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联璧合》斯月一

49、云外惊飞四散哀

　　日留竹影，风送涛声。圆月门后房门紧闭，四五个丫鬟守在门前，见有人来忙垂手候立。

　　“把门打开。”

　　听得赵钊吩咐，华容即开门朝房中背对着的人影道：“小姐，老爷到了。”

　　随即只闻一声冷哼，朱珠甩开手中尚未成形的宫绦结，起身讽道：“我还以为这里是牢房。” 回身看见徐璧，乍然惊喜，“徐大哥。”

　　赵钊咳嗽两声，笑道：“徐公子将要离开，特来与你辞行。”

　　“大哥，此话当真？”

　　徐璧未应，向赵钊道：“赵老爷，我想单独和朱珠辞行。”话意强硬，引得朱珠侧目，赵钊料想他也不敢行为有差，点头应了，又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朱珠领徐璧入内，瞥了眼院中数人，眉头紧锁将门合上，急忙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璧口中说道：“我离家已久，当早日归去。”手中却比划要纸笔。幸而秦氏不曾亏待，笔墨纸砚俱是齐备。此时紧急，也顾不得风雅，只以残水研墨，能解其意便好。

　　“大哥要回家，也不差这一两日，为何如此着急？”朱珠得到授意，以防让赵钊生疑，连连质问道，“且回睦州，为何与我辞行，难道不该带我同行么？”

　　赵钊在外听得双眉直皱，看来将徐璧赶走果真是当务之急。

　　“还是他与你说了什么？是他逼你走么？”仿佛不敢置信，赵钊只听得一声脆响。房内朱珠怒意上头，伸手挥落茶盅。

　　徐璧笔走龙蛇，将这一日打探所得全都呈现于纸上。自赵府而出，经纵横街道到闹市，徐璧先是在一处画了一个圈，写一个赵字，朝外指了指，朱珠会意，又见他在不远处写下“穆记”。

　　“你别多想，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提防门外，徐璧语带干涩，声音低沉，如同心灰意冷。而手下不曾停歇，朱珠注意动作，只见纸上呈现十字：明日午时，穆记门前相会。

　　“那我们可还会见面？”

　　徐璧随手将纸张揉成一团塞到怀里。朱珠未得到满意回答，隔了一会儿泫然欲泣，“好，你走吧。”

　　两扇门响，赵钊闻言抬眼觑过去，徐璧低着头，看不出神情。他再往屋内瞧，朱珠背对着，脚下几块碎瓷。

　　“赵老爷，晚生告辞。”

　　说罢也不等赵钊应声，徐璧转身离开。而在他背后，赵钊招呼一人，在他耳边低声吩咐，那人听命跟上去。

　　出了赵府，天大地阔。徐璧疾行出城，待跟踪之人回复消息，方又寻机潜回城内。

　　自徐璧离开，朱珠苦思冥想出府之法，看在旁人眼里十足落寞。华容得秦氏嘱咐照看于她，心性并不坏，以为她愁闷难解，出主意道：“小姐不开心？不如去花园走走散心。”

　　朱珠先前未仔细打量她，这时细细看过去，红衣映衬，也有几分柔媚，就是不知她知情与否。因而问道：“府中与谁交好？”

　　“都是同行业的老爷们，其他……便没有了。”

　　后一句稍有停顿，只怕不尽然。朱珠又问：“府中作何生意？”

　　“珠玉宝钗，老爷手艺好，不过这几年都放给外边做了。”

　　许是想逗朱珠开心，华容自腕中褪下银钏，“这是自家做的，夫人取了几套来赏人。”

　　朱珠接过来随意观摩，花鸟纹样做得精致，自家以前倒是比不上，看来赵钊这十年并未埋没功夫。

　　“我听说，府中之前贫困，是何时发得家？”

　　华容摇头：“我来的时候府中已经富贵。”

　　“你何时来的？”

　　“五年了。”

　　朱珠微微一凛，心中波涛沉浮。五年时间赵钊从贫而富，不知是勾搭上何人。将银钏还给华容，她望了眼房外，道：“你去问问，我明日能否到铺子里选些首饰。”

　　朱珠从上到下，除了鬓边一枝木簪，其余之处空无一物，比之华容还尤不足。华容深觉此言有理，福了福身出去请示。结果却不尽人意。

　　华容带了一匣首饰回来，一一陈列。钗环簪笄，无所不有。

　　“夫人说，是她料理不周，委屈小姐。明日就让铺子的伙计来府中，小姐尽可将喜欢的说出来，让他们照办。”

　　看来还是防备她出逃。朱珠拨拉钗簪，样式不差，但面上却做出几分嫌弃，“我也不知要何样式，还得去铺子里瞧瞧。”说完眉眼冷凝，责问道，“莫非，我不能去？”

　　华容忙低了头，主家的打算她略知一二，不免有些同情，“小姐稍待，我再去请示夫人。”

　　而安坐容金堂的秦氏见华容去而复返，想起方才的锦匣，心中一阵肉痛，却还是打起精神再问：“还有何事？”

