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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天意无私草木秋 ...

  •   自太后驾临,肃安王府内的碎言碎语少了许多。再加上魏安处置毫不容情,一旦听到或打或卖,余下的人便消停安分。

      崔云之时常来访,带来宫里和朝堂上的消息。自殷元昭交出兵权后,京畿大营四营兵权分化,直接听命于嘉平帝。平王和魏王有心拉拢,都被韩启等人婉言拒绝。

      “韩将军他们也想来探望您,都被我拦下了。现在局势不明,大家都盯着呢。”崔云之歪了身子坐着,随手掰开一瓣桔子。

      殷元昭从兵书上移开目光,道:“你做的对。如今我不掌兵权,他们往这跑也不像话,别让御史找个由头参上一本。”

      提到御史,崔云之问道:“王爷可知道,御史台现在谁做主?”因王宪一案,御史大夫革职,曾巡查锦州的监察御史因收受贿赂、欺君罔上被流放。新上任的御史大夫乃是谢家的姻亲、文宣太子妃的父亲、卢国公秦任。

      殷元昭足不出户,朝中人员调动却也瞒不过他。卢国公长女为先太子正妃,次女嫁谢普长子。此番三法司肃清王氏一党,谢派趁机安插了不少人,已然是东风压倒西风。

      “王爷,你说陛下是何意,金锦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已有多年,凭资历、凭能力,怎么也比秦任好啊。”

      殷元昭搁下书,正色道:“陛下自有陛下的用意,你别妄自猜测。”

      崔云之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叹道:“看谢相之意,明年开春太子的人选就要定了。”

      殷元昭不答,反而取出一篇文章递给他:“你看看。”

      崔云之接过,先是随意看了几眼,而后眼色忽转,坐正从头到尾细细研读了一遍,才问道:“这是何人所写?”

      “你且说,这篇文章如何?”

      “好!”崔云之斩钉截铁地答道。

      殷元昭扬眉:“好在哪儿?”

      崔云之笑了笑,腆着脸道:“我要是说错了,王爷别笑话我。”

      殷元昭点头,示意他快说。

      “自陛下登基以来,王、谢倚仗辅佐有功,妄自尊大不是一朝两日的事情。且就王宪来说,一个三品刺史,竟能在锦州一手遮天,十年来上京都不得知。为什么?”崔云之叩着桌子,义正言辞地道,“就是因为世家尊大,官官勾结相护,导致吏治败坏。现在只查出一个王宪,但天下之大,又怎么能保证其他州县没有王宪呢?王、谢表面看上去不和,但若真触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们必会团结一致,阻挡政令。”

      看到殷元昭露出赞赏,崔云之有些得意,继续道:“自太祖建国以来,世家如王、谢、崔、陈等,要么如日中天,要么谨小慎微。如今太子当立,要让朝局清明,必须不能再受世家掣肘。依我看,这篇文章,该是合了陛下的心意。”他提起自家丝毫不避讳,转而又道:“不过,他直指吏治败坏源头在于两相,看来是想拿王相、谢相开刀。谁这么大胆子?”

      殷元昭在桌面上划了几笔,崔云之惊道:“他?怎么会?”

      殷元昭将文章放好,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们小看他了。”

      崔云之转念一想,又问:“这篇文章王爷从何得来?”

      “季先生昨日前来探病。”

      崔云之听完眉眼上挑,季乾光乃是当世大儒。不仅如此,还是众位皇子的老师,殷元昭在宫里读书亦由他教授。不过三年前他以身体为由辞官归隐,虽然仍住在上京,但并不问世事,平日里多是和太学、国子监的博士、侍讲来往。如今竟会再度出山,还是筹划储君之位。这一出,显然是为拉拢殷元昭,他即使交了兵权,在军中影响力却不容小觑。尤其京畿大营全是殷元昭的旧部,正所谓是进可入京勤王,退可拦挡叛军。若嘉平帝真有了意外,羽林卫和金吾卫、巡城卫六万兵马怎能抵挡十万浴血将士。

      崔云之倾了身子,靠近殷元昭,轻声道:“王爷之意为何?”

