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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树欲静而风不止 ...

  •   白夫人自染病后,亲自感受到病势汹汹,虽有延缓发作的法子,却仍是抵不住戾气所扰,不过五日便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床上,陆陆续续又伴有干咳等症。然而即便如此,白夫人亦强撑着病体开方,竟是将自己做了试药人。

      “夫人,药煎好了。”柳如卿腾出手叩门,听得里面咳嗽几声,便推了门进来。

      白夫人满脸病容靠在床上,短短几日又消瘦不少。床边摆了一张高几,几上还有笔墨等物,正是方便她病中开方所用。白夫人此时尤在记录自己的症状,以便过后其他医者能用。

      柳如卿将药碗搁在几上,伸手碰了碰白夫人的额头,肌肤上沁凉一片,高热已是退了。她却并无欣喜,之前病患皆是高热反复退去后病情再次加重。又闻白夫人咳嗽不止,心中更是担忧。
      她取了药,小声劝道:“夫人先喝药吧。”

      白夫人这才停了笔,就着柳如卿的手,闻了闻汤药,问道:“可是按照我今早的方子煎的?”

      柳如卿捏着勺子轻轻搅动,道:“正是,按照夫人您的吩咐,以知母、甘草、黄岑、厚朴、草果、芍药等煎成。”说罢舀了一勺送到白夫人嘴边。

      药味苦辛,白夫人浑然不觉,张口吞下,暗自思忖方中还有何修改之处。

      待一碗汤药见了底,柳如卿才伸手寻了她的脉搏,已是散浮之象,心中再生悲戚。她入济世堂一年,得白夫人悉心教导。白夫人虽说面上严厉,但实际上却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平日里对她多有关怀,同林燕飞并无二致。她并非顽石木偶,除了感激不尽,早就把白夫人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即便她历经父母先后离世,论理合该对生死看淡,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白夫人抬眼瞥见她模样,立时便知她所思所想,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们……唉,代我多劝劝燕飞。”

      柳如卿收拾药碗的手停了刹那,转瞬柔声应了,让人看不出端倪。提起林燕飞,这几日她亦存了气性,却不好在白夫人面前显露,再让她烦心。原来自白夫人病发,林燕飞一直不愿接受此事,更是躲避事实,不曾踏进这里一步,一心只在医署里研药度日。

      白夫人不察,又让她将药方拿来,细细琢磨其中用量。她如今真真切切感受到病中症状,对用药反应了解更多。过了片刻,她指着其中一处道:“你再多加两钱大黄,午后端来给我。”

      柳如卿听了愣住,大黄乃是极寒之物,非常人可用。她担忧地望着白夫人,迟疑地道:“大黄,夫人怎经受的住?”

      白夫人干咳两声,撑着床栏摆摆手:“你照我的吩咐去做。”说罢也是有些累了,径自闭目不言。

      柳如卿无奈,只得捏着方子出门,房外日阳正盛,她却觉得周身凄冷如冰。刚踏过门槛,又听到白夫人轻声唤道:“如卿。”

      她回过头去,身影映在倾泻的日阳中,夺得一方天地,袅袅婷婷,和病榻上的人格格不入。

      “你在医术上极聪明,我希望你和燕飞都不要放弃从医这条路。”

      也许是王府的车驾让白夫人有所感触,柳如卿无暇细想,连忙应了一声,婉婉笑道:“夫人放心,我还盼着能和夫人一样享誉杏林呢。”

      白夫人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在她脸上显现,蜡黄的面容终是有了生气。柳如卿瞧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心却慢慢沉了下去,如同砾石扔进深不见底的寒潭,已能感知到不妙的结局。她不欲白夫人察觉,弯腰福了福身就退去。

      自此回医署,不过百步而已。道上除了巡逻守卫的兵士,再无其他人。架在道旁的火盆不知人间兴亡事,黄色火焰不知疲倦地间断上窜,惹的人心烦意乱。倾耳以听,尤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号泣之声。自三月初病疫爆发以来,时过一月,病迁坊病亡人数约有八千之多,每日南街焚烧的用度就花费不少。

      柳如卿冷眼望着眼前之景,颓意竟生,学得医术又如何,还不是性命难救。

      医署内,林燕飞心不在焉地守着药炉,许文正瞧见也没多说,毕竟白夫人突然染病,大家初闻亦是惊愕。林燕飞作为她的外甥女及徒弟,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柳如卿踏进医署,见林燕飞仍是不闻不问的作态,泥塑的菩萨也有了三分生气。她把药碗随处搁下,反手扯着林燕飞,将她拉回房中。林燕飞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到,脚下趔趔趄趄,磕磕绊绊地随她进了屋。

