住腹诽:难道虚阳之人已经没人权到大家都不分男女了吗?
      不过,想要反驳何夫人的话,这实在不是重点。荣雨眠关注在正题之上,直视向何夫人肃然道:“何夫人,圣上面前说谎是欺君之罪,请何夫人三思后再回答我的问题。”
      提到“欺君之罪”四字时,始终镇定的何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瑟缩,但很快,她肯定道:“民妇自然不敢在皇上面前有任何虚言。”
      “既然如此,何夫人,我且问你,”荣雨眠缓声道,“若你我是旧识,你可否能给我讲讲往事?”
      面对这个问题,何夫人意外的怔了怔。按道理,这种时候荣雨眠应该矢口否认,而何夫人则负责咬定荣雨眠正是如今北尧大将张敬的“表弟”——谁能想到,荣雨眠会在危急关头莫名提问如此无关紧要的事情?
      毫无准备的何夫人顿了下才道:“我记得那时候张夫人对你比对你表哥还好,每回我见到你,你总是穿得光鲜漂亮,小敬的衣服倒是穿旧了也不换。还有一次,张夫人买了昂贵的糕点,小敬跟在母亲身边说想吃,张夫人却回答他说那是给你买的糕点。”
      “这是之前二皇子已经讲过的故事,向大人方才也才复述了一遍,我请何夫人讲讲往事自然不是希望老调重弹,而是指新的故事。何夫人说来说去始终绕着张夫人对外甥比亲子好的主题,是否是因为你们只准备了这些说辞,一时编排不出其他新词?”说到这里,荣雨眠又咳嗽起来,他再次抬起右手遮挡。
      何夫人下意识瞧向他手背上的那道“伤痕”,忽然道,“我说这些只是因为那是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其实我们邻居多年,自然还有很多其他故事。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很小,有一日小敬带着你在门口玩耍,结果,你不小心被路边卖猪肉的刘大叔摊位上的刀割伤了手背,当时鲜血如注,你疼得哇哇大哭,把小敬也吓得一起哭了起来。当时还是我跑过来用衣服先替你止了血。”说到此处,她转头望向赵询成,一字字肯定道,“万岁爷若不信民妇的话,可以查看这位大人的右手手背,那道疤一定还没能完全消退。”
      “何夫人果然聪明,即便我手背是因为另外的情况而留下疤痕,眼下纵是有一百张嘴,只怕我也解释不清楚。”荣雨眠不紧不慢抬起自己的右手,“只是,却有一种情况只怕反而是何夫人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说着,他伸手擦拭起手背上被画出来的那道伤疤。
      当水粉颜料一点点淡去,直至痕迹彻底消失,何夫人终于脸色大变。她微微失神地盯着荣雨眠完好无瑕的右手手背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垂死挣扎着强辩道:“你的右手的确曾经受伤,只是那道疤再也看不出来,所以你故意在手背伪造伤痕,想诱我说出实话,却被当成假话。”
      荣雨眠看着她,静静问道:“何夫人,你以为是我选择在右手画伤痕的吗?”
      其实已经意识到情势逆转事实的何夫人终于在这一刻接受这一事实,她猛地惊醒一般转向赵询成,紧接着,双膝重重跪到地上。
      “请皇上恕罪!民妇是逼不得已才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何氏你在胡说什么!”面对何夫人明显的反戈,赵欣正忍不住怒斥道。
      闻声何夫人转头望了眼赵欣正,此人能在当今圣上面前说谎,自然不会被赵欣正的作色吓到,这时,她不为所动继续向赵询成陈情道:“皇上明察,原本民妇纵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圣驾面前说谎,只是,为了此事民妇邻居已经有一人死于严刑拷打,向大人对民妇说,若无人站住来作证,只怕会有更多人遭殃,民妇实在是别无他法,为求保命才不得已犯下欺君之罪。求皇上开恩!”
