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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花落随风子在枝 ...

  •   七月过半,骄阳似火。

      刚走出书房,一股热浪袭来,仿佛火星点点溅在身上。不透一丝风的天气,连呼吸都透着灼热,犹如热油浇身。

      兰若跟在殷元昭后面,映入眼帘的即是殷元昭湿透的后背,衣服贴在身上,显出精壮的腰身。她心中微叹,前日宫中派人去山庄传话,太妃知道他拒了婚事,当场就发了怒,即刻命他们收捡行李回京。今日刚回府,脚还没站稳,也不顾大正午的太阳照得人心慌,就让请殷元昭过去,待会儿少不得又是争吵一番。

      想到此,她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王爷,太妃正在气头上,您小心。”

      殷元昭脚步一顿,自嘲道:“哪回她不生气。”声音极轻,连和他两步之隔的兰若都听不清。

      兰阁里,侍女们忙忙碌碌,各式冰盆络绎不绝地摆入,以求尽快让主殿降温。廊下兰花都已摆到阴凉处,仍然是叶卷花枯。

      殷元昭到的时候,太妃尚在沐浴更衣,留下侍女让他稍候。他只好坐在殿内干等,一边打量着兰阁。他对兰阁其实并不熟,除了请安以外,几乎不踏足此地。

      曲想容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兰阁里全是依着她的心思陈设,久远前的男主人在这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因着她极爱兰花,窗棱床栏,莫不是雕刻着品种繁多的兰草,或是镂空贴花,或是浮雕,无一不透露着雅致。即便是夏天消暑的冰盆冰鉴,也是由她自己设计了模样,让人制作。

      婢女们见他盯着冰盆出神,便放轻了脚步,不去打扰他。连奉上茶水,也是悄悄放在桌上,微微福身就退下了。

      冰盆内放置着雕刻成凤凰模样的冰块,层层雾气笼罩,水珠不断地往下滴,活似凤凰吐露。

      殷元昭走过去,将手搁在凤凰之上,寒意入侵,身心俱是一震。

      凤凰栩栩如生,冲天欲飞,恰似他的母亲一样。他了解曲想容追求的目标,可是却不能苟同。她现在拥有的一切,世上又有几人能比。可惜要想再进一步,却是痴心妄想。

      他微微一哂,若她认清自己的处境,不再追逐于镜中花、水中月,或许他们母子便不会走到这种地步。然而如果不是她的执念,殷元昭也就不会存在于世了,真是天意弄人。

      待凤凰融化一半,殿外才传来脚步声,侍女纷纷福身参拜:“太妃万福金安。”

      曲想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一身淡雅的开胸襦裙,外罩着一件轻如薄雾的大袖纱衣,出尘似仙。她见殷元昭兀自发呆,面容凝住,冷哼一声,道:“你这几日倒是出尽风头。”她方才已问清这几日的事情,知道他不仅拒婚,还交了兵权。相较于后者而言,拒婚不过是微末之事。

      殷元昭听出她嘲讽之意,只当耳边风。他当初拒婚就考虑到太妃会发怒,如今只不过是预想成真而已。

      “母妃在玉泽山庄避暑,何故提前回来?”殷元昭躬身行礼。

      曲想容看他明知故问,怒气又生:“怎么,怕我回来搅了你的好事。哼,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停住话音,让兰若带着侍婢们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她二人,曲想容这才移步到冰鉴旁边。冰鉴由花梨木制成,四面外壁上浮雕兰草图样,上方的钱形方孔正往外透着丝丝冷气。她抚摸着壁上的花纹,凉意浸到心里,慢慢缓释了内心的燥热。

      片刻后,她又道:“你拒婚也就罢了,就当金家的女儿没福份,我不怪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兵权交了。”话到最后,还是藏不住那股怒气。在她看来,肃安王府之所以高过其他皇亲,一是肃亲王之故,另外就是十万兵权了。更别说以后若想成事,手中无兵岂不是无米之炊。

      “此事我自有安排,母妃不必担心。”殷元昭不想和她争吵,只是沉声劝道。

      不料曲想容一声冷笑,盯住他道:“你的安排,哼,你的安排就是去管锦州那摊子事,让王家把矛头都指向你!你怎可如此糊涂!你没了兵权,就好比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懂不懂!”言语之中恨铁不成钢之意颇浓。

      殷元昭凛声问道:“那依母妃之意呢?”

