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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平都风云(十六) ...

  •   建元十五年盛夏时分,匈奴使团千余人抵达平都,可谓是于这暑热难耐之际又添了把干柴,城内一时愈发鱼龙混杂,暗潮汹涌。

      不同于接待泽余使团的规格,建元帝虽未亲自前往相迎,却将仍留在皇城的三位皇子尽皆派了去,也算是给足了派头,足可见其对突厥此次来使的看重,以及想要修好的态度。

      城中阔大的街道已被清空,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拥挤在街道两侧,五城兵马司派了大量士兵来维持秩序,将百姓拦得严严实实。

      “小姐,这突厥人有什么可看的,值得您一大早便候在这?”碧影瞅了眼窗牖外喧闹的人潮,有些不耐地给自己扇了下热气。

      “你若是累着了,便坐下吃些茶点吧。”沈浥尘说罢,端起面前的杯盏,轻吹了下茶面,而后细抿了一口,眼中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这一说,碧影没有客气,当真在桌边坐下,敲了敲略微酸麻的双腿,嘀咕道:“这都等了一上午了,小姐可真有耐心。”

      绯烟笑着伸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半刻也静不下来?”

      碧影心中不服气,奈何说不过绯烟,只好朝她吐了吐舌头。

      今日季舒要当值,因而并未与沈浥尘同来,不过为防意外,还是派了不少暗卫跟着她。

      对于一直闻其名却不见其人的拓跋弘,沈浥尘提防之余,亦存了几分好奇,好奇这人究竟与季舒有着怎样的仇怨。

      更好奇,那些她不曾知晓的过去。

      “来了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阵疾呼声,沈浥尘长睫一颤,收拢心思,将手中早已凉却的茶盏放下,起身行至窗边。

      此时已是日上中天,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道边顶着烈日的百姓无不汗流浃背,以手挡在额前,好减少些暴晒,一边探头探脑地朝道口张望。

      马蹄踏地声由轻而重,远远地便能望见大队人马正在逼近,行在前头的五人,最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只一眼,沈浥尘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正中间的那人身上。

      宽脸阔额,浓眉鹰目,身着兽皮缝制的衣物,脖颈前还坠着颗狼牙,十足的异族装扮。

      不过一息,拓跋弘便察觉到了这道视线,他一手牵着缰绳,瞳仁微转,瞧见了不远处茶楼内的沈浥尘,他抬手摸了摸脖颈那道浅淡的伤痕,神情狠戾。

      似乎没了兴趣,沈浥尘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转而打量起了他后边相随的那些突厥兵将。

      确如季舒所说,突厥个个人高马大,马匹强健,人也魁壮许多,尤其是那扫向周边雕栏华楼的眼中,满是贪婪。

      转头再看道边簇拥着的大安百姓,他们面上有好奇,有敌视,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惧怕。

      想到近年突厥每每叩关犯境,十战之中,大安所胜不过一二,沈浥尘心内不由叹了口气。

      无怪乎季舒隐而不发,一意斡旋于朝堂,若真要以武力强行助凌微夺嫡,定会引来兵乱,届时大安陷于内战,突厥若是趁机南下,烽火又不知要延续到几时了。

      可若想以政治手段夺位,晋王身后的张氏与魏王身后的李氏暂且不论,凌绝与曲氏这两座大山便横亘在眼前。

      曲氏不知是为敛锋芒还是欲盖弥彰,渐有退避之意,凌绝也似有若无地将矛头偏向了曲氏。

      不论如何,如今能做的还是只有等,等一个切入点,去彻底打破这盘僵持的险局。

      “嗖”的一声,锐器破空声骤然响起!

      沈浥尘的思绪被打断,她抬眸看去,只见拓跋弘等人不知何时已行到了茶楼下数丈开外的地方,此刻他手中正捏着一支箭矢,不屑地嗤了一声,他抄起宝弓反手便是一射!

      数块瓦片当即从沈浥尘所在的茶楼顶上坠落,在道上众人惊恐的目光下裂成了碎片,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也跟着掉了下来,狠狠地摔落在地,巨大的震动甚至带起了不少尘埃。

      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一个念头,有人想要行刺!

      还未待人喊出声,更多的箭矢便如暴雨般袭来,射向了毫无准备的使团队伍!