      “你这贱妇出尔反尔,言辞还有什么可信,来人!把人给我拉下去!”曾经的太子殿下厉声喝道。
      然而,没有人听令动手。

      2
      赵询成望向何夫人,沉声缓缓道:“何氏,朕命你将此事原委从头道来。”
      何夫人跪在地上细说从头:“民妇住在黎阳久平镇月牙胡同巷口,在我们这条胡同巷尾的确曾有一户张姓人家是一个寡妇带着一对表兄弟,那对表兄弟的小名分别是虎牙与小豆,其实除了缺个男主人,那户家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平日又特别低调,加之七年前便已搬走,我们对这张家真的都不太了解,更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不想,大半月前,忽然有官差来查我们这条胡同,抓了好多人打听曾经的那个张姓人家,非要我们说出这户人家如今的下落。住在民妇家隔壁的钱老爹被审问的官差打到吐血,好不容易放回来,第二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钱老爹的死,还有好些还被关押的家人邻居弄得我们整条巷子人心惶惶。这时向大人来到久平镇,他一个个询问了我们情况,然后对民妇说,如果查不出个叫做荣雨眠的人,那些官差是不会罢休的。所以,想要平息风波,民妇必须得说那张姓人家的外甥叫做荣雨眠。向大人还给民妇看了一副画卷,告诉民妇,画卷上的人便是荣雨眠,让民妇进京来指认。”
      何夫人这番话说得详细,也说得很慢,期间赵欣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番张嘴欲打断,倒也不知为何,素来暴躁的人这一次却沉住了气铁青着脸任何夫人说完。待何夫人告一段落,他抢在赵询成之前冲向文星发难道:“向文星,何氏所言是否属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串通何氏欺骗当今圣上!”
      可以说他甚是果断,眼见情况不妙,立即不再纠结荣雨眠的身份,而是首先将罪名全部推卸到别人头上以撇清自己。
      “父皇,”赵欣正异常恳切地转向赵询成言道,“儿臣是担忧我大爰江山,所以才会命人严查身世可疑的荣雨眠。何氏所说之事儿臣毫不知情,这全是向文星自作主张,任意妄为,还请父皇明察。”
      堂上这一番情势急转可谓变化颇大,然而,赵询成的神色却变化很小。他耐心听完赵欣正的自我辩护之词,接着转向向文星不动声色问道:“你可有何解释之辞?”
      自何夫人改口至此,面对急转直下向文星始终冷眼旁观,如同置身事外,此刻面对赵询成的问题,他上前一步在何夫人身边跪下,语气漠然道:“回禀皇上,此事的确是向文星擅自行事,何氏也是被迫作伪,总而言之,向文星愿一力承当,请陛下降罪。”
      眼下场合,实在没有荣雨眠多嘴的余地,然而,他有不得不救向文星的理由,为此,只能悄悄求助向身旁更有发言权、且若求情更能在赵询成面前为自己加分的赵拓明。
      总是能够轻易察觉荣雨眠想法的赵拓明只被他瞧了一眼便了然于胸,为此,他刻意回了前者一个无奈的眼神,紧接着,跨前一步挺身而出。
      “请父皇息怒。”赵拓明朗声道,“二皇兄是为了我大爰江山才滥于刑讯,其志可嘉;何氏畏惧严刑才颠倒黑白,其情可悯,同样道理,向文星为主分忧,又免无辜百姓于危难,其心可鉴。归根结底,今日之事不过是大家的一念之差,儿臣恳请父皇从轻发落。”
      宝座之上的赵询成还没发话,一旁赵欣正已阴阳怪气开口道:“五皇弟果然宽仁,不过,为兄劝你不必急着替为兄求情,只怕接下来才有人需要你好好请罪。”
      荣雨眠闻言终于明白为何素来急躁的赵欣正今日在如此局势之下竟还能沉得住气——他另外还有后手,知道自己依旧能够挽回局面。
      “禀父皇,”赵欣正抬头望向赵询成,突兀地另起话题道,“儿臣日前在玉华寺清修,与其说机缘巧合,不如说天佑父皇,在那寺庙竟被儿臣无意间获得一个事关重大的情报。”
      “是何情报?”
