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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博阳晏氏(二十) ...

  •   围观了季舒的狂状和一场乱象,碧影想到沈浥尘,登时吓得三魂离了七魄,赶忙奔向了她所在的方位。

      眼见屋门大开,碧影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喘气便冲了进去,三步并两步转入内室,隔着珠帘便瞧见了跌坐在地的沈浥尘。

      双腿一软,碧影险些站立不住,拨开珠帘,一个箭步行到沈浥尘身边,却见她满面泪痕,衣襟松散,颈下肌肤更是散落着点点红痕。

      似想到了什么,碧影只觉眼前一暗,而后便是近乎灭顶的愤怒,她一把掣出袖中短剑,身子在极度的愤怒下打着颤,红着眼问道:“小姐,是不是那狗贼欺负你?”

      见她不说话,碧影更是怒不可遏,当即说道:“小姐别怕,奴婢这便告诉侯爷去,有侯爷做主,任他是天王老子也得付出代价!”

      在她转身之际,沈浥尘终于开了口。

      “站住。”

      碧影回过身去,却听她毫无波澜地继续说道:“你自去歇息,此事不许声张。”

      闻言,碧影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跺了跺脚,忍不住急道:“小姐……”

      沈浥尘合上了眼,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不许将此事说与爹爹。”

      碧影无法,只得咬牙应下,原想将人扶去榻上,却被沈浥尘三言两语打发了下去。

      哪怕她一步三回头,也没能再得到沈浥尘一个眼神,最后只能忧心忡忡地带上了房门,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给远在掖城的季舒传个信。

      枯坐一夜,翌日一早,碧影满腹心事的再来时,沈浥尘已恢复如常,由她伺候着洗漱更衣,看着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以致碧影想问都无从开口。

      季舒衣衫不整地从沈浥尘房中行出,早被下人传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

      没过多久,听了府中流言的沈青临便怒气汹汹地提剑而来,见沈浥尘脸色略显苍白,当下又是恼怒又是痛惜。

      “尘儿,你实话与爹爹说,那狗东西果真……果真欺辱于你?”

      沈浥尘失神片刻,而后赶忙解释道:“并无此事,爹爹莫信那等胡言。”

      沈青临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火高涨道:“他若果真行得正坐得端,半点心虚也无,何必连夜逃出府去?!”

      骤闻传言,他先是去的“晏子翮”住所,原本正打算问罪,谁料竟是连人影都寻不着,询问再三,方从下人口中得知其昨夜便出了府。

      不在府上……沈浥尘一阵恍惚,这是……不愿再看见她了吗?

      眼见她脸色愈发白了几分,沈青临只道是自己猜中了,沈浥尘是碍于颜面方不愿声张,可他如何能忍得?

      他捧在掌心的独女,焉能任人欺辱?当他死了不成!

      “尘儿放心,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去,爹爹也定要砍了他,为你出了这口恶气!晏迟来了也没用!”

      沈浥尘回过神来,无奈苦笑,而后认真道:“爹爹,当真不干她的事,你万不可伤了她。”

      沈青临眉头一皱,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半晌,观她不似违心之言,脑中猛然窜出个念头,不由迟疑道:“尘儿可是……可是对他有意?”

      一旁上膳的碧影惊了个趔趄,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浥尘,沈青临不曾见过沈浥尘与季舒之间的感情,她可是看得清楚明白!沈浥尘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

      然而眼见沈浥尘默然不语,她又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没过多久,沈浥尘略显倦怠地说道:“爹爹,这些私事女儿自会处理好。”

      怔愣片刻,沈青临蓦然有些伤感,沈浥尘自小便比别家孩子冷淡许多,从不会对他哭闹亦或撒娇,他只道是没有生母陪伴的缘故,虽是歉疚怜惜,却又无奈。

      稍大些后,因真容不便显于人前,索性连府门也懒怠出,便是偶尔外出赴宴,与人相交也从来淡漠如水,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华服美饰,她全无兴趣。

      很长一段时间内,沈青临都不知该如何博她笑颜,与挚爱天各一方之痛又分去了他大半心神,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因而时至今日,父女二人虽同处侯府近二十载,却并未有过多少天伦之乐。

      原还想着她这般性子也好,无人无事可牵动她的心肠,即便少有欢乐,却也无忧无愁。

      哪成想……他也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轻叹一声,沈青临收了剑,眼角微湿,抬步往桌前行去,温和地笑道:“那好,爹爹便不多管了,不过尘儿若是有何难处,一定要与爹爹说。”

      沈浥尘隐隐察觉到他的失落,却又不知该如何宽慰,与他一并坐下后,动手乘了碗浓粥递去,“爹爹宽心,女儿无碍。”

