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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1
      翌日,荣雨眠用过午膳不多时,亲侍常安便带来晟王的传话。
      今天的早些时候,整个晟王府传遍,说是荣雨眠惹得晟王震怒,昨日在书房大发雷霆,初霁因此忧心忡忡了大半日,荣雨眠免他练字之苦都没能让这少年稍稍展颜笑上一笑。这会儿,常安带话来说晟王请荣雨眠游湖,初霁终于一扫愁容,喜上眉梢。
      荣雨眠心中猜测着晟王的用意,在被初霁以近乎强硬的态度装扮一番后来到晟王府门口正等着的马车上。
      一入车厢,他便见到已坐在其中的赵拓明。这位皇子平日颐指气使,颇端架子,不想每回出行倒从来不会姗姗来迟以示身份。为此荣雨眠不觉感到一丝歉意,初霁拉着他说要好好梳个发型,导致他到得晚了些。“令晟王殿下久候,请恕罪。”
      赵拓明用不动声色的目光上下扫视他一番,道:“你今日打扮得甚是明艳动人,的确适合游湖。”
      荣雨眠努力让自己忘却噩梦般的“明艳动人”,面对对方的取笑,他神情不变回道:“昨日晟王殿下才大发雷霆,今天的心情的确适合游湖。”
      不知何时起,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荣雨眠不敬的玩味与暗嘲,此刻,赵拓明不以为意地微微笑了笑,对于自己行为予以说明道:“本王也得教人知道,难道本王还能当真不如一个马夫么。”

      马车在皇都的游尘湖畔停下。荣雨眠跨出车厢,望向停在湖边的画舫。这是一艘特别小的画舫,但宫殿风格的船体精致华美,梁、柱、脊规整构造,五官俱全,甚至连雀替都是精雕细琢。此时,画舫船尾正坐着一个船夫,见等到自己的客人,他压了压头上斗笠的帽檐,走到船侧跳板前,伸手帮助赵拓明登船。
      赵拓明上船后转身伸手过来扶荣雨眠。方才船夫只是为防不测拉了一把,这会儿赵拓明却几乎扶住荣雨眠整只手臂。越是觉得自己行动不便,荣雨眠越是不甘承认,他对赵拓明婉拒道:“我自己能走得稳。”
      赵拓明却不相信,他提醒道:“想必你已忘记上一回本王与你乘舟,你踩到裙裾差点跌入水中一事。”
      上一回与赵拓明乘舟的人根本不是眼下的荣雨眠,这让的确不记得此事的人因为对方话语中的一个词而暗自一惊。
      赵拓明说——荣雨眠踩到裙裾。爰朝服饰,男子从不穿裙。换而言之,上一回乘舟,“自己”穿的是女装?
      有那么一刻,荣雨眠不由心虚地怀疑自己对江瑶月杜撰的故事被这位城府不深的晟王侧妃不小心泄露给赵拓明,以致此刻赵拓明故意假装荣雨眠曾经以女装与自己相交,以此嘲弄造谣者。然而,暗中观察的荣雨眠无法从赵拓明脸上找到一丝嘲笑奚落的意味,赵拓明看来并非说笑,仿佛的确叙述事实,这让荣雨眠稍稍安心的同时又不由偷偷皱眉,怀疑曾经的“自己”会不会是一位女装爱好者。
      一波三折的心思中,荣雨眠终究还是被赵拓明搀扶着登上画舫。接着,荣雨眠跟在赵拓明身后走入画舫的房舱。
      一如前次赵拓明所谓的看戏,荣雨眠不认为今日赵拓明诚心请自己游湖,在他设想中,房舱里应该有一些人候着赵拓明的驾到,一些事等着赵拓明的裁决。不想,待他进入一目了然的舱内,却未见到任何一人。
      难道,赵拓明当真找他一起游湖?
