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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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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的说来,晟王妃与晟王侧妃做得并不为过——或者说,他们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与其届时大家都下不来台,不若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令荣雨眠甚至连为自己争辩的机会都找不到。很可能江瑶月还会在赵拓明面前缓颊说只是自己不小心,一方面可显得自己气度不凡,大局为重,另一方面更是不着痕迹在赵拓明心中给荣雨眠定了罪。
      荣雨眠并不在意赵拓明是怎么想自己的,可是,他不可能容忍这两位妃子不停给自己惹事,这不是锱铢必较,只是,他必须使用一劳永逸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这日,荣雨眠进行了回访活动。
      说是皮肤起了红疹的江瑶月以白纱蒙面接见荣雨眠。即便隔着白纱,荣雨眠都能够隐约见到对方脸上的红肿之色。少有女人能够对自己如此狠心,若不是元柳的指示,江瑶月怎可能作出损伤自己容颜之事?
      荣雨眠能理解江瑶月对元柳言听计从的原由。首先,元柳是晟王妃,地位不是小小一个侧妃所能比拟,其次,元柳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位极人臣的元首城,而江瑶月不过上骑都尉之女,从各方面来说,江瑶月都不敢与元柳作对。她一定也不愿让自己以容貌为代价只为令赵拓明反感荣雨眠,可迫于元柳势力,她只能违心从之,很可能此刻在她心中,对元柳的嫉恨,远大于对荣雨眠的。
      曾经与日本人斗智斗勇的地下情报工作者迫于无奈,只能从女人的嫉妒心入手,处理争风吃醋的家务纷争。
      荣雨眠在江瑶月所住院子的正堂落座后,屏退了初霁。想必江瑶月有些担心荣雨眠前来问罪,面纱后的眼睛中带着一丝不安与警觉,她的丫鬟则始终伺候在一旁。
      荣雨眠不希望有更多人听到接下来他的说辞,但特地让初霁回避的举动并未得到江瑶月的回应,他只能干脆进入自己来访的主题。
      “江侧妃可知我与晟王殿下是如何相识的?”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同时也毫无追究的愠怒之意,而提及的话题更是不知从何而起,这令江瑶月迷惑地愣了愣才勉强答道:“不知。”
      荣雨眠不紧不慢细说从头道:“除了白事祭祀之外,虚阳之人平日亦可着女装示人。当日与晟王殿下相遇,我正是穿着女装。出于捉弄之心,我从未向晟王殿下表明自己的真实性别,一直以女子之姿与晟王殿下结伴出游。那段日子,可以说我与他二人情投意合,的确有过逍遥快活——直至那一日。那日我与晟王殿下借着酒意微醺,终于云梦闲情,因此晟王殿下得知了我的真实性别。自此,晟王殿下再无青睐之眸、关切之语。”
      说到此处,荣雨眠有意停顿,这一空闲令江瑶月得以机会从中推出结论,为此,她诧异脱口道:“殿下他喜欢身为女子的你?”
      “只怪我生得不好,”荣雨眠重提曾经刻意透漏给江瑶月的说辞,意有所指着一字字道,“我并不是女子。”
      意外的信息令江瑶月怔仲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荣雨眠也不着急继续说下去,他给予江瑶月足够的时间来想明白后者对抗晟王妃的优势,末了,淡淡一笑,道:“所以,江侧妃,你又何苦费尽心机对付我一个只会招惹晟王殿下厌恶之人?”