      沈青临笑着接过,席间无话,用罢早膳后,沈浥尘方提了昨夜季舒说的分兵之事。

      沉吟半晌,沈青临虽觉有些多此一举,但也没反对,两人便一道去寻了凌微几人。

      议了整整一日,众人方将路线与人马敲定,沈青临心下担忧,本想与沈浥尘一道,偏又犟不过她,最终只好点头同意。

      夜间就寝时,沈浥尘怔怔躺在榻上,等到夜半中天,寒凉蚀骨,也没能等来那温暖的怀抱。

      她不会想到,一连五日,季舒始终不曾现身,即便多次使用宇目搜寻,可博阳这么大,季舒若真有心躲避,这数日的功夫,她竟毫无办法。

      眼看风雪呼啸不绝,她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若雪一直不停,她便还能等着,若雪停了……季舒的气许也该消了。

      碧影冒着大雪捧了堆狐狸皮来,一进内室便瞧见了怔怔出神的沈浥尘,不知叹了第几口气,她将皮子放在了坐塌边的方几上。

      “小姐,府中人已将您猎的狐狸皮子硝制好了。”

      沈浥尘缓缓将视线移了过去,眸光微动,探手摸了摸那皮子,触而生温,确实极暖。

      “将针线拿来。”

      碧影闻言,不禁呆了片刻,沈浥尘往日素不喜女红,只言习来无用,如今这是……

      “小姐若想将这皮子制成衣物,交予奴婢便可,若是嫌奴婢针线差,也可以等绯烟回来再做不迟。”

      沈浥尘只是摇头,重复道:“你去拿来。”

      见她不听劝,碧影只能依言去寻了几色针线来,而后替她将针线都穿好。

      沈浥尘拿了两张皮子在手,接过针线便开始缝制,她的女红算不得好,也只堪堪能使,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能亲手留下点什么。

      然而方一动手,才知其中难处,她头一次有些后悔不曾精习此道。

      这一忙起来,就是整日无闲,稍有不满之处,便又拆线重来,待得后头,更是近乎昼夜不休,任碧影如何劝也不管用。

      三日后,雪渐渐的小了,手中斗篷也做好了大半,沈浥尘望着窗外出神的次数又多了起来,连带着好不容易沉下的心也满是忧虑。

      有关季舒的消息,始终连只字片语都不曾传来,好似这么活生生一个人,竟凭空蒸发了一般。

      究竟是不愿再见她,还是出了什么事……

      指间蓦然传来的痛意令她收回了视线,见斗篷上落了滴鲜血,她忙寻了剪子来,然而刚剪去那染血的毛发,不期然又有一滴清泪掉落。

      怔怔抬手抚上眼角,触手的湿意让她再无法自欺欺人,一丝苦意漫上唇边,她凄凄笑着。

      她竟……她竟怨她至此……

      ——————————

      数间田舍外,一名肤色略黑而俊朗的男子单手端了碗药,另一手提了大块生肉行入间崭新的木屋。

      嗅到血肉的气息,榻边趴着的一只大白虎霍然睁开了碧蓝的眼,长尾甩了甩地面,男子见状,笑着将手中提着的肉扔了过去,白虎扬头一接,轻松地将其咬在口中。

      它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有些地方毛发还未长好,看着便十分惹人疼惜。

      咀嚼声让季舒将目光自大开的窗口收了回来,见了男子,她撑起身子靠在榻上,歉意地笑道:“这几日麻烦义兄了。”

      行过去将木窗关上,晏子翮又把汤药冷置一旁,而后在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宽和地笑道:“小舒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

      季舒一副恹恹的病容,干燥起皮的唇瓣上还留有些许浅淡的伤痕,听了他这话,唯有苦笑。

      晏子翮见状,便是主动开口道:“府中的流言我可是有所耳闻,真说起来,我的名声算是彻底给你败光了。”

      季舒闻言,当下给气笑了,翻了个白眼道:“你有什么名声?一见生人便面红耳赤,连话也说不利索的名声?”

      被说得面上一热,晏子翮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争辩道:“那不是……那不是见得少了吗?至少咱们晏氏神粟的名声是我打响的。”

      这点季舒倒是无法反驳,若能将粟种推而广之,北方不知能因此增收多少粮食,凭着这点他便能青史留名,万人称道。

      况且这些年真真假假下来,晏子翮早已成了晏家堡的金字招牌,她前几日行事,确实莽撞了。

      “早前未与兄长说过,我打算拨一万石神粟粟种往宁州,留待西北来年春耕之用。”季舒说起了调粮之事。

      晏子翮愣了下,而后欣然道:“这是好事啊,一万石若是不够,便多拿些去。”

      季舒心中一暖,摇了摇头,失笑道:“雪地难行,多了不好运。”

      “那等你扫除了庆州的青衣匪,到时我亲自带人给你送去。”晏子翮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手一挥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对了,那夜你怎的突然跑来了这,猎场数日前不是才出了事吗?身上还带着伤呢,你也不怕有什么意外。”想起那夜的惊心动魄,晏子翮不无后怕地说道,“若非这白虎及时将你驮来了我这,可不是受点风寒这么简单了。”