      殷元昭手指点着桌面,道:“且看他有心无心,若能坚持初心倒转乾坤,也不失为一条明路。”

      崔云之听了暗自惊讶,小心翼翼问道:“王爷为何改弦更张?”在殷元昭身边几年,早知他谨慎处事,尤其在储君之争上一直是作壁上观,不涉足一步。如今因一篇文章就改变心意,这着实让他不解。

      殷元昭怔怔看着窗外,腊月风声呼啸,书房里早早就燃起了炭盆,因怕味重才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那道缝隙,夏日的幽幽碧荷留了几根残枝,在风中艰难独立。他淡漠说道:“肃州军情泄露,至今没查个水落石出。翠竹林刺杀,也成了一桩悬案。我虽不惜命,但也不想丧于小人之手。”

      崔云之闻言一怔,肃州军情泄露,韩启他们在军中查到一半线索全断,云安县令所得号令为刑部所发,而刑部内应被林正查明,畏罪自尽。和县遇刺,月初苏清上折请罪,言道证据不足,难断真凶。

      “可是,如今王派势微,谢相一脉定不会错过机会请立太子。王爷走这一步岂不是为时已晚?”

      “只要陛下健在,一切皆有变数。”殷元昭说完就收音不言,兀自望着壁上的万里江山图。

      昨日天阴云滚,正适合对炉烹茶。

      他闲来无事,摆了棋盘独自对弈。傍晚时分,魏安前来禀报:“王爷,季太傅来访。”

      季乾光不等他应声,径自步入房中,笑道:“老夫不请自来,王爷莫怪。”

      殷元昭躬身一礼,道:“先生言重。”

      季乾光在他对面坐下,对着棋盘细细参详,一边说道:“王爷好雅兴。”棋盘上黑子肆无忌惮的张开大模样,白子只捞的边角之地。但随后寥寥数手,白子便攻势尽出,黑子占地太广,只能守住一方,再难屠龙。季乾光对着棋局,脑中不断演示来回棋路。如今局面,应是白子在胜负快定之时,错招一步,黑子瞬时逆转,形成现在的势均力敌。

      “不过消遣而已。”说罢就要捡起棋子放入棋笥。

      季乾光拦住他的手,持白子下在中腹,放弃右上三子,棋盘上局势骤然变化。他捋着长须道:“不如让老夫与王爷下完这局如何?”

      殷元昭本就无事,季乾光棋艺精湛,能对弈亦是幸事,因而将注意力凝聚在棋盘之上。方才季乾光一手可谓是自断一臂,但再来一步,便可盘活白子形成虎踞之势,使之反败为胜。

      殷元昭举棋若定,堵住他进退之路。

      季乾光定睛一看,哈哈一笑,道:“是老夫败了。”他点着棋盘意有所指:“此番才符合时局啊。”

      殷元昭听他言中有意,道:“若有我效劳之处,先生不妨直言。”

      季乾光笑道:“王爷真乃爽快人。也罢,老夫今日是来做说客,成与不成就看王爷之意了。”

      殷元昭不明,就看季乾光从怀中掏出几张宣纸递给他。他双手接过扫了一眼,却是锦州的策对。文中言道锦州非特例也。以小观大,枉顾朝纲绝非锦州一地。若只查办几个贪官污吏,不追究根本,只会是本末倒置。又提及锦州之祸,责在宰相和中枢。对上,未尽奏报之责,对下,不承监督之事,时日一久,陛下不知京外,州县未免慵懒,肆意妄为。若要政清人和,必须于吏治上下功夫。一是广开言路,民怨有路可诉;二是重典治官,法不容情;三是增开恩科,选拔良才,避免世家大族把持朝政。

      季乾光慢悠悠地撇了撇茶盖,不忘注意殷元昭的神色,见他将文章搁在桌上,意味深长地问道:“王爷觉得如何?”