      江瑶月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所作所为,但她也顾不得否认,眼下,她依旧为突如其来的情报心神恍惚。
      ——但事实上,荣雨眠的故事完全是编的。
      被别人知道这个虚构的故事顶多是丢人,可若被当事人赵拓明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荣雨眠必须确保这番谎言不会离开这个房间。“说来我很同情晟王妃,至少我知道自己的命运,而晟王妃至今被蒙在鼓里,只怕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如何努力不得晟王殿下欢心的原因。”他说得漫不经心,轻描淡写,但未尽之意却无比深远——
      首先,比起元柳,赵拓明更喜爱江瑶月;其次,若元柳知晓赵拓明喜欢女人,江瑶月就立即成为他的眼中钉,成为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相信江瑶月一定会严令自己丫鬟不得将此事外传的荣雨眠从前者的眼神中得到所有想要的效果,不再多作耽搁,他站起身来,缓缓说道:“今日我言尽于此,只希望江侧妃莫要再将我当成敌人。”
      荣雨眠走出房间的时候,依旧在冲击之中的江瑶月忘记吩咐丫鬟将客人送到门口。当客人的人自己推门而出,与门外候着的初霁汇合,接着,两人一同往西侧院而归。
      其实,荣雨眠哪里知道赵拓明是喜欢女人还是虚阳?想到自己因一时气愤之情用虚假说辞煽动江瑶月去争宠,心下多少有些愧疚,以及对自己这种毫无男子气度行为的羞耻感。
      想了想,他对初霁详加解说道:“初霁,你知道吗?我曾经走南闯北,听说过很多事情。据说,女子在怀孕期间会大量分泌某种激素,因为这种激素,母性会被大大激发,从而导致性格变得与平日的自己大相径庭——我想,虚阳之人怀孕的时候,大概也会有这种性格异变,非人力所能抗拒。”
      初霁苦苦思索良久,最终他无奈告知荣雨眠道:“公子,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荣雨眠只能换一种说法,直截了当道:“我是指,初霁你要相信,若不是肚子里有个孩子占去许多地方,我绝对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丈夫。”

      2
      王府贵院,波谲云诡,便连下人也甚是懂得鉴貌辨色。自元宵家宴赵拓明亲自送荣雨眠回房后,荣雨眠在晟王府的日子有了明显好转。每日送来的膳食更丰富了些,火炉里的炭火也不再间断,热水终于不需自己去烧。若说荣雨眠对眼下日子还有什么不满,那就只剩禁足令一事。然而,荣雨眠终究是少爷脾气,怎么也拉不下脸求人,自是不肯讨饶请赵拓明撤销禁令。
      索性随着开春,荣雨眠那原本他还能以为发福的肚子变得愈加明显,在意形象的荣公子纵然是憋得苦闷,也并不积极于挺着肚子到处招摇。尽管行动还算方便,这些日子荣雨眠都待在屋中以读书打发时间。生逢乱世的人很是珍惜眼下的太平安宁,不过,亦对横生枝节有所准备。
      这一日,赵拓明命人传话,说是请荣雨眠外出看戏。
      自从荣雨眠以效忠晟王为说辞来求取自己安身立命的位置,赵拓明还尚未对他进行任何委任,不过荣雨眠自己也能料想,他的出身与性别特殊,难当重任,至多以晟王幕后谋士方式辅佐,而在尚未得到赵拓明信任前,对方自然不可能让他接触自己的根本,这是赵拓明从未许荣雨眠参与自己大业的主要原因。而今日赵拓明所谓请他看戏,必然事出有因,不会如此简单。
      收到传话后,荣雨眠很快唤初霁为自己准备外出的衣物——然后,在着装方面,他又遇到曾经赴元宵家宴的问题。
      之前赵拓明送荣雨眠的那套长衫是如今荣雨眠唯一能穿得下且足够得体的衣服,但皆因当日他一怒之下撕毁,事后又不许初霁缝补,导致眼下除了破衣服,就没有更穿得出门的服饰。
      荣雨眠正为此事为难,赵拓明的随从恰好奉命捧着新的衣服出现,他还替自己主子哨了一句话。“殿下说,可别再随手撕衣服了,这是皇城第一名绣的绣品,缺钱的时候可以拿去卖钱。”
      荣雨眠自然不甘心被调侃,可人没衣服穿与人在屋檐下是同一个道理,最终,只能委曲求全地让初霁帮着自己换上这套合身的织绣锦袍。配上棉帔,倒也稍稍遮蔽了他的臃肿身形。
      在初霁陪同下,荣雨眠来到王府门口坐上马车。
      登上马车,不想贵人事忙的赵拓明已在车中等候。后者挥手表示不用初霁跟随,这个当初赵拓明配给荣雨眠的小厮如今简直只将荣雨眠当自己主子,遭赵拓明屏退,他很是不放心的望向荣雨眠,一脸生怕荣雨眠受到委屈的担忧。眼见对方如此,荣雨眠忍不住轻笑着吩咐道,“回去练字,回来我要检查功课的。”得了荣雨眠指令,初霁才肯乖乖离开。
      赵拓明始终默默观察荣雨眠与初霁的互动,待两人坐定,马车启程,他才若无其事道:“你与你的小厮倒是感情亲厚?”