      “当年父皇遇刺,刺客逃脱后明明皇城封锁城门整整五日,可御林军却没能在这方寸之地找到刺客。我们因此怀疑刺客原本便是京城人士——然而除此以外,那个刺客另有一种可能躲避开御林军的暗中调查。”说着,赵欣正重新回到他的玉华寺,“儿臣在玉华寺遇到一个半路出家的僧人,他曾是城东一个乞丐窝的乞丐,为求温饱,一年前他选择出家为僧。在与他的谈话中,儿臣听他讲述了三年多前的一个故事。他说三年前,也正是父皇遇刺那一时期,当时有个陌生少年忽然来他们这个乞丐窝施粥,一连好几日,此事本不算稀奇,但稀奇的是,当时有人并非乞丐,却来混吃混喝,被识破后他与少年说自己也能当乞丐凭什么不能喝粥,于是两人莫名就此事打赌,乞丐窝的乞丐也便收留下那个混吃混喝的青年,让他穿得破破烂烂的混在他们一群乞丐之中——听到此处,儿臣不由设想,当日那刺客若混在乞丐之中,只怕御林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处。”
      “躲避御林军的调查办法不止这一个,有人打赌当乞丐也未必是为了躲避调查,”赵拓明缓缓说道,“二皇兄说得不免以偏概全。”
      赵欣正不紧不慢地笑了笑,道:“五皇弟说得也有道理,当日那施粥之人究竟是何用心,又是否与父皇遇刺一事有关,不如,就等我们找出此人后,直接当面向他请教吧。”

      3
      赵欣正一脸的志在必得,他向赵询成请旨道:“儿臣已让那僧人在殿外等候,父皇宣召此人即可知晓真相。”
      赵拓明阻止道:“二皇兄确定要宣召此人?若再来一个何氏又有何意义?”
      尽管赵拓明这一句说得尖锐,但实际至多是拖延作用。荣雨眠趁着这个机会思索自己是否干脆坦白此事?他能找到一些解释,并令赵询成一时无从核查,可是,他纵是舌灿莲花也毫无意义:说的谎越多,谎言崩塌的风险就越大。赵询成必定会追查到底,而荣雨眠终究找不到永远不会被识破的借口。
      ……他只能放手一搏。
      在荣雨眠保持沉默的同时,赵欣正成竹在胸,他难得对赵拓明的暗讽毫不介意。“既然五皇弟不信我这证人,所幸那乞丐窝里当日被施粥的乞丐多得是,父皇大可立即派人找来几个乞丐窝的乞丐,我们便听听他们是如何说的。”
      这一回,赵拓明再难提出异议。

      有御林军的侍卫快马执行公务,出宫寻人并带人入宫相当快速,不多时,侍卫便来回来复命。与此同时,三个打扮得颇为得体,不似乞丐的男人低着头被领入东正阁正厅。
      侍卫向赵询成汇报道:“回禀皇上,城东那乞丐窝眼下变成了学堂,原本的乞丐也都做起买卖不再当乞丐。不过,属下问了不少人,这三人的确都是曾经乞丐窝的乞丐,他们也都说记得三年前施粥的少年。”
      荣雨眠注意到这三人为首的年长者是收拾得干净以致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几岁的福老爹。
      福老爹带头拉着另外两人跪下给赵询成磕头。“草民叩见皇上。”
      胜利在望的赵欣正按捺不住,在三人磕完头后抢先对福老爹他们道:“你们已经知晓自己是来认人的,现在,抬头看看,当年连续几日莫名施粥的人此时是否正在这殿堂之上?”
      始终垂着头的福老爹三人闻言终于小心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另两个男人在望见荣雨眠时下意识加快速度移开视线,福老爹则丝毫不露声色,在细细瞧过每个人后作为代表回答道:“回皇上,回这位大人的话,那少年并不在此处。”
      这个答案令赵欣正吃惊地瞪大眼睛,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们瞧瞧清楚再说!”