      闻言,季舒一手按着额角,再次陷入了沉思,那夜她脑子疼得很,无处发泄之下便骑着马跑去了猎场,之后的事情她这两日多次回想,却始终忆不起半点。

      看向一旁饱食过后餍足的白虎,察觉到她的凝视,白虎对她眨了眨眼,而后凑过去拱了拱她的手臂。

      晏子翮瞧着新鲜,手痒不已,便想摸摸它那大脑袋,果不其然又收获了一枚警惕的眼神,遂只得讪讪作罢。

      见她不说话,晏子翮心下一动,取笑道:“不会真如府中所传那般,霸王硬上弓不成,因此怒而出走吧?”

      “少在这胡说八道。”季舒回过神来,心下不得其解,叹了口气道,“许是当时气得狠了,一时失了神智。”

      怕惹着她的伤心处,晏子翮便没再追问,端了一旁的药递过去,催促道:“差不多了,得趁热喝才有效果。”

      面上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季舒却是没有抱怨,接过来三两口便喝了个干净,而后反手便将空碗扔在了一旁。

      瞧着这一切,晏子翮不由感慨道:“小舒,你果然是变了许多。”

      季舒也没多大反应,忍着口中令人反胃的苦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子洲那家伙倒也说过同样的话。”

      晏子翮摇了摇头,有些复杂地说道:“说实话,你打小便与子洲最为相投,走南闯北也多带着他,我原以为你喜欢他那样的。”

      白了他一眼,季舒嗤笑道:“谁会喜欢他那个笨蛋。”

      “这话我记着了,到时定会分毫不差的转告他。”晏子翮点了点头,而后一手摸着下颔,忆起上次与沈浥尘尴尬的初见,略黑的俊容逐渐泛红,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弟妹那样的人……你会心动好像也不奇怪。”

      季舒本能的感到警惕,不禁提醒他道:“她可是你弟妹。”

      “想什么呢!”晏子翮气得敲了下她的头,好笑道,“女子猛于虎也,我躲都来不及呢。”

      季舒脸色一黑,当下甩了个眼刀过去,“我不是女子?”

      晏子翮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会,而后点了点头,又在她抄起一旁的药碗时赶忙跳了开来,嘴里嚷嚷道:“你自个说,从小到大,你哪有半点闺阁小姐的样子?”

      到底不曾习武,躲避不及之下被那碗砸了个实在,幸而季舒在病中,出手也有分寸,不然还真得吃点苦头。

      季舒轻哼一声,回敬道:“我也不见你有孔武男儿的样。”

      揉了揉肩,晏子翮被说得一哽,在武风甚浓的博阳,他的确是“单薄”了些,当即聪明的决定不再互相伤害,毕竟真惹恼了季舒,吃亏的一定是他。

      清了清嗓子,他转移话题道:“你何时回侯府?我这地方可不适合你养病。”

      眸中一黯,季舒垂着头不做声,好半晌才颓然道:“再说吧。”

      晏子翮见状,不禁叹了口气,劝她道:“夫妻哪有隔夜仇,你这般跑出来像什么话?别杵这折腾自己了,这样别扭可一点不像你。”

      将头撇开,季舒心中委屈,“你知道什么。”

      晏子翮确实不知个中缘由,但也不愿见她如此,便是出言刺激道:“也不知是谁,日日盯着窗外瞧,眼神都要把那窗子给戳出个窟窿来了。”

      季舒半点反应也无,仍是倔强地不肯出声。

      拿她没法子,心中惦记那亩培育的新苗,晏子翮摇头一叹,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起身道:“我可是听郑伯说了,府中管事已将粮食清点出库,随时都可与齐王的人交接。”

      离去之前,他又提醒了句,“这雪下不了几日便该停了。”

      屋中寂寂,白虎趴伏在一旁,逐渐打起了盹,只不时睁开眼看看季舒,像是怕她有什么危险似的。

      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季舒有些疲累地柔声道:“睡吧白白。”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白虎很快便沉沉睡去,季舒将手收回,另一只手自锦被中伸出,垂眸看着掌心的一枚白玉带勾,眼眶蓦然便红了。

      原想佩着它成亲的,终是没有机会了。

      明明……明明答应过她的,还说什么从不食言。

      攥紧那带勾,季舒似认命一般合上了眼,晏子翮的话犹在耳畔回响,让那本已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

      她们之间,又还有几日可这般肆意荒废?

      可明知她有多痛,为何还要残忍斩断她们之间所剩无几的联系,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愿留给她……

      竟是真能将她彻底舍弃……

      季舒倒在榻上,弓着身子紧紧咬着唇瓣,却依旧阻不住滚滚而下的热泪。

      她如何忍心?她如何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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