      一时之间,荣雨眠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感想。
      紧接着,他回想起一些细节——
      扶赵拓明上船的船夫下意识用帽檐遮蔽自己的脸孔,他站在甲板上有些身形不稳,不似熟悉水性之人,但另一方面,他伸手拉人的动作却刚健有力,很有些习武之人的气势。
      荣雨眠懂得善刀而藏的道理,之前为了体现价值,他需竭尽所能,如今赵拓明有心试探,他并不必轻易任对方掂量——但话说回来,赵拓明试他,他也没理由退避三舍。
      待画舫荡离岸边,荣雨眠若无其事道:“晟王殿下还不请那位‘船夫’大人入内?”
      赵拓明毫不意外荣雨眠的觉察力,事实上,早有所料的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少许提高声音唤道:“曾副使,进来吧。”
      很快,船夫打扮的青年掀开门帘入内。“卑职参见晟王殿下。”他首先行礼参拜了晟王,接着,转头望向荣雨眠道,“荣公子,卑职曾凡勇,承蒙荣公子举荐之恩,今日有幸相见,请受卑职一拜。”
      荣雨眠养尊处优惯,没有受不起的礼,但从事理来说,他不得不纠正道:“荣某一介平民,曾大人自称卑职荣某担当不了。”
      闻言曾凡勇望了赵拓明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却是并不改口地肯定道:“荣公子身份矜贵,卑职不敢怠慢。”
      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当成晟王妃子的荣雨眠心中忿忿,但识时务地忍住了想冲晟王殿下翻白眼的冲动。
      赵拓明始终置身事外着旁观荣雨眠与曾凡勇的言语往来,他耐心等曾凡勇完成见礼的环节后才开口进入主题道:“曾副使,今日你定在画舫与本王见面,所为是何?”
      提及正事,曾凡勇立即一脸正容道:“御影卫所人多口杂,卑职担心隔墙有耳,不得不谨慎行事。”
      赵拓明点头道:“画舫于湖中,倒的确交谈的好场所。”
      “卑职此次想要汇报的,是之前京中有密探暗中行事的调查结果。”
      所谓密探若与乱臣贼子相关,曾凡勇必不至如此小心行事,这皇都之中唯一势力能触及到新成立御影卫的,就只有太子一人。荣雨眠只听了这一句便明白曾凡勇所汇报之事定与太子有关。
      果不其然,很快便听曾凡勇续道:“据查,那些密探是太子殿下的人,他们于半个月前开始在皇都调查一个名叫辞镜之人的行踪。”
      “辞镜是什么人?”赵拓明问。
      曾凡勇答道:“辞镜乃游尘湖上的一名歌妓。”

      2
      荣雨眠早有听闻,皇都这游尘湖上到了晚间便有众多歌妓在各色画舫以琴技歌声迎客,说不感兴趣那是假的。
      当然,荣公子曾经并不赞同青帮的这方面生意,虽然不能断了大家财路,可若有逼良为娼的情况,他却是绝不放过。就他自己来说,他尊重为了生计去当舞女的小姐,或者是在更社会底层顽强求生的娼妓,但再是逢场作戏,他也不会当欢场的客人。不过话说回来,他听说过明末清初时代秦淮八艳的故事,对于那些名伎的才情与气节甚是钦佩,连带着,秦淮河上十里繁华与旖旎风光也曾令他心怀憧憬。
      眼下听说太子在找一位在水一方的歌妓,他不自觉直了直身体更认真听下去。
      然而,曾凡勇还未来得及介绍这位歌妓,赵拓明略带揶揄意味的眼神便首先瞥过来。
      “一直以来见你不喜于色,不怒于形,素来城府极深,不想听到歌妓,你却忽然抖擞精神,遮都遮掩不了的兴味盎然。”
      荣雨眠并非天生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危险的场合经历多了,于是养成深藏想法的习惯,而如今,与赵拓明的相处经历多了,他开始不自觉放松原本的警惕心,在对方面前也没想着特地掩饰,没想到,他只是听得认真了些,却平白招惹来对方这一通捉狭。
      对此,完全没吃亏经验的人装腔作势答道:“晟王殿下快别那么说,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大家又要想:原来晟王殿下不仅不如马夫,还不如歌妓。”
      此话不可谓不冒犯,不过荣雨眠也算摸透赵拓明性子,故而较之最初放肆不少。
      接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赵拓明不以为忤,反而微微笑了笑,道:“大家哪有你这般大胆,他们是不敢这么想,大概也只有你敢想本王不如歌妓。”
      这种事不管荣雨眠心里如何做想,表面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稍稍思索后他若无其事转移回话题道:“曾副使,这个辞镜究竟是何来头,让太子派出密探查找?”