      “王府上下,唯有初霁真心待我。我与他亲厚也是自然。”
      荣雨眠有着好些许妥帖的虚应,却不知为何,唇齿本能选择了带着一丝暗讽的真心话。
      闻言,赵拓明神情不变地注视他良久,之后,话锋一转道:“原本,王府内晟王妃与侧妃也算得上感情亲厚。”
      这一话题令荣雨眠警觉,只是表面他自然不会透漏一丝颜色。“我能瞧得出来。”他轻描淡写应道。
      赵拓明慢慢续道:“然而,最近他们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竟隐隐争斗起来——雨眠,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始作俑者面不改色道:“晟王殿下的家务事,岂容我多嘴。”
      赵拓明意味不明地微微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元柳与瑶月若相互斗起来,他们自再无闲暇理会其他,原本他们共同嫌厌的你便得以置身事外。本王原本还以为是你做了什么来解决自己身上的这桩麻烦事。”
      在日本人面前也能谈笑风生的荣雨眠岂可能着了赵拓明的道?他镇定从容回道:“我与晟王妃、晟王侧妃素无恩怨,晟王殿下何出此言?”
      赵拓明不着痕迹瞧了荣雨眠一眼,之后,倒也轻易放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内部装饰华丽的马车还在继续前行,厚厚的幕帘令荣雨眠瞧不见车厢外的情形,不过,通过清晰听见的闹市喧哗声,以及马车只能缓行的速度,想也知道眼下他们正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荣雨眠正好奇赵拓明准备将自己带去哪儿,马车忽然一个急停。
      荣雨眠下意识护住自己肚子,一时也顾不得自己这个男人如此动作有多丢人。赵拓明掀开前车帘询问车夫情况,在得知是有小孩不小心跑到街上后不再追问,但有意多交代了一句“今日小心些。”
      荣雨眠暗自告知自己赵拓明的交代定与自己无关,下一刻,赵拓明转头望向他,问道:“你还好吧?”
      这一询问莫名令荣雨眠感到一丝狼狈,他定了定神才简单答道:“无碍。”
      赵拓明思索后忽然莞尔一笑,道:“也对,这回你并没有砸坏别人的珍贵之物,自然不会忽然痛呼起来。”
      从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荣公子,活了两世这是头一遭,被别人说得无言以对。
      所幸,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
      车夫过来掀开车帘,赵拓明首先下车,接着,他回身伸手来扶荣雨眠。挺着肚子的确有所不便的荣雨眠只能由赵拓明搀扶着跨出马车车厢。站稳后,他抬头望去,只见赵拓明带来所到之处果然是一处戏楼。
      来到此间,荣雨眠还是第一次踏出晟王府宅邸,也不知这个大爰国是否处处繁华如此,单这一片楼宇建筑,简直称得上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眼前名为“颐音阁”的戏楼足有三层之高,门口是三丈宽的玉石台阶,两边红柱高高支起琉璃瓦的屋檐,飞檐翘起,别有一翻灵动点缀辉宏之气。
      跨入大门,在戏楼领路小厮的引领下,荣雨眠同赵拓明一起行过照壁,往东首楼上而去。显然赵拓明早有安排,小厮径直将两人带到一件豪华雅间门口,恭身为两位客人推开门。赵拓明首先走进房间,待荣雨眠跟着入屋,立时见到雅间内已有五个男人待立其中。

      3
      晟王驾到,那五名男子并未以正式礼节进行跪拜,他们只简单俯身作揖恭迎。再瞧他们身上代表身份的服饰,荣雨眠已大致能瞧出五人与赵拓明的关系,而更印证他这一猜测的是,他在五人中见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赵拓明心腹奉少波。
      这五人显然早已知晓荣雨眠的到来,无人意外第二位来人,奉少波笑着问候了荣雨眠一句,之后也不替他人引见荣雨眠,相反,细心为荣雨眠一一认识另外四名男子的身份名字。