      柳如卿掩上门,转身怒道:“燕飞,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燕飞少见她生气,心思转动立知她怒气何来。这几日她不曾去探过白夫人,心里半是挣扎半是后悔。如果当日她再坚持劝阻,也许白夫人就不会进病迁坊,更不会染病。

      她望着柳如卿怒容,心中更是觉得委屈,她的懊恼、她的恨意谁能明白。眼泪霎时顺着脸颊流淌,打湿她的衣袖。柳如卿更怒,正待与她理论。林燕飞却颓然地在一旁坐下,十指用力地搅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双手满是泪渍。柳如卿有心再言,也知此时不是时机。

      半晌之后,林燕飞忍住了泪,道:“我很没用,是不是?”

      柳如卿一怔,满腔怒火如同击打在柳絮之上,绵绵软软无从着力,轻飘飘地泄了气。要说白夫人染病谁最伤心,自是林燕飞无疑。可是林燕飞逃避此事,却是万万不该。

      她挨着林燕飞坐了,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燕飞,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夫人因此遭难,而你不在身边,你日后作何感想?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事情已经发生,你盖住眼耳就可当不曾发生过吗?掩耳盗铃我们自小就听过,怎么如今你却要做荒谬之事呢?”

      林燕飞挣开她的手,别过脸望着窗外,庭中医者忙忙碌碌,此进彼出,白夫人板着脸教导她用药还历历在目。

      她喃喃道:“打小在我眼里,姨母就是无所不能。她能以女子之身成为上京杏林之首,我极为佩服。便认为她应是金刚不坏之身,连我都没能染上的疫病,姨母怎有可能染上?我盼着这是一场梦,等我梦醒了,姨母依然安康,上京百姓依然无虑,我们仍然在佩兰居,日复一日替人诊病开方。时光不会离我而去,人,也不会有分离。”

      柳如卿默然,所有人都期待着这次疫病是场梦,没有亲人离世,没有病魔缠身。

      “我自小跟着外祖父和姨母长大。去年外祖父去世,我的心就被剜走了一半,你让我怎么经得住姨母再离我而去。”林燕飞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柳如卿听着也伤心,见此斟酌着说道:“当日我说过,你的心和夫人的心是一样的。你因夫人染病难过,夫人也因你伤神。你这般哭哭啼啼,难道是要夫人在病中还不得安心?更何况,上苍公平,生老病死,我们谁也不能躲过,但看人生在世,活的是否有意义。夫人活人无数,可称当世楷模,无愧于心。她毅然决然来到病迁坊,更是为了她心中的信念。为此,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你我身为她之徒,怎可不做她之后盾,让她身外无忧。”

      一番话说的林燕飞心思浮动,念着几日未见白夫人,还不知近况如何,不由收了泪低声问道:“姨母如今怎么样?”

      柳如卿知道她听进劝告,道:“你想知道,自己去探。我先替你看着药炉,你且先休整一番,勿让夫人见了担忧。”说罢开门就走,领了药材按照白夫人的药方继续煎药。

      “萱卿如何?”许文正在厅中将她二人动作看在眼底,此时瞥见林燕飞离去,便起身踱到柳如卿身旁,开口问道。

      柳如卿忙直起身,将药方递给他,趁机诉说自己的忧虑:“夫人说再添一味大黄,可是大黄寒性太过,我担心夫人脾胃虚弱,恐难承受这等虎狼之药,许太医您看呢?”

      许文正将药方拿在手中来回看了几遍,沉吟片刻,方道:“萱卿如此开方,定有用意。重症当用猛药,或可一试。”

      柳如卿这才将担忧放下,小心照看药炉,待来人回报白夫人已经用过膳食,她才端着汤药前去。
      走到房门外,正听见林燕飞绘声绘色地给白夫人凑趣。

      她推门进去,林燕飞偏过头见是她来,递了个笑脸。随后接了药碗亲自服侍白夫人喝了。柳如卿也不避让,坐在一旁等候消息。大黄药性极寒,但在泻热通肠、凉血解毒方面有奇效。之前医署众人也提过,不过在寒热症上略有争执,一直没敢用。她暗自合掌,祈祷汤药见效,救众人性命。

      过了一个时辰,白夫人脸上渐渐渗出薄汗,始有腹痛之感。再过片刻,便大泻不止。柳如卿两人知晓此是正常反应,因而并不担忧。到了傍晚时候,白夫人腹泻暂止,整个人只觉通快,四肢虽仍是乏力,但比之先前已是好了许多。

      故而晚膳过后,仍然是按方给白夫人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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