      曾凡勇说是一介武夫,实际相当懂得鉴貌辨色,赵拓明与荣雨眠说到他处,他只作不闻,如同自己根本不在舱内,而待荣雨眠问回正题,他立即正容说下去:“辞镜是十年前这游尘湖上的花魁。据说琴技歌喉冠绝群芳,每月的上弦献艺都以白纱蒙面,更是留下许多神秘供人遐想。”
      荣雨眠有些好奇所谓“上弦献艺”所指为何,可若追问,只怕又被赵拓明嘲笑自己对这种风花雪月之事的兴趣,而另一方面,他更有正事需要澄清。“辞镜已销声匿迹好些年,太子怎么忽然在这时寻起人来?”他问道。
      曾凡勇因这提问不觉讶异地愣了愣,好奇反问道:“荣公子怎知辞镜已经消失长久?”
      荣雨眠飞快瞥了赵拓明一眼,答道:“这几年她若还在游尘湖上,晟王殿下岂可能未曾听闻此人?”
      被“誉”为此中行家的人向来沉得住气,这时一脸若无其事。而曾凡勇也是定力十足,面对荣雨眠说辞,他的神情丝毫不变,镇定回到后者先前问题,道:“关于太子寻人的原因,目前卑职还在派人调查,辞镜的身世有些特殊,只是,尚未找到与太子的联系。”
      “辞镜的身世如何特殊?”
      “辞镜原名方琦朗,是前朝兵部尚书方子规的儿子。”
      荣雨眠又被“儿子”一词吓一跳,紧接着再次提醒自己虚阳这一性别的存在。与此同时,他发现另一件让他能够更积极乐观对面人生的现实:男人不仅有生孩子的,甚至还有当花魁的。由此,他身上这小小困境,何惧之有?
      曾凡勇继续说道:“当年皇上处决不肯归顺的方子规后,方家的后代男为奴女为婢,被判一世不得翻身。九岁的方琦朗先是成为一大户之家的奴仆,十三岁时因虚阳之身显现,被卖入青楼,从此成为游尘湖上的歌妓。”
      曾凡勇本身也是前朝之臣的后代,他在描述前朝兵部尚书时,使用的皆是“前朝兵部尚书”、“不肯归顺”之类立场中立的说辞,可见赵拓明的确得到他的信任与忠心,并不需要他为表忠心刻意在当今天子的皇子面前对前朝臣子使用轻蔑贬义的说辞。
      思及此,荣雨眠下意识望了赵拓明一眼,心里好奇这个爱摆架子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笼络人心的。
      赵拓明自然不知道荣雨眠的想法,他正思索着辞镜与太子有何关联,低头沉吟道:“那大户人家是什么人?是否与太子有往来?”
      曾凡勇摇头道:“那只是皇城的普通富商,未查到与太子有任何关系。”
      “那么辞镜的客人?”
      “据说辞镜有一位常客,自称柳公子,看着是富家子弟,有传身份不一般,与辞镜关系甚是亲密,六年前就是他为辞镜赎身,之后两人都未再在游尘湖出现。”
      “这柳公子的身份?”