      如若赵拓明有心任用荣雨眠,以自己谋士身份将荣雨眠介绍给自己心腹,必然不至如此隐晦。可见,今日荣雨眠随同赵拓明前来,只是作为区区男宠,故而,奉少波直接略过对荣雨眠的介绍,只将能名正言顺介绍的四人说了一遍名字官衔。
      另一方面,即便赵拓明依旧想对外维持自己耽于享乐,逍遥浪子的形象,他另有大把情人可陪同着寻欢作乐,今日看戏怎么也不会挑选荣雨眠来充当自己玩伴。之所以选择荣雨眠,只可能出于荣雨眠另外的作用。
      暗自一番思索后,猜到个大概的荣雨眠不动声色同众人一起落座。这个楼上雅间一边是门,另一边是由栏杆围住的齐顶窗口,从窗口往外望去,便可见到楼下戏台。雅间不仅有着看戏的好视野,与此同时,还特别备了酒菜,赵拓明坐在上首位,由荣雨眠陪坐身边,同自己五位心腹只饮酒作乐看戏,全然不提一句正事。
      作为赵拓明最重用的心腹,奉少波可以说无官无职,不过,其他几个心腹倒都是朝中要员。被介绍为吏部仪制司郎中的郑尧永席间提及科举筹备事宜,赵拓明随意回了两句便以此次大家只是久未聚首,说好只相聚放松为由断了话头。
      全程,荣雨眠只管往楼下戏台望去,他因有孕不能饮酒,也便懒得做戏伺候赵拓明,反观赵拓明,出来放松带个行动不便的宠侍,他必需表现出对其恩宠有加才能不引人怀疑,为此,赵拓明刻意为荣雨眠夹了好几筷菜,看戏尽兴处还伸手揽过荣雨眠,睨笑着同他讨论戏中剧情。这人果然是演惯情场浪子,必要时候,那自然至极的亲昵姿态简直令荣雨眠叹为观止。
      待台上大戏唱罢,赵拓明的戏还未结束。被另外五人恭送离开时,他特地扶着荣雨眠一路走下楼梯,直至来到马车。
      而当两人在车厢落座,门帘被放下,赵拓明立即变了个人似的。
      “你可知我今日邀你看戏,所为何事?”赵拓明正容问道,投向荣雨眠的目光退去温柔,只剩下意味深长的探究。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荣雨眠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即,他作出决定——
      既然选择效力赵拓明,为有所建树,他需要得到对方的信任,而想要得到对方信任,首先就必须表现自己的忠诚。
      不加掩饰,不做婉转,荣雨眠开诚布公道:“今日晟王殿下不是邀我看戏,而是邀我看人。”
      赵拓明的眸底闪过一丝赞同,但他表面不置可否,只等荣雨眠接着说下去。
      荣雨眠不紧不慢分析道:“晟王殿下邀我看人,却假装我只是伴当,不让被看的人察觉到自己在被看。这些人本是晟王殿下的亲信,如今特地欺瞒,可见晟王殿下心中有某种怀疑。这也正是晟王殿下刻意不在席间讨论公务的原因——晟王殿下心中,若非这些人全不可信,那便是其中有一个为内奸。”
      赵拓明的眼睛不自觉闪动一下,这印证了荣雨眠的猜测,他道出自己最终的结论:“由此可见,今日晟王殿下邀我看戏,实际是想看看,我能不能找到那个内奸。”
      赵拓明透漏出一丝赞赏的神色,在短暂沉默后,他问道:“所以,你是否找到?”
      荣雨眠自己曾经是身经百战的卧底,倒是有点辨认内奸的眼光,不过,尽管刚才他一直假借看戏暗中观察这几个人,可时间太短,他并不能寻到确凿证据。他们这几个人中,有一个无心看戏,有一个无意喝酒,但要说心怀鬼胎,倒也尚不至于。
      “事关紧要,不敢妄言。不过,我这里有一个法子能帮晟王殿下找出内奸。”
      “什么法子?”
      要说这个办法,荣雨眠也是拾人牙慧,他见情报工作的前辈用过,当时留下了深刻印象。
      “晟王殿下可以同时向所有怀疑对象透漏诸如最近某日将去见一位能够起到至关紧要作用的神秘人士之类的消息,之后,私下分别对每个人说一个不同地点,待到了那日,只需暗中查看哪一处场所被他人前往,便可知晓消息是谁走漏。”
      显然,这个办法也给赵拓明留下不浅印象。赵拓明颇有深意注视荣雨眠良久,道:“你年纪轻轻,不想心机却如此之深。”
      荣雨眠实际已经历三十二年的人生,但不管几岁,被好心相助的人评说心机深都很难心平气和接受,而赵拓明还在煽风点火。“本王记得你以前如此天真单纯。”
      面对简直有心招骂的人,荣雨眠不再客气,他刻意淡淡回道:“我曾生活淳朴,身边都是真心待人的朋友,自然活得天真简单。如今我经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漠,连最亲近的人都可以翻脸无情,哪里还能由着我继续天真下去?”