      福老爹装模作样又东顾西盼了一番,而后再次道:“堂上各位大人要不年岁不符,要不样貌不符,确实都不是。”
      赵欣正又惊又怒,这时干脆走到荣雨眠身前伸手直指向他,道:“你们仔细瞧瞧这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当日施粥的少年!”
      福老爹神情自然地抬眼望向荣雨眠,肯定道:“当日那少年剑眉杏眼圆脸,与这位大人截然不同。”
      面对这个不变的答案,赵欣正不死心地转向两旁另两个男人,急躁问道:“你们说!像不像?”
      那两个男人连连摇头。“回大人,一点不像。”

      当福老爹三人退出大厅,赵欣正再也说不出话来。
      望着赵欣正备受打击,呆若木鸡的模样,荣雨眠心中好笑,不过,他的脸上却是滴水不漏的凝重。既然对方已无后招,那便到了他挽回信任的时刻。装模作样着深吸一口气后,他上前一步在赵询成面前双膝跪下。
      “启禀皇上,二皇子之所以怀疑草民,的确是因为草民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说到此处,他“情真意切”地急急补充道,“此事晟王殿下并不知情!皇上降罪请降罪草民一人!”
      赵欣正怀疑地斜眼望过来。赵询成神情不变,缓缓开口问道:“你隐瞒了何事?”
      荣雨眠稍待片刻,以表现自己的踌躇,接着,以决绝态度抬头对早已被赵拓明告知“真相”的赵询成一字字道:“回皇上,草民并非在寺庙长大。”
      赵询成一时未再追问下去。他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侍臣,很快,会意的侍臣指示着让向文星,何夫人,赵欣正全部退出东正阁,包括原本服侍在厅堂的一干侍卫宫女也都被屏退。
      终于,东正阁这大厅显得空旷起来。除了赵询成最亲信的侍臣,整个殿堂只剩荣雨眠与赵拓明父子。
      荣雨眠依旧跪在地上,赵询成没有让他起身,在正厅的大门被宫女从外面关上后,他俯视向荣雨眠问道:“你既非寺庙长大,那么,究竟是何出身?”
      荣雨眠垂眼轻声缓道:“雨眠从小没有父母,多亏风月场的莺花女子怜悯,给了一口饭吃,雨眠才能侥幸活下来。”
      赵询成以教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端详荣雨眠许久,之后,他突兀问道:“此事你一直瞒着晟王?”
      荣雨眠不假思索点头回答:“此事晟王殿下毫不知情,皇上圣明,全因草民心中自卑,才犯下欺瞒之罪,晟王殿下与此事无关,请皇上……”
      他没说完,赵拓明已轻声打断,“雨眠,本王已禀告父皇此事,”说着,他伸手作揖,向赵询成求情道,“父皇,雨眠爱护儿臣才坚称儿臣并不知情,请父皇谅解雨眠对儿臣的心意。”
      贵为晟王,赵拓明平日哪里需要逢场作戏?未成想,原来他作起戏来如此之精妙,糊弄起自己父皇也毫不手软。瞧着对方的真挚表情,荣雨眠忍不住心道:你最好别那么糊弄我,不然我一定识破不了你。
      “此事朕可以不追究。”赵询成别有深意直视向荣雨眠,一字字问道,“只是,以你出身,你自问能当好晟王妃吗?”