      “尚且不明。”
      距今六年前的事,想要查明着实困难,但曾凡勇只说自己还没查到,只字不为自己辩护。
      赵拓明也全无责怪之意,他接着问道:“目前你准备怎么查下去?”
      曾凡勇答道:“卑职目前正全力查找当年辞镜的客人,希望能通过他们的回忆找出辞镜失踪的真相,并找到辞镜其人。”
      赵拓明沉默着思索一阵,转向荣雨眠道:“雨眠,你有什么看法?”
      荣雨眠的注意力还在最初的疑点之上。“太子在近期才开始寻找辞镜,很可能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变化,导致他决定派出密探寻人。若能找出太子寻人的契机,想必答案便呼之欲出。”
      曾凡勇受到启发,赞同地点点头道:“多谢荣公子的提点。”
      今日曾凡勇见赵拓明主要为汇报调查牵扯出太子一事,而今也算得到赵拓明进一步调查的指示,可以说正事已经结束。荣雨眠正想着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不想,曾凡勇蓦地放松下神情,轻笑着对两人道:“卑职掌船的功夫还不到家,待会儿撑得不稳望见谅。”
      虽然他们离岸边有些许距离,但——“待会儿”是怎么回事?

      3
      华灯初上,游尘湖上的画舫不知不觉多了起来。其中,有画舫竟如酒肆,还能提供美酒佳肴。船尾掌桨的曾凡勇招来一艘画舫,很快便有人往房舱里送来各色菜肴点心。
      待众人退开,赵拓明浅酌一口温酒,解说道:“今日正是上弦献艺夜,说了请你游湖,自然要冶游一番。”
      荣雨眠心想着是不是自己国学不好,对“冶游”这个词产生了什么误解,脸上自不露声色,低声询问道:“恕我孤陋寡闻,晟王殿下,上弦献艺指的是?”
      “每月初八游尘湖上的歌妓会自行举办一场歌艺表演,既有百花争艳的意思,也作吸引恩客的手段。因为这日子恰好是上弦月相,于是便有了上弦献艺一说。”
      画舫特制的舷窗在掀开帘子后有着相当开阔的视野,只需稍稍抬头,便能一览前方湖面的所有画舫。只见这些画舫各有特色,中间水域从水面下高高支起长柱,其上悬挂一盏七彩灯笼,照出一片斑斓。荣雨眠好奇打量过去,便见一条挂有“云翠”字样招幌的画船靠近灯柱,很快,船上之人将缆绳绑在灯柱边的木桩上。
      “这是艺名云翠的歌妓准备第一个献艺。”赵拓明予以实时解说,话音未落,便听一阵琴声从那画舫船舱内传出,琴声婉转连绵,如鸣佩玉。
      看过不少歌舞表演的荣雨眠却是第一次坐在船中,隔水观听。如此方式,倒是别有一番韵味,他饶有兴致地抬眼往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艘画舫的白纱帘幕层层垂下,仅能影影绰绰瞧见一个抚琴的人影,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约绮媚。琴音悦动,一时轻拨到荣雨眠心弦。紧接着,他蓦地警觉,转头谨慎问赵拓明道:“云翠是男是女?”
      赵拓明用说不上好笑还是无奈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指出道:“本王并不是认识所有歌妓的。”
      荣雨眠不怎么赞同对方说辞,但凡赵拓明来过一两次这所谓的上弦献艺夜,不认识全部歌妓至少也该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更何况荣雨眠确信,赵拓明如此游湖绝对不止一两次。
      “难道这皇都还有晟王殿下未聆听过琴音歌声的歌妓?”
      面对荣雨眠的质疑,赵拓明竟低低笑了一声,而后缓声道,“自然是有的,这云翠大约是这几个月才来的,近来我的确是疏于风月事务。”他一本正经自嘲了一番。
      荣雨眠不由注意到对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用“我”自称。当初听初霁下意识从“您”改口为“你”称呼他时,意识到自己得到初霁更亲密信任的荣雨眠心下十分欣慰,但此刻,赵拓明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自称却令荣雨眠在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
      他正微微晃神,赵拓明另起话题问道:“你会弹琴吗?”