      靠得近些的百姓大喊着向后疯狂退散,马儿受惊的嘶鸣此起彼伏,场面一时有些失控,凌熙极力控制着身下躁动不安的骏马,口中大呼道:“有刺客!护驾!护驾!”

      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忙将几位皇子给团团围住,只是面对那些从高处射下的羽箭,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好在那些箭矢的目标是突厥人,大多羽箭更是朝着拓跋弘袭去,因而场面虽乱,一时还未有百姓丧命。

      作为刺杀目标的拓跋弘,岿然骑在马上,如摘花取叶一般,徒手便能抓取空中射来的乱箭,而后再毫不留情地反手射出,他身侧的拓跋铎则紧随他的攻势,抽取鞍边箭囊内的羽箭,继而搭箭反攻,每一箭出,必有一人掉落。

      这场袭杀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尘埃落地,殷红的血液在路面肆意流淌,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地上横躺着不少尸体,有突厥人,也有那些来路不明的刺客。

      沈浥尘略略数了下,突厥伤亡约有百来人,刺客死了二十来人,仅有一十六七岁眉目俊朗的少年还活着,只见他胸口插着支羽箭,难以动弹,上身衣物尽被鲜血浸透。

      若她没有看错,那支箭正是出自拓跋弘之手。

      见动乱已平,凌熙当即打马上前,怒喝道:“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于平都内行刺使团?!”

      建元帝将这差事交给了他们几个皇子,结果出了这档子事,若是问责起来,太子不在,年岁最长的凌熙一定是领罚的那个,因而他心中恨得是咬牙切齿。

      少年闻言,并不看他,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拓跋弘,拓跋弘慢悠悠地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少年的狼狈,也不问他是谁,而是用一种讥诮的语气说道:“竟想用箭来杀我,不自量力。”

      少年原本苍白的面容一时涨得通红,似乎想要出言反击,结果却歪着头咳出了数口鲜血。

      拓跋铎似乎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上前附在拓跋弘耳侧,低声说了几句。

      “原来是秦川的儿子。”拓跋弘浓眉挑起,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身受重伤的少年,“难怪看着有几分眼熟。”

      秦川?沈浥尘心中一凛,那不正是去岁秋战死于北境的守关将军吗?

      拓跋弘抖了抖手中缰绳,胯.下白马一扬马蹄,狠狠地踏在了少年胳膊上,清脆的骨裂声直让人头皮发麻。

      少年目眦欲裂,死死咬着牙关,愣是没从喉中发出半点声响,不过胸口伤处却因这动作再次喷涌出了大量鲜血,少年终是摊在了地上,气若游丝。

      “七王子手下留人!”凌微自然也识出了少年身份,赶忙上前拽住了拓跋弘的马缰,不让他再动作。

      拓跋弘转头看着他,面色不善,“怎么?这刺客杀了我突厥这么多人,我还处置不得了?”

      “还是说,这场刺杀能够如此顺利的进行,本就是你们大安皇帝的授意?”

      “王子切勿动怒。”凌熙一听,赶紧上前撇清关系道,“父皇诚心欲与突厥止战议和,怎会做出这等事来,此次刺杀,确是出乎意料,还请王子莫要误会。”

      拓跋弘冷嗤一声,拔出腰间弯刀,将其递给他,要挟道:“既然如此,就请晋王亲手杀了这刺客,以证明大安的诚意。”

      “这……”凌熙犹疑着,不敢去接。

      不论如何,这少年都是为国战死沙场的宿将之后,众目睽睽下,他若真动了手,周边百姓众多,一旦宣扬开来,他便是民心尽失。

      拓跋弘没等多久,又将弯刀递向了正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凌越,“要不魏王来向我证明大安的诚意?”

      凌越平日里虽是跋扈,这个时候却也知道这刀是万万不能接的,死在突厥人手里便也罢了,绝对不能死在自己手里。

      拓跋弘被磨去了耐性,举刀就要了结那少年性命,谁知凌微却是张臂一横,拦在了他面前。

      “三殿下要亲自来?”

      凌微不避不让,肃然道:“诚然我等防卫有失,这人却不能由着王子任意处置。”

      在鸿胪寺任职的杜玉衡同被派来接待使团,此时亦是上前帮腔道:“这位小将军冒犯了王子,自当押往刑部,等候陛下定夺,相信不日后我大安定会给王子一个交代。”

      拓拔弘眯了眯眼,满目杀机,“若我一定要杀呢?”