      荣雨眠很快便道,“苏幕笑出身青楼却是传奇才女,诗词千古流芳;兰微云流落风尘,关键时候却能舍身报国,也是一代烈性奇女子。”之前赵拓明告知荣雨眠自己将后者的青楼出身“坦白”给赵询成后,荣雨眠赶紧在脑海温故了曾经看过的这个世界的正史野史,从中找出这两位青楼出身的传奇人物,就是防着赵询成拿他的出身做文章。此时,他朗声侃侃而谈,“登高者自卑,涉远者自逊。晟王殿下人中龙凤,之前雨眠的确因此一念之差,将自己瞧得卑微。然则,君子当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雨眠愿守节立志,与晟王殿下携手一生,不离不弃。”

      4
      在离开东正阁前,自己还前途未卜的荣雨眠再次以眼神示意,于是赵拓明也再次为赵欣正说了好话,顺便将向文星与何夫人的后续处置揽到御影卫。
      当两人坐上马车往宫外而去,赵拓明才坐下便半说笑半认真地直入主题:“我实在等不及了,你先说说为什么你那么一心一意想救向文星?以便接下来我好考虑是放了向文星还是将他发配边疆。”
      瞧得出赵拓明当真在意的荣雨眠在微微思索后细说从头:“今日你二皇兄忽然发难,看似是屈打成招,弄巧成拙,但何夫人的证词翻供,可以说全在向文星的算计之中——我已经记起,幼年时我住在一条名为柳叶的胡同巷尾。所以,当你二皇兄提到月牙胡同时,我立即便知道他的证人绝无可能认识我。可另一方面,你二皇兄所说的那些事情,诸如胡同巷尾的张家,我与张敬表兄弟相称,我穿新衣,吃饭我先动筷,这些细节都是对的。这说明,其实向文星的确查到了我的真实过往。他藏下真相,又诱使你二皇兄打开始便说出‘月牙胡同’这个关键字提醒我该如何应对,这明显是在帮我,而同时,他也借着你二皇兄与何夫人之口,暗示我他已经掌握真相,这自然是在告知我若不救他的后果。所以说,我肯定不能让手里握着我致命证据的向文星被皇上重责。”
      赵拓明默默听完这一番长篇大论,他在好半晌的沉默后低声问道:“你真的认为向文星会出卖你?”
      荣雨眠当然不那么认为。
      若向文星有意对他不利,又何必连事之已久的赵欣正都欺瞒?事实上,向文星借赵欣正之口暗中告知荣雨眠自己知道真相,这并不是为了要挟荣雨眠,而单纯是想要让荣雨眠知道自己是在帮他。
      ……可能,他宁愿荣雨眠永远欠自己这个人情也不愿荣雨眠还了人情,他们就此两清。
      而荣雨眠之所以在赵拓明面前将自己救向文星的行为描述得如同受胁迫不得已为之,倒不是说怕赵拓明多心,主要是——
      “我怕惹你不高兴才这么说的。”他故意卖了个乖,不过,这的确也是实话。
      上马车后便显得有些深沉的人闻言不自觉怔了怔,他抬眼望向荣雨眠,渐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玩笑着回应道:“我的确有些不高兴,不过,你把我哄好了。”
      荣雨眠吃惊心道:我随口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有脸承认自己吃干醋不高兴的?
      另一边,赵拓明复而若有所思起来,他凝视着荣雨眠低声又道:“向文星被誉为天下第一谋士,才智方面只有他能与你匹敌,方才殿上你们甚至没有对话一句,可全场却俱是你二人的博弈。若是你先遇见他……你会如何选择?”
      没想到赵拓明居然正经八百将向文星当成劲敌,荣雨眠又好气又好笑。“我这种马戏团出身的杂耍小子能有什么大追求大抱负?也就只能当当晟王妃而已。”
      “别那么说自己。”赵拓明认真对为了嘲弄他而自轻身份的荣雨眠说道,“要知道,你不是杂耍小子,你连杂耍都不会。”
      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人这时愣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赵拓明补充言道:“不过,天下会杂耍的人那么多,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只会耍机灵的荣雨眠。”
      荣雨眠想了想,模仿道:“天下会玩心计的人那么多,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只会花言巧语的赵拓明。”
      赵拓明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而且终究是我先遇见你的,再说,我也能将向文星发配到边疆,看来,你只能好好当晟王妃了。”
      意识到赵拓明的确介意向文星的荣雨眠在犹豫后收起出于羞赧而假意说笑的散漫态度,他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抬眼认真望向对方的眼睛深处。
      “我一心一意想救向文星是因为这是我欠他的。”他回答赵拓明最初的问题,“无论他对我有一份情谊还是十分情意,我都没有回报于万一。所以,我唯一能给他的,就是当他于危难的援手。”
      面对这个答案,赵拓明目光闪动了一下,很快,近乎明亮的笑意从眼底溢出,他迎视向荣雨眠,展颜笑道:“那看来向文星不用去边疆了,毕竟,我不能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欺负别人。”
      荣雨眠想了好一会儿,只能回道:“你好意思吗?”