      荣雨眠倒是会弹钢琴,可他无法解释钢琴是什么东西,想了想,只能作罢摇头道:“未曾学过。”
      赵拓明假意感叹道:“那看来不止是我,你也同样不如歌妓。”
      闻言,荣雨眠忍不住转回头望向不想竟如此小气记仇的晟王殿下,原本,比不比得上歌妓无关紧要,但在赵拓明面前,实在不想认输。“小的时候忙着练铁□□喉,胸口碎大石,没空学琴而已。”他给出充分理由。
      听了此话,赵拓明微微挑眉问道:“你十二岁之前不是都在当小和尚?”
      荣雨眠没想到“自己”的经历如此丰富,不仅是个杂耍团的表演艺人,居然还曾经当过和尚。意外之余,他却不便透漏自己对过去毫不知情的真相,只能装模作样纠正自己的说辞道:“十二岁之前我忙着念经,十二岁之后我忙着胸口碎大石,我想,殿下你从未在上弦献艺夜见过念经或者胸口碎大石的别致表演吧?”
      赵拓明忍俊不禁笑道:“若有歌妓在花前月下念经给我听,我大概能自此戒了寻欢作乐的爱好。”
      荣雨眠莫名有一种自己被嫌弃了的感觉……明明他压根也不会念经。
      这时,歌声响起。
      “云翠”画舫的幕帘也被一层层掀起。荣雨眠闻声望过去,面对那动听的,但属于男人的音色,以及对方雌雄不辨的身姿,荣雨眠彻底绝了游尘湖上风月旖旎的念想。
      赵拓明似乎正相当仔细观察荣雨眠,荣雨眠才想着内心的沮丧应该未泄露至脸上,便听赵拓明问道:“你在失望什么?”
      荣雨眠无从解释,无奈之下不禁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正在想,这世间,还有女性歌妓吗?”
      “广月,小屏,红邻,翠花,这些都是女子。”
      荣雨眠心里暗道:你倒真是见多识广。
      只听赵拓明又道:“还有依和,千尽,清梦,如花……”
      眼见对方简直说得没完没了,荣雨眠情不自禁皱眉瞥过去。赵拓明转头迎视向他,微微一笑道:“不高兴了?”
      荣雨眠岂会承认,他浅啜一口香茶,若无其事接着追问道:“晟王殿下欣赏的男性歌妓又有哪些?”
      这一回,赵拓明却在思索后只说:“没有特别的。”
      就冲方才赵拓明那嘚瑟劲,若他能报出男性歌妓的名字,必不会如此回答——亦即是说,赵拓明压根不认识任何男性歌妓。
      脑海一瞬间闪过的念头令荣雨眠骤然感到一阵寒意。
      他曾欺骗江瑶月说赵拓明喜欢女人——或许,这并不是谎言,而是歪打正着的真相。赵拓明的确只喜欢女人。晟王妃是丞相之子,这是赵拓明不得不娶对方为妃子的原因,但实际他只爱女人,于是很快又纳了身为女子的江瑶月为侧妃。他用“还不如晟王妃”来形容不得他欢心的程度,因为在他心里,的确最不喜不得不娶的虚阳妻子。晟王妃常着女装,曾经的“自己”也穿过裙裾,这或许是因为这两人都猜到赵拓明的喜好而故意为之。
      荣雨眠正握着茶杯的手顿在空中,忘记将杯子放下。
      “怎么了?”注意到他异状,赵拓明疑惑问道。
      荣雨眠定了定神,边放下茶杯边平静回道:“只是茶有些凉了。”

      4
      只是听了听曲,并不至于感到疲累的游湖之夜过去,荣雨眠却在第二日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纵是醒来,他依旧慵懒躺在床上。初霁很是担心,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为此,荣雨眠只得打起精神起床梳洗,然后临窗而坐,读书打发时间。