      殷元昭问道:“先生意指……”

      季乾光手指沾了茶水,慢条斯理地写了个“苏”字。

      殷元昭不意竟是他,半晌才道:“为时已晚。”

      季乾光抹平水迹,不赞同道:“即便立平王为太子,只要陛下还在,废立不过朝夕。”

      殷元昭双眸平静无波,沉默了许久才道:“先生好大的口气。”

      季乾光又问:“王爷可想过为何陛下迟迟不立太子?”

      殷元昭看了他一眼,老生常谈之言。不止上京,只怕各州县日思夜想也是为此。先太子逝去三年有余,储君迟迟不立,这才搅得王谢两党争夺越发激烈。

      “陛下立国,靠的是世家大族。然而多年以来世家枝繁叶茂,陛下心忧皇权削散,平王、魏王皆是背靠世家,立了一人,王谢势力失衡,朝局不稳。其他人势力不及,幼主被欺更是糊涂。”

      季乾光摇摇头搁下茶盏,又道:“如今王弱谢强,若仅仅为平衡势力,何不立魏王,以此辖制。”

      殷元昭语塞,季乾光叹道:“王爷是当局者迷呀。”

      “还请先生明示。”

      “老夫当年在宫中讲学,曾提及前朝太宗皇帝立太子一事,王爷可还记得?”

      殷元昭点点头,季乾光因他外祖父曲晦的缘故,对他多有照拂。如今旧事重提,他回忆起当年司成馆种种,冷淡地道:“先生教诲,铭记于心。太宗皇帝先立长子,因太子顽劣不堪被废。后欲立嫡三子,该子文武双全,只容不下兄弟。在朝臣复谏下,才立六子为太子,六子性情温和,以保全其他儿女。”他说完愣住,不可置信。

      季乾光见他一点就通,继续道:“世家大族故是其一,老夫旁观多年,此因也不容忽视。先太子性情温和有礼,又不受世家大族牵制,当为最合适的人选。平王、魏王的心思,陛下难道不明白?”见他仍有些懵懂,又道:“我听闻陛下曾有意将金锦的女儿嫁入王府?”他顿了一会,“王爷不该拒绝。”

      “若是本王都保不住自己,怎能寄托他人。”

      季乾光呵呵一笑,道:“王爷之能,老夫绝无二话。只是还有一点,王爷也不能忘啊。”

      殷元昭抬眼望去。

      “平王、魏王跌脚绊手,朝中过半是他们朋党,王爷所求的太平盛世难成。”

      “我有一言请问先生。”

      “王爷但讲无妨。”

      “今日王谢当政,明朝苏家掌权,世家大族循环往复,该当如何?”

      季乾光道:“王爷担心之事,正在于人才择取一途。科举兴起数十年,虽然选拔良才有奇功,但也有弊端。科举考试本为选拔人才,考生卷宗却为公开,中途便有许多操作余地。再者,每每科考之前,考生投名行卷之风盛行,未免不公。”

      殷元昭颔首,这也是登科进士多依附王谢之因。

      “若要革除弊政,当务之急便是保证科举公平,让天下读书人以才量定,而非以名、利、家世。”见殷元昭盯着他不放,季乾光胸有成竹:“老夫以为,可在科举中实行糊名誊录,真正以才学取士。”

      “糊名誊录。”殷元昭喃喃念道,若是如此,考官不得知举子名姓,选拔之人不以世家为贵,当为可行。只是……殷元昭又问道:“糊名誊录,若选取者为声名狼藉之辈,又当如何?”

      “可在发榜后公示三日,若有疑异自有礼部、御史台巡查。”

      见殷元昭仍在思索功效对误,季乾光心知不必多言,便起身告辞。他走到书斋门前忽而停步,踟蹰后回身再道:“老夫等候王爷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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