      赵拓明若无其事反问他:“我的确应该不好意思,但你脸红什么?”
      你调戏我还不许我害羞了?
      心中愤愤不平的人吃亏就吃亏在脸皮没对方厚上,这时候只能不吭声假装没听到。
      心情豁然开朗的赵拓明见好就收,转换话题戏说起之前的事来。“你知道吗?方才你走到我父皇面前,伸出双手问他是左手还是右手时,我生怕他选择右手后你会忽然右手一翻,变出一束花来献给他。”
      因为这一讲述脑海不自觉浮现相关画面的荣雨眠忍俊不禁道:“若真是那样,你父皇必然认定你要不瞎,要不傻,居然将我带到他的面前。”
      赵拓明赞同点头,假意心有余悸道:“幸好你其实不会戏法。”
      第二次被鄙视了杂耍技能的荣雨眠忍不住斜睨向对面之人,他挑眉挑衅道:“是不是晟王府下人的总体杂耍水准给了你轻视我的资本?你去问问他们,他们谁会胸口碎大石了?”
      “胸口碎大石的表演其实你也不行。”
      荣雨眠总是把胸口碎大石挂嘴边是因为这个他真的行,这项表演不需要技巧,只要懂力学原理就会明白谁躺在下面都可以。他没想到赵拓明居然质疑他躺下的能力,生来好胜的人立即决定当真挑战这一表演。不过,他还没来及说什么,赵拓明已一本正经接着说下去:“你没法表演胸口碎大石,除了我之外,谁敢让你躺下,我就将他发配去边疆。”
      …………
      ……你说你这个人还要不要脸皮了!

      5
      参见爰帝后的好几天里,荣雨眠始终没有出过晟王府。一方面,他担心赵询成还在疑心,正派人暗中监视于他,自然不敢去向福老爹他们道谢,而另一方面,他也的确连出门游玩的兴致都没有。
      你倒是赶快点头或者摇头,以便我们能考虑要不要私奔。
      荣雨眠几乎为了此事等到焦虑。
      不过这一日,事情明显有了进展——
      这一日,赵拓明回府带着奉少波来到荣雨眠的屋里。
      自玉清寺一别后,今日之前荣雨眠未曾再见奉少波。说实话,荣雨眠对奉少波不胜感激,即便对方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赵拓明,可也正因为对方真心帮赵拓明,反而使得荣雨眠更为感念对方恩情。不过话说回来,这辈子只有他谆谆告诫、循循善诱他人的份,哪有颠倒过来被人教训的经历?这让荣雨眠见到对方多少有些尴尬。
      此刻,眼见奉少波跟在赵拓明身后从敞开的房门走入,荣雨眠特地迎上前去,毕恭毕敬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奉公子,别来无恙。”
      他把赵拓明吓一跳。“雨眠,你怎么了?”
      荣雨眠装模作样解释道:“上回见面奉公子连续两次向我行了大礼,实在是折煞我了,今日得见,自然要还了礼才行。”
      奉少波笑着解释荣雨眠的解释:“晟王殿下,其实是上回我在荣公子面前失了礼,故而荣公子才特地向我行礼以示他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呢。”
      这个人不愧是晟王谋臣,他把荣雨眠的那点小心思给说了个透彻。
      赵拓明稍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的原委,他微微一笑,对奉少波道:“少波,你须好好感谢雨眠的宽宏大量,若非他既往不咎,只怕这会儿你已经被本王发配边疆。”
      闻言,奉少波忍笑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对荣雨眠道:“荣公子,纵是二位伉俪情深,也请你劝劝晟王殿下,至少别把他的属下当成你们打情骂俏的工具。”
      荣雨眠忍不住心想,亏对方还是个读书人,“伉俪情深”是这么用的吗?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为什么奉少波会那么说,而又为什么,赵拓明这对主从会在今日少见地随意地说笑。
      ——若没有足够的好事,眼下赵拓明的眸底怎会有如此耀眼动人的笑意?