      初霁在确保荣雨眠穿得暖和,不渴不饿之后去厨房煎安胎药。不多时,他端着药碗推门快步走入屋子。
      一入屋他便道:“公子,奉大人在外求见,他邀公子至凉亭一坐。”
      最近天气回暖,倒也适合凉亭小坐,但荣雨眠觉得亦可省去自己的访客这番麻烦。“直接请他入屋吧。”
      素来听话的初霁这一次却未立即领命,他想了想,提醒道:“奉大人这是特地避讳,毕竟公子是虚阳之身,奉大人作为男子,不方便与公子独处一室。”
      一向思想开化的荣雨眠从未想过这一节,直至初霁指出,他才意识到奉少波的礼仪。尽管,荣雨眠对于这个世界的民风民俗并不习惯,但他多少已经了解。现在想来,当初他与奉少波第一次在庭院遇见应该并非巧合,只是奉少波不便直接入屋造访,便等着有下人为他传达拜会之意。而今日,或许奉少波也是等了初霁片刻的。
      思及此,无意迫使奉少波失礼的荣雨眠点头同意道:“我喝了汤药就去凉亭,初霁,你先帮我领客人过去。”
      初霁领命离开房间后,荣雨眠端起药碗喝药。奉少波的慎行令他不自觉联想起先前张进直接入屋探望病中自己,以及不以为意任自己进他屋子说话的行为。张进虽是马夫,平时也是知书识礼之人,照理,他不该忽略此中礼节才对?
      荣雨眠中心有所困惑,然而不及细想,喝完药汁的他首先起身往凉亭赴约。

      来到凉亭寒暄落座后,显然有事造访的奉少波却不急着进入正题,他低头又喝了一口初霁特地奉上的热茶,向来显得云淡风轻的眉目间隐约透出一丝凝重与迟疑。
      荣雨眠也不催促,他示意初霁退下,之后耐心等着对方松口。
      “自古成大事者,不恤小耻,不拘小节。”片刻后,奉少波没头没脑开口问道,“荣公子以为如何?”
      事实上,荣雨眠并不那么认为。他参加革命,为的是国家,是民族,可如果不能从帮助或者拯救一个普通平民做起,那么,所谓的革命事业又有什么意义?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荣雨眠无意发表自己意见。
      “我如何看并不重要,相信重要的是,奉公子该如何做。”
      面对荣雨眠的说辞,奉少波不自觉苦笑了一下,接着,又是长长的沉默。他的内心显然经历了一番挣扎,最终,又另起一行道:“荣公子之前对皇城那连续杀人案件的判断相当准确,目前我们已经找到了第一起凶杀案的疑凶,疑凶也已经认罪。”
      奉少波的效率颇高,荣雨眠本以为这案件至少得查上一段时间,不想只几日过去,疑凶甚至已认罪。这件事关乎荣雨眠高达的一千两的酬劳,他不觉关注地追问道:“疑凶是何人?”
      奉少波解说道:“疑凶名为赵望男,是第一死者所住客栈的大厨。第一死者曾与这赵望男有过纷争,主要是死者对赵望男虚阳性别进行了轻蔑的言语侮辱。那赵望男自虚阳显现后便被自己家人弃卖,亲人背叛之痛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他总是以男子标准要求自己,虽是虚阳之身,却练得力大无比,平日颠起锅来连男子都自愧不如,如今被客人侮辱性别,当日被弃之痛令他狂性大发,于是半夜偷偷潜入死者房间徒手掐死了对方。”
      见识过诸多重男轻女思想的荣雨眠对于那疑凶的遭遇万般感慨,只是,身世再是可怜,也无法成为杀人的理由。在微顿后他接着追问道:“后面三起凶杀案的疑凶可找到?”