      荣雨眠这番话可以说是露骨的冷嘲热讽,然而,赵拓明却在听闻后也不反驳,仅仅不以为意轻轻笑了笑。
      马车在这时停下,他们已达晟王府正门。
      赵拓明下车后再次扶着荣雨眠跨出车厢。两人分手之际,赵拓明缓声道,“方才本王见你有些挑食,这须改改,便只为腹中孩儿也尽量多吃一点。”语罢,他往主院正殿的方向离去。
      荣雨眠不自觉遥望对方离开的背影,心中是隐隐的不安。一直以来,他算是有些城府之人,心中纵有激烈情绪,至少也能维持表面上的不动声色。可是,在赵拓明面前他却少了这份自制力,莫名有一种肆无忌惮让他放心对赵拓明这位生杀予夺的皇子发难。若他不能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必须避免这一现象再次发生。

      4
      荣雨眠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自赵拓明带他外出后,他便不再把对方的禁足令当回事,趁着天晴,决定出门游玩。
      初霁很是担忧自家主子的一意孤行,荣雨眠耐心同对方分析自己的思路,“晟王说的禁令是直到他同意我外出,不然我不能离开晟王府半步。先前我出门看戏,明显得到他的首肯,由此可见,禁足令已经失效。”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初霁找不出哪里不对,他琢磨良久才不确定问道:“公子,你会不会是在钻空子?”
      荣雨眠摊手道:“你若不放心,那么我们便不出门。今天我们来学二十个字,就从你好奇的‘魑魅魍魉’学起。”
      初霁不假思索痛快抬头道:“公子,我带你出门透透气去!”
      于是,通过与初霁的讲道理,荣雨眠终于真正来到墙外的世界。
      上一回的马车载着荣雨眠走过皇都的好些大街,却没有让他能好好瞧上一瞧这些热闹街景,这一回,荣雨眠亲身行走在街上,满目是琳琅商品,叫卖声此起披伏,行人如流,往来穿梭,撇去建筑风格,竟令荣雨眠有一种重回繁华上海滩的错觉。
      他在不知多久后才回过神来。初霁注意到他神色有异,担忧观察着问道:“公子,我们要不要去哪儿坐坐?”
      这一问题,令荣雨眠忽然意识到严峻的现实——他们没有钱。
      上海滩的荣公子从来想坐哪儿坐哪儿,哪里需要考虑钱的问题,但眼下,他想去茶馆坐坐,首先就得有茶资。
      一肚子关于金融学问的大学生完全没有怎么赚钱的概念,他在思忖好半晌后问道:“躺那么久我都忘了,初霁,以前我那么穷,是怎么活下来的?”
      “公子你忘啦?你曾经为了赚钱在酒楼给人变过戏法。”
      初霁的回答令荣雨眠大为意外。初霁是“前任”入晟王府后被安排到他身边的小厮,亦即是说,“前任”在被晟王赵拓明收留后,居然依旧靠变戏法谋生?
      “我是真的忘了,那时候我们吃不饱吗,还需要自己赚钱?”
      初霁答道:“那时的公子只是静不下来吧。我们去酒楼变戏法,经常有客人请公子一同坐下饮用畅谈,公子主要还是图个热闹。”
      ……为什么听着听着我不自觉联想到百乐门的小姐?