      脑海闪过的念头令荣雨眠又惊又喜,但同时却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下意识转头望向赵拓明以求证猜测。
      总是能明白他想法的赵拓明迎向他的目光,含笑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奉少波蓦地飞来一笔,“荣公子,家父吏部尚书奉忠明自家母过世后鳏居至今,膝下一共有两个儿子,在下不才,是鲁钝的二子,家兄为骁骑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家中交由家嫂照应。拙荆是我学医是的师弟,因为爱好医术至今在我们师父那儿学习。至于奉府的下人,虽说都不会杂耍,但经由家嫂管教,也算机灵且懂事。”他长长介绍一番,末了笑着问道,“不知荣公子还想了解一些什么?”
      奉少波这番说辞没头没脑,问题更是莫名其妙,然而,荣雨眠毫不意外,相反,他真心好奇问道:“令嫂是男的是女的?”
      奉少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认真回答:“当初家兄钟情之人偏偏是女子,他跪求家父三日三夜,终于令家父松动点头,同意他娶了那位女子为妻。”
      这个世界,娶个女人为妻居然还得跪三天。荣雨眠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
      “荣公子觉得我奉家如何?”奉少波意有所指着又问道。
      荣雨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倒是有心配合,只是,心中顾虑颇多。
      “只怕我高攀不上奉家,相反,还有可能牵连奉家。”
      不需他明说,清楚他身份的奉少波自然明白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同样的,奉少波也丝毫不意外荣雨眠能够猜到今日自己刻意卖了关子的来意,此时,前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解说道:“这是皇上提议的,希望荣公子能有一个适当的身份与晟王殿下成亲。于是晟王殿下向皇上建议了家父这一人选,无论如何,皇上圣明,又清楚其中原由,绝不至迁怒家父——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前来当这个说客害了自己的父亲。”
      一旁,赵拓明跟着安抚道:“雨眠,你无需担心此事。而且,退一步说,再过几日你便姓赵,无论发生何事都与奉家无关。”
      男子汉大丈夫,又没有打赌输掉,凭什么他就要跟别人姓?
      ——荣雨眠的确是那么想的。
      然而,他却不自觉被“再过几日你便姓赵”蒙蔽了心智,这时候也想不清楚利害关系,一个冲动便点头应道:“既然如此,荣雨眠先谢过奉公子与奉大人了。”
      奉少波笑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改口称呼我为二哥?”
      这辈子没做小伏低过的荣雨眠一时之间有些叫不出口。他正迟疑着还未张嘴,有人抢在他之前——
      “二哥,雨眠从未当过别人的弟弟,一时还不习惯,我先替他拜见一下吧。”赵拓明道。
      荣雨眠了解,堂堂晟王虽说生性仁和,其实表面还是挺端着架子的,平时,即便是最信任的部属面前,他也并不是很随意放得开,所以说,要他喊难说比他年长还是年幼的奉少波为哥哥,这实在是为难他。
      “这是我哥,你在那儿胡乱叫适合吗?”此刻,赶紧阻止对方道。
      很快,赵拓明了然笑着低头凝视向他的眼睛。荣雨眠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想澄清自己这不是心疼对方,但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没开口。
      肯定会被人识破的谎言,又有什么必要说?
      尤其是在面对对方如此细致的爱护之情时。
      ——认奉少波父亲为义父的荣雨眠未必有机会与奉家产生足够深的牵绊,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赵拓明仍然生怕他这个义弟与奉少波有哪怕一点点的嫌隙,为此不惜替荣雨眠认属下为兄长。
      为了荣雨眠,赵拓明能做那么多。荣雨眠又怎忍心因为一点点的面子就否认自己的心意,打击对方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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