      曲想容想也不想,答道:“自是将京畿大营牢牢抓在手里,安东有你外祖旧部,也无需担心……”

      殷元昭开口打断:“之后呢,是肃安王府拥兵自重,随人猜忌,落得个功高震主的下场?还是举旗造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最后万人唾骂?”他看着曲想容神情变来变去,心中酸涩。这几年来,他们见面只有争吵,他实在是倦了。

      “母妃,现在储君未定,陛下春秋鼎盛,您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事情不必操烦。陛下的心思,也许……”他再次劝道,即便知道徒劳无功。但还是试图为她分析朝局,想让她知道,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有过谨慎分析,并不是置王府于不顾。

      果不其然,他还未说完,便听到曲想容哂笑,继而讽道:“殷元昭,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想过那个位子吗?”

      殷元昭身形一顿,背对着她走到窗前,庭内仆婢都已退下,唯有兰碧四人在门前守着,见他望过来,遥遥福身。

      想过吗?他淡淡一笑,也许曾经是想过的,在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在受到欺压时,在听到冷言冷语时。不过当时的不甘、不平,都已烟消云散。他沉静地望着天,天边白云朵朵,在碧空中嬉戏,不停地幻化模样。晴空无瑕,一鹤排云而上,万里江山任遨游。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者为王败者寇,史书也是后人写,何必在乎世人的想法。”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曲想容却说的坦坦荡荡。若非此情此境,殷元昭少不得赞扬几声。

      “元昭,”曲想容见他一直沉默,不由放柔了声音道,“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明白,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前朝之鉴,你忘了么?”

      殷元昭回过身来,道:“母妃如此不信任我吗?我会保住肃安王府,也会保住您的荣华富贵。”

      曲想容一双美眸上挑,眼中尽是讥讽。她唇角勾起,厉声问道:“你拿什么来保?兵权旁落,一旦让他们得手,我们母子焉有活命的机会。殷元昭,你何时如此天真?别忘了你的身份!”

      殷元昭听她之言,口口声声为他好,可实际呢。他不由苦笑,反问道:“母妃总让我不要忘记身份,那母妃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曲想容一怔,又听他继续说道:“你是肃亲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是肃安郡王的母亲。您,忘了吗?”殷元昭一步一步缓缓向前,一字一句,逼得曲想容步步后退,重重地跌坐在榻上。

      “放肆!”曲想容怒极,站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清脆的声响在殿内回荡。

      意料之外的动作,让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殷元昭偏着头不发一语。主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唯有躁耳的蝉鸣。

      曲想容倚着桌案,心绪起伏不定,身子微微颤抖。

      她怎么会忘!她怎么敢忘!若不是这个身份束缚了她,她母子怎会居于人下,她的女儿怎会一出生就带离她的身边!若不是……她眼中迸发出恨意,当初阻挠她的人,她绝不能容。她看着眼前之人,自小就被她精心抚育,只为让他胜过皇子三分。如今虽不负她栽培,无奈两人观念天差地别。她当年豁命一赌,到如今让她怎能甘心!想到此,她恨恨一掌拍在桌上,怒意更是难消。

      殷元昭心中颓意竟生,他早该明白,他们从来都不是同路人。或许他并不该寄希望于母子情分,这一掌,总算是让他认清事实。他慢慢后退,朝殿门退去。

      曲想容看着他垂着脸,身形渐远,心中仍然是止不住的愤怒。她轻哼一声,移开目光,无意间玉戒上一点血迹映入眼帘。她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如葱根,方才用力太过,连自己也能感到疼痛。她心中突来惊慌,她并非有意……她猛然抬起头来,快步走到殷元昭面前,拉住他不让他走。随即摆正他的脸,颊上一道血痕,正慢慢地渗出血来。她忙掏出手帕压住,白色织物丝滑,触感极佳,沾染上血迹,犹如白玉中一道裂痕。

      “疼不疼?”

      殷元昭避开她的手,恭敬说道:“孩儿无事,母妃无需担心。”说罢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曲想容看着他跨过殿门,穿过假山,最后短短的影子也拂墙而过。突来莫名的情绪让她心慌,她也许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烈阳当空,殷元昭眯着眼向上望去,刺目的光线射过来,让人一阵晕眩。他复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字迹被他的汗水濡湿,留下道道墨痕。

      “严查!”

      简单的两个字,朱笔写就,笔力劲透,乃是回府之前內侍递与他的。他今日上奏,赌嘉平帝忧心世家,定不会放过削弱他们势力的机会。现在看来,他是赌对了。

      回到书房后,殷元昭便唤来梁成,命他带一队人马乔装打扮,先行一步。如发现可疑之人,切勿打草惊蛇,他抵达锦州后,自会和他们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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