      荣雨眠努力将思绪集中到更重要的问题之上:曾经的荣雨眠一方面肚子还不显,一方面又有些变戏法的本领,去酒楼卖艺倒也不失为谋生良方,然而,如今的荣雨眠显然无法走这条路,他要赚钱,只能另寻他法。
      说来,荣公子会的东西可不少,他会拉小提琴、会弹钢琴,油画也学过一些,他甚至去玻璃工坊学过怎么吹玻璃——但这些技能显然无法帮助他在这个世界讨生活……
      正思索着,荣雨眠忽然注意到路边两个正在下棋的老人。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上前观看,首先看棋盘棋子,之后再看走法,最终,他确认这儿的人原来也下象棋。
      事实上,荣雨眠的象棋下得不怎么样。小时候他棋艺不高,路边见到有人摆残局,听大家讨论得热闹,他自不量力上前厮杀,结果,每回都输得狼狈,后来,他的棋艺并无太大长进,再去下残局,知道了他身份的残局摊主不敢再赢他,偷偷放水想让他赢,但每有错招,荣雨眠看出来便会指教对方说“你应该炮2进3,怎么能车7进2”、“你又下错了,你看,你车5平6不就能形成海底捞月局了吗?”这导致摊主在荣雨眠的指点下不得不继续一次次赢后者,纵然荣雨眠身后的保镖没有动手的意图,摊主依旧吓得不行,最终,他老实交代了这个残局是骗局。
      通过那一上当经验,年纪尚幼的荣雨眠便学会两件事。一是那个残局后手必赢的全部变化,二是,要请君入瓮你得有个托的道理。

      荣雨眠在路边摆了一个象棋残局。
      借来的小桌子前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有“五十文一盘,赢者可得二两”的字样。
      从他落座后,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他的摊位,然而,路过的行人至多瞧上他几眼,关注棋局的人相对较少。当然,荣雨眠并不着急。这时,初霁从远处走来,他东张西望着晃荡,然后才注意到这个残局,慢慢走近至摊位前站定,低头望向棋盘,只看了一眼便大声开口道:“我先来一个车九平八,你只能车1平2,然后我炮八进四,你只能平将……”
      这个小鬼刚才几番推脱说自己做不来戏,这会儿却是演得异常投入,当真一副认为这个残局随手可破的嚣张姿态。他的声音也自信响亮得很,很快便吸引其他的路人。没一会儿,棋摊边围上了好几个路人。
      “……我再马二进一,你能怎么办?”初霁一副指点江山派头道,这个完全不会下棋的小厮倒是把台词背得很熟。
      在他的激发之下,旁人也开始插嘴出主意。
      “这时候应该先走车九平三,黑棋只能马8退9……”
      “你这么下不对,黑棋也可以炮3进2,接下来你怎么办?”
      这群七嘴八舌的路人里,一个蓝袍的壮年男子颇有自己的主意,还特别不服气别人的下法。荣雨眠偷偷朝初霁使眼色,初霁立即会意,在那个壮年男子又伸手指着棋盘说因为怎么怎么下之际,初霁忽然道:“兄台说得头头是道,不如坐下试试?”
      他的提议得到大家响应。“是啊,你下下看。”“别光说得厉害,棋下见真章啊。”
      稍一被激,壮年男人立即在荣雨眠的对面坐了下来。五十文钱被放在一旁的桌上。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荣雨眠赚到人生的第一个五十文钱。
      当壮年男子悻悻起身,很快又有一人在荣雨眠对面坐下。方才荣雨眠便注意到这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此人长相不算出众,但器宇不凡,安静站在人群中都能令人一眼便首先瞧见他。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对这种街头棋局感兴趣的人,可他却在默默观察后选择加入棋局。荣雨眠不认为对方当真是来赢残局的,他在对方放下五十文钱后不动声色抬眼望过去。“阁下,请指教。”

      5
      儒雅青年慢条斯理先下一手,之后,他微笑着对荣雨眠道:“小生曾与荣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看来荣公子贵人事忙,似乎已不记得?”
      不记得太多事情的荣雨眠见怪不怪,此刻习以为常地应对道:“请恕在下言帚忘笤,阁下是?”
      儒雅青年礼数周全地座中抬手作揖自我介绍道:“小生向文星,曾与荣公子在悦然酒楼有传杯弄盏之缘。”
      听到“向文星”这个名字,荣雨眠心中不由微微一惊。此人一介书生,看似寻常,实际却是太子幕僚,年纪轻轻便被誉为天下第一谋士。
      ——如此一位受太子重用之人,他与已同太子有对峙之势的五皇子宠侍当真会有毫无来由的“一面之缘”?而即便说当日两人的确无意间相当,如今认识荣雨眠的向文星特地前来搭讪,自然不会仅为了单纯寒暄。
      心中警惕,荣雨眠表面不动声色,他一边按着残局套路应对向文星在棋盘上的攻势,一边装模作样回道:“原来是向公子。别来无恙。”
      向文星说话不紧不慢,下棋却是很快,他的每一手棋几乎都不加思考,在必败之局中,却是下出了最凌厉的攻势。以他棋力,想必早已看出这一残局的骗术,此时,他笑着压低声音道:“旁边这位小兄弟颇似当日荣公子身边的那名小厮。”
      荣雨眠无从抵赖,索性假意告饶道:“世道不易,还望向公子高抬贵手。”
      闻言,向文星微微疑惑着挑眉问道:“上回遇见荣公子,已知荣公子得遇良人,卖艺只为取乐,眼下这残局,难道荣公子当真缺钱?”