      “赵望男坚称另外三起凶杀案也是他所为。”奉少波特地强调了这一句,在荣雨眠不及思索深意之前又说道,“我却找到一个疑凶,他与赵望男情投意合,有蒹葭之思,而他作为书生力气不大,更似后三起杀人案件的真凶。”
      “可曾找他问过话?”荣雨眠问道。
      奉少波缓缓摇头道,“尚未。”他意味深长解释自己的做法,“目前只有我将他当成疑犯,若找他问话,便会将他的嫌疑暴露在众人眼前,届时,后果严重。”
      荣雨眠有隐约的猜想,他低声询问:“他的身份?”
      奉少波抬头望向荣雨眠,这一番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来到了今日特意前来拜访的主题——
      “他是晟王殿下真正举荐与荀王一争散骑常侍之职的人。”
      至此,荣雨眠终于听明白奉少波的困扰。
      杀人凶手自当受到法律制裁,可若因为调查这个疑凶影响到晟王大业,奉少波显然是担当不起。倘若奉少波逮捕疑凶,无论判决如何,或者真相与否,此人必定丧失担任散骑常侍差事的机会。而若太子的人被安排在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位置,五皇子晟王只怕是彻底失去了与太子一争短长的大势。因此奉少波强调赵望男想要一力承担四起凶杀案。他定希望事情能如此解决,可与此同时,又无法违背本心放过真凶。
      无怪乎奉少波举棋不定。
      荣雨眠放下茶杯,正容直视向奉少波的眼睛,肯定说道:“奉公子,之前你询问我,对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看法。事实上,待成大事的人是晟王殿下,我想,奉公子应该问问晟王殿下对这句话的看法。”
      或许奉少波希望在不烦扰到晟王的情况下解决此事,但事实上,想要解决此事,关键正在于晟王本身。
      这是应该由晟王自己作出决定的事情。
      而荣雨眠忽然很想知道,赵拓明会如何选择?

      5
      荣雨眠让初霁帮忙张罗了一盅汤,他是那么向初霁解释的,“这是为了催讨晟王欠我的一千两银子。”结果,初霁一脸知心表情回答道:“公子你惦着晟王殿下想去看他理所应当,不用害羞。”
      荣雨眠算是知道读书写字是没有办法让一个天真孩子轻易变聪明的,他只能默默接过笑嘻嘻的小厮手中的汤。
      根据初霁特意的打听,荣雨眠端着汤盅来到赵拓明此刻所在的书房外。他且站定,抬手敲响房门。
      很快,赵拓明的侍从常安来到门后打开书房门。见到荣雨眠,常安恭敬向并无主子身份的他问了安,之后躬身请入荣雨眠,自己反而走出书房轻轻合上了门。
      一个聪明的随从,他的态度往往是他主子内心想法的投影,□□雨眠实在瞧不懂常安这微妙的举动。
      书房内,端坐在书桌后的赵拓明正书写着什么,他抬头瞥了入屋的荣雨眠一眼,语带玩味道:“最近元柳和瑶月争着给我送炖品,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幸好荣雨眠早有准备,他神情不变着对答如流道:“我来提醒晟王殿下兑现曾经的悬赏承诺。”
      堂堂晟王,竟似乎打算赖账,他只当没听到荣雨眠的说辞,目光落在后者手中的汤盅上。“这是什么汤?”径直问道。
      荣雨眠是不会放弃这一千两赏金的,但他也不着急。此时,面对赵拓明的提问,他慢条斯理回答:“这就看晟王殿下想要什么了。若晟王殿下想要解忧,这便是解忧汤,若晟王殿下并无烦恼,这便是乌鸡汤。”
      赵拓明立即听懂荣雨眠的说辞。他眼藏深意定定望了荣雨眠片刻,随后,终于松口道:“只怕我四皇兄即将走马上任散骑常侍一职,我如何能毫不烦恼?”