　　华容如实禀报。

　　秦氏手下微顿，捻在手中的锦缎受金戒一勾，散出几缕残丝，惹人眉头一皱。她丢开锦缎，自有小丫头抱开，柳烟色的帕子掩了掩眼角，遮抹其中的不屑不快。要不是已经向王府报了信，何曾需她劳神。

　　“既然如此，你们几个人随侍在旁，再让管家安排护卫，莫让小姐安全有失。”

　　次日用过早饭，朱珠即令人带路。她一夜不曾合眼，尤觉精神振奋，双手合十一拜，祈祷今日之行莫出差错。

　　门外已备好小轿，前后数人跟随。到了金玉铺子前，掌柜的已得到消息，命伙计招待，予取予求。

　　朱珠意不在此，不过逛了一炷香的时间，挑了几样指出瑕疵，便欲离去，问道：“附近可有绸缎庄、杂货铺？”

　　华容记得秦氏吩咐，说是照顾她安全无虑，实则须看守严防脱逃，便道：“有是有，小姐先回府，等下午叫人送进府去。”

　　朱珠大不高兴：“出都出来了，何必劳烦回去再挑。”说完迈步就走，华容和其他人连忙跟上。

　　此处身处闹市，左右摊贩极多，整条街熙熙攘攘。朱珠穿行其中，看似打量周边商铺，双眼却在搜寻“穆记”。身后的尾巴紧随，让人无脱离之机。朱珠一面思索，一面四处张望，恰见一家纸伞摊下显露青色衣摆，那人亦注视到朱珠，微微露出半边脸。

　　朱珠心中暗喜，正不知如何接近，前方突来骚乱，打破原本的平静。几人推车横冲直撞，形成一堵人墙，将朱珠和华容等人分离。

　　就在此时，徐璧突然伸手拉过朱珠，疾步向前。而华容等人乍然不见朱珠身形，连忙唤道：“大小姐？”

　　朱珠怎肯让他们寻到，闷不做声跟随徐璧埋头前进，中途跳上预备好的马车，才觉满心安定。

　　赵府护卫原以为不过寻常差事，并不放在心上。如今见人脱逃，方晓失策，急忙大喊一声：“站住！”

　　无奈面前数人仿佛与他们作对一般，你奔我挡地堵住去路。眼看朱珠上了马车，护卫们气极，手下动作极重。那几人原本受了徐璧钱财，拖延时间罢了。这时身受皮肉之苦，又见徐璧已达目的，便不愿再做拦路之人，略挡一挡即往人群中躲去，才让赵府护卫疾奔前方寻朱珠去路。

　　朱珠微掀车帘，两旁行迹似风过云动，难以入眼。回过头看见徐璧，蓦然一笑，往事如烟。

　　徐璧朝外看去，不见追兵身影，放下车帘握住朱珠的手，“可惜你的包裹未能拿出。”

　　“不过身外物，丢了也就丢了。”朱珠毫不在意说道。比起和徐璧回睦州，家常衣衫、宫绦丝绳，又算得了什么。

　　徐璧心想在洪州一日，则多一份赵钊寻到的机会，因而只命车夫赶紧出城。眼见得城门越来越近，马车猛地勒住，令人狐疑。

　　徐璧掀帘探看，却见两旁却骤然严肃。过路行人皆被先行兵戈止住，不许前进。

　　“让开让开。”

　　城外步伐齐动，声声震烈人心。不一会儿介胄之士拱卫左右，尘飞土扬，簇拥十数将领而来，队伍逶迤不见尾。

　　“徐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受阻众人唯恐触犯军纪，皆低了头不敢言语。朱珠忧心赵府护卫，探头出去打量。

　　徐璧默然摇头，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行列之军整肃，行进已过千数，洪州未得皇命妄自调兵，再联想前事，其意不言自明。如此情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城。徐璧暗自盘算，倘若兵祸再起，牵连甚多，万一朝廷反应不及，苦的又是百姓。

　　“徐大哥！”朱珠再次打量车外，惊见赵府几人已至，正穿梭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看见马车即露出几分阴测测的笑。

　　察觉意图，徐璧连忙和朱珠下车，弯腰往城门口挤去，只待大军过境再谋出城。

　　“站住！”

　　领头的护卫眼尖，瞥见连忙高喊。徐璧更不敢耽搁，加快步伐湮灭在人群中。突来动静惊扰马上之人，双眼微睨，随手扬鞭，带起的风声袭过朱珠耳侧，吓得她闭眼不瞧。而周身两人却没好运，遭长鞭击打，惨叫一声捂住脸颊，殷红的血迹漏出来，染红五指。

　　沿街护卫兵士见状，手下动作更为用力，逼得众人连连后退。随即行伍中冒出一人，扫视一眼道：“谁在滋事？”

　　赵府护卫连忙凑到身前，两手一来一往间，送去一块碎银，往前方指了指，道：“大人，小的是梅子巷赵府家人，因家中奴仆私逃，奉命追捕，烦劳给个方便。”

　　那人闻言了然，赵钊与云王府有来往并非秘密，“别误了王府的事就行，动作小点。”

　　“是，是，多谢大人。”

　　目送那人转回队伍，赵府护卫敛了赔笑，阴沉着脸往徐璧两人藏身之处而来。

　　“大小姐，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