      这一番有心试探倒教荣雨眠摸出些许向文星的底细。
      想来这位天下第一谋士并未将一个小小侍宠放在眼里,甚至,他可能以为荣雨眠压根不认得向文星这号人物,因着荣雨眠是赵拓明身边人,于是通过可顺手为之的接近来未雨绸缪,建立一条情报打探的渠道,顺便也探听一些消息。
      从小骄傲惯的荣雨眠自认为头脑活络,遇到聪明人时忍不住就会不服气地要去一争高下,此刻眼见向文星想套自己言语,干脆顺水推舟道,“当日我目光短浅,想不明白自己的将来,眼下看来,钱财才是唯一可以依靠的‘良人’。”他说得隐晦,言下却明显表达出自己在晟王府处境不佳的状况。
      这颗种子若能种在向文星心中,必要时,他“倒戈”赵拓明,或许太子真会相信。
      下棋很快的向文星杀得甚是凶狠,但也输得相当迅速。他们只简单说了几句,十余手后,向文星投子认负。
      旁边之前不便语棋的看客开始煞有其事一个劲点评向文星的失着,向文星从袖子中掏出一定二十两的银锭放置桌上,对荣雨眠云淡风轻微笑道,“小生甘拜下风。”说罢,在众人对他如此阔绰的出手惊叹不已之际再次优雅施礼,接着缓缓起身告辞离开。
      荣雨眠有注意到对方临别前下意识的一瞥。担心怀孕的虚阳抛头露面摆摊下棋惹人注目,之前荣雨眠借着尚有寒意的天气穿了一件绣边披风,以此遮掩自己的实际身形。他一直坐在小桌后的矮凳之上,几乎没有挪动,想来没人能看出他的孕态。然而,方才向文星那最后一瞥却分明望向他披风之下的腹部,显然知道他怀有身孕。当然,已然将赵拓明当成对手的太子知晓自己这位五皇弟身边的全部大小事务并不足为奇,可令荣雨眠不得不留心的是,向文星那一眼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太子那边似乎在介意着荣雨眠的孩子?
      荣雨眠不自觉低头思忖。
      自己怀的可以说是赵拓明的第一个孩子,但话说回来,已有一儿一女的太子又何必介意赵拓明第一个尚不知性别且至多庶出的孩子?
      关于这一问题,荣雨眠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是:由于虚阳这个性别必须在男孩长到十三、四岁时才能显现,这导致太子的儿子尚存在可能是无法继承皇位的虚阳之身,于是,太子多少有些忌惮赵拓明的子嗣,生怕皇上会因孙子的问题另立太子……这个答案似乎有些牵强,又不是说太子不能再生孩子……不过,太子已经三十有一,府上妻妾成群,为什么至今只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再仔细想想,赵拓明好歹也是那么大的人了,又据说风流成性,居然至今没一个正经孩子——皇室的人生孩子是不是都有什么障碍?
      原本思考得严肃的荣雨眠不知道自己想着想着想到哪儿去了,更不知道想得究竟何趣之有,但他心里莫名觉得好笑,竟差点没失声笑出来。

      生意通常就是这样,开张之后便连连是客。爱看热闹的人们围在棋摊四周,在观棋过程中他们自认为自己的招数才是对的,心想着如若是自己坐在那儿,必然能够赢棋,于是接连坐下尝试。他们不比七岁的荣雨眠聪明多少,输得再惨也不肯相信自己上了当,于是一个个源源不绝。
      生意如此顺利,虽然再无人如同向文星那样大方,但一个人五十文,不多久荣雨眠也赚了不少。只为赚些零花钱吃吃喝喝的人见收获不少,正打算见好就收,这时,一个男人忽然在他对面坐下。
      这个男人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饶是荣雨眠素来乖觉,竟直等对方落座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然后,他几乎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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