      这是荣雨眠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令他心中一动。
      赵拓明亲手接过荣雨眠手中的汤,在桌上放下,或许是回想起曾经荣雨眠的那碗解忧汤,他忽然微微一笑道:“该不会我打开汤盅,里面又只有一张甚至没煮熟的信笺吧?”
      荣雨眠摇头道:“汤盅里只有乌鸡,而我这儿,还有个故事。”
      赵拓明饶有兴致挑了挑眉,道:“愿闻其详。”
      这是曾经发生在荣雨眠身上的事,他只是稍作加工。
      “很久以前曾有一个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他作为暗探潜入敌营。一次,在他探听到的消息中,他得知敌国将偷袭一个村庄,此偷袭可能导致村庄内无辜的村民丧生。这个人因此也有过为难:如果他传递消息,让人保护那个村庄,因为知道这一机密的人极少,他的身份很可能暴露。他在敌营的作用将影响更大的战局,甚至涉及民族存亡,他是否应该为了一些村名的性命,自己的罪恶感,就弃民族大义于不顾?为了这个问题,他思前想后,彻夜难眠。所幸最终,被他想通。民族的存亡拆分开来看就是一个个平民的生死,他挺身奋战为的既然是民族的存亡,就应该从保护每一个平民做起。于是,他选择了请求增援,保护村庄。”
      这个故事算不得动听,可赵若明听得入神,在荣雨眠告一段落之际,他目光闪动一下,低声追问道:“然后这个人暴露身份了吗?”
      “并未。”荣雨眠耐心细说道,“之后敌国果然开始怀疑这个人,但此人另外布局,很快将敌军的矛头集中到一个为了利益当真投靠了敌国的卖国贼身上。最终,被动局面中,这个人成功构陷,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完成锄奸,帮助自己顺利脱身。”
      赵拓明若有所思沉吟道:“所以你想说的是,无论怎样的选择,都不表示一切已成定局。”
      荣雨眠点头用举例充实自己的观点,道:“如若我有一筐苹果,我定从最好的一只吃起。因为,没人能够预料后事的发展。所以说,一开始就做正确的选择,总好过把正确的选择留到所谓的之后,却等不到那个之后的机会。”
      赵拓明忍俊不禁道,“你这方法的确不错,四皇兄当了散骑常侍又如何,他既‘可能’做不长久,又‘可能’与二皇兄兄弟阋墙。”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用微微戏谑的眼睛睨向荣雨眠,“不过,方法固然不错,你这笑话倒是更加解忧。”
      ……我吃苹果的习惯哪里是笑话了?
      荣雨眠板下脸道:“晟王殿下谬赞了。”
      赵拓明望向荣雨眠,低声缓缓念道:“人生百忧,一笑忘之。”
      这句话令荣雨眠心有感触,神情不自觉缓了下来。
      案台后的赵拓明忽然想到什么,他眼带浅浅笑意道:“你予我解忧,我也给你讲一个以前听过的笑话。”
      荣雨眠心想这个人一定不安好心,可抑制不了好奇心,于是点了点头应道:“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只小狗咬了银锭便狂奔而走,有人拿肉喂他,他不肯松口,那人又拿衣服罩他,他依旧紧咬银锭不放。于是那人骂他,傻蛋,你既不好吃,又不好穿,不要命的要这银子何用?”
      荣雨眠不认为这是笑话,倒觉得相当有寓意,教人能久久回味。
      正感慨着,这时,只听赵拓明一本正经接着说下去:“之后,那人又拿苹果砸他,没想到他便松嘴丢下银子去咬苹果了。”
      荣雨眠怔仲良久。准确地说,一时半会儿的,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认为自己上当了,甚至怀疑自己被调戏了。
      “晟王殿下,”好半天后,他咬牙一字字道,“说来我既好吃又好穿,你许的一千两悬赏,不要命我也是要那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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