      这话一出,拓跋铎以及后方的突厥人纷纷祭出了兵器,虎视眈眈地看着几人。

      凌熙凌越退在一旁,默不作声,但也没有阻拦之意,凌微依旧拦在拓跋弘身前,目光坚定,这算那少年一定要死,也决不能是以这种方式,当着平都众多百姓的面被虐杀!

      此时这条性命,已然关乎着大安的国威与颜面,若是让了,北境浴血多年的边关将士们,又将会何等寒心。

      场面剑拔弩张,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的确是烟的味道。

      上方突然爆开了浓重的黑烟,自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猝不及防之下,众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黑烟浓得似要滴出墨来,周遭十余丈内完全看不清人影,黑暗激发了众人心内的恐惧,人群之间你推我桑,整条街道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四方挤来的人群,迫得拓跋弘无法策马避开,他掩着鼻不敢出声呵斥,生怕那烟有毒,鹰目扫视周边,突然抓起长弓一箭放出!

      这黑烟来得莫名其妙,散得也莫名其妙,光亮重现之时,街道上众人千奇百怪的姿态,便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只有极少数人快速反应了过来,有一个人消失了。

      拓跋弘脸色阴沉,凝视着那摊逐渐凝固的血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扭头看向了那家茶楼。

      窗牖依旧大开,临街的茶楼雅间内却已空无一人。

      “呵,有意思的女人。”

      一个时辰后,镇南王府怡然居内,奔走的下人面色惶恐,一盆接一盆的血水接连端出客房。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面无血色,胸口的箭矢还未拔出,看不出呼吸的起伏,唯有身上密密麻麻插着的金针,让人相信他还一息尚存。

      沈浥尘面沉如水,挪开眼看向另一边的无心,她的胸口亦是插着一支羽箭,情况比那少年好不到哪去,当时若非绯烟也在场,拓跋弘的那一箭怕是会要了无心的命。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方才的一幕仍历历在目,那般情况下还有如此实力,的确是个可怕的敌人。

      眼看着往日里与自己争锋相对桀骜不驯之人,此刻却是双目紧闭的模样,绯烟额上沁出了层细汗,处理伤口的手平稳不再,微微打着颤。

      沈浥尘没有打扰绯烟,与碧影一道退出了屋内,她仰头看了眼天色,想着再过半个时辰,季舒便该回来了。

      揉了揉额角,虽是没有胃口,她还是吩咐碧影去备上了晚膳。

      酉时一到,得了消息的季舒,马不停蹄地便赶回了王府,她先去偏房瞧了眼重伤不醒的二人,绯烟仍在给无心处理伤势,另一头,王府的老御医也忙得脚不沾地。

      略待了会,季舒帮不上忙,只能前往主屋用膳。

      沈浥尘一见她,便是问道:“可是去瞧过了?”

      季舒点了点头,忧心道:“无心情况稍好些,另一个看样子不太乐观,也不知能不能撑住。”

      “那少年的身份你可知晓?”沈浥尘拉她在身旁坐下,继续问道,“当时拓跋弘说他是秦川将军后人。”

      镇北将军秦川与季惊林颇有些交情,季舒少时曾见过几面,那少年容貌确实有几分相似,她叹了口气,感慨道:“的确是秦川将军独子,秦川将军阵亡后,他便失了行踪,没想到竟还活着。”

      顿了片刻,季舒继续说道:“三日后,凌绝将在京郊演武场设宴,会见突厥与泽余使团。”

      沈浥尘心知届时定是龙争虎斗险象环生,只是若在演武场设宴,女眷怕是不能相随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遂问道:“你可有准备?那拓跋弘确实厉害。”

      拍了拍她的手,季舒安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浥尘反手握住了季舒的手,力道有些重,叮嘱她道:“我知你数年筹谋,但万事小心为上。”

      季舒笑了笑,柔声应下。

      又略略聊了几句,两人便止了话头一同用膳,只是还未吃上几口,外边竟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晋阳推门而入,捧着份请柬行到了沈浥尘身侧,禀道:“宫内刚送来的,还请世子妃过目。”

      搁下手中的银箸,沈浥尘接过那请柬,细细看了遍,而后竟是秀眉微蹙,神色难明。

      季舒不知何故,赶忙问道:“怎么了?”

      将那请柬递去,沈浥尘看向她,低叹道:“四公主府邸落成,将于三日后在公主府设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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