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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我见犹怜 ...

  •   眼瞅着离秋闱也不过几日之期,季舒的病却还未好透彻,整日里待在房内,只能寻些书籍来解闷,好容易身子利索了些,自然是坐不住的,当下便拖着步子出了房门。

      待惯了昏暗的空间,再骤然接触到阳光,难免有些不适,季舒抬手遮蔽了下,呼吸着晚秋的凉风,一时只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不由感叹自己果真就不是个安于室的人。

      还未待她好好享受一番这室外的清新,耳畔便断断续续传来了一曲缥缈的箫乐,这箫声她自然是识得的,并未犹豫便循着箫声寻了过去。

      这镇南王府还没有哪处是季舒未曾去过的,怡然居她更是熟得不能再熟,因此轻易便找到了沈浥尘所在。

      送风亭内,沈浥尘一袭青色罗裙,正持着碎玉面向前方的溪湖,季舒就在后方不远处看着,此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通身气质很是吸引人,当然,这话当着沈浥尘的面她是决然不会说出口的。

      季舒不会吹箫,但欣赏能力却是不低,寻常洞箫所奏之曲多是愀然萧瑟,少有如沈浥尘这般辽阔而淡泊的,像极了她这个人,季舒有时候都会怀疑她下一秒是否就要羽化而去了。

      想到这,她心中没来由的竟有些恐慌,一时岔了气捂着胸口便咳了起来,另一只手赶忙撑住旁侧的树稳住身子。

      箫声戛然而止,沈浥尘回身见是季舒,不由轻笑道:“想不到你竟还愿意主动来寻我。”

      因着这几日接连不断的送药行为,季舒每每见了她都是如避蛇蝎一般,恨不能用锦被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起来,以免于她的荼毒。

      沈浥尘不是个爱笑之人,不过最近似乎笑得多了些,现下虽是取笑之意,可季舒见了仍觉得心心情甚好,暗道自己莫不是以往见多了美人,如今就喜欢看不美的人了?

      抛开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季舒拿眼打量了下沈浥尘被衣袖掩着的手腕,纱布似乎被除了去,想来应当是好得差不多了,毕竟都能持箫了不是。

      她心里重重舒了口气,板着张脸朝其走去,嘴上冷冷地说道:“你若是不带着汤药来,我自当倒履相迎。”

      沈浥尘闻言,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尤其此刻季舒身上穿着宽大衣袍,被清风一带便显左右飘摇,怎么看怎么像是春日里江边随风摇摆的柳条,嗯,还是染病的柳。

      “你这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倒真是我见犹怜。”

      季舒刚行至亭内,听了这话脚下瞬间一个趔趄,还好反应快伸手扶着了亭柱,不然摔个跟头事小,在沈浥尘面前没脸事大。

      “你以为我不知这词是形容女子的?”季舒分外羞恼,脸上甚至泛起了些微红晕。

      虽说她本就是女子,可眼下沈浥尘这般分明就在调侃于她。

      “你不是向来自诩容貌过人?”沈浥尘有理有据地解释道,“这词的由来可是关乎一个美貌若神之人,虽是女子,想来与你也是相得益彰的。”

      季舒撇了撇嘴,径直往亭中石凳上一坐,拎着瓷壶给自己倒了盏茶水,润了润嗓子方才问道:“我竟不知还有这等人物,你且说来听听,看看是何等貌若神人。”

      沈浥尘先是问了句:“晋臣桓温你可知晓?”

      季舒点头道:“略知一二。”

      “那女子便是他的小妾。”沈浥尘有条不紊地叙述道,“说起这女子的身份也并不寻常,她乃是汉末代国主李势之妹,当年桓温伐蜀,李势投降之际便将这个妹妹送予了他。”

      “这李势当真可恶!身为国君亡了国,却还要用妹妹来讨好敌将。”季舒显然很是看不惯这人所行。

      “这便是女子的不易了。”沈浥尘摇了摇头,亦有些感概,而后继续说道,“桓温当时已有妻室,妻子又是个出了名的妒妇,且来头还极大,乃是明帝之女南康长公主,她听了这消息后提着刀便向那李氏兴师问罪。”

      季舒听到这心里一急,赶忙问道:“后来呢?李氏不会真被杀了吧?”

      沈浥尘也不卖关子,将后续说了出来:“那李氏见了长公主却并不求饶,当下便垂泪跪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长公主见其容貌倾城,身世又十分可怜,当下便是把刀一扔将其扶起道:‘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1】

      “能让情敌卸下杀意,这李氏容貌确实可见一斑,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其气节更甚容貌许多。”季舒颇为赞赏地说道。

      沈浥尘面上摆出了一副讶异神情,“原来你除却容貌外,竟还会在意别个?”

      这么一说,季舒便不高兴了,撇了撇嘴道:“你这便是小瞧我了,这世间美貌者甚多,有倾城之容者少,能置生死于度外者却是少之又少,这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

      “当然了,若是二者兼有就更完美了。”

      沈浥尘摇头失笑,果然,某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哎,你这故事还没说完呢,这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不会是二女同侍一夫吧?”季舒说着面色便有些不悦,又动手给自己倒了盏茶。

      “这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民间倒是有传闻,有人说这是南康长公主的阴谋,李氏最终还是为她所害。”沈浥尘顿了下,面上神情突然有些微妙,“还有一个传闻,便是这二人之间竟产生了感情。”

      “噗!”季舒瞬间将口中还未咽下的茶水给尽数喷了出来,一时间顾不上形象,只随意抹了下嘴,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沈浥尘白了她一眼,“左不过都是些坊间传闻罢了,你听个乐子便是,不必当真。”

      季舒却仍是怔愣在那,也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砸吧着嘴说道:“啧,我倒是宁可相信这后边的那个传闻。”

      “哦?季世子果真如坊间所传那般,当真怜香惜玉得很。”沈浥尘只当她是怜爱美人,并不放在心上。

      “红颜易逝,谁不惋惜?”季舒倒也没否认,“再说了,我就是看不惯那桓温已有妻子却还要纳妾,就该让他一人孤零零的才好。”

      沈浥尘听了,只是一笑,“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何况桓温身份不比常人,纳妾也不过是利益驱使。”

      “凭什么男子便该三妻四妾了?真是好生没道理!”季舒将茶盏一掌拍碎,愤愤说道,“若我是那长公主,非得打折他的腿不可!”

      沈浥尘没想到她竟会有此言论,不过再一想季惊林与柳棠沁伉俪情深,虽是王爷之尊却也未有妾侍在侧,便也打消了心中疑惑。

      “若你真是女子,想来定是能留名青史。”

      季舒不解,“此话怎讲?”

      沈浥尘眉眼盈笑道:“《妒记》之上岂可无你名姓?”

      “你也休要说我,难不成这等事你忍得?”季舒耳根一红,不由出声辩解道。

      沈浥尘笑意未减,淡然说道:“若是你要娶个十房八房的美妾,我是不会阻拦的。”

      季舒略去了心头划过的些许失落,将话题扯了开来,“也不知你整日里净是看了些什么书,乱七八糟的。”

      “这看书一来是为了增长见识以解惑,二来便是得些闲趣,这书我如何就看不得了?”沈浥尘并不觉自己有何错处。

      季舒暗道难怪这女人一肚子的坏水呢,看了这许多书,可不是得连肠子都黑透了?

      “你既说读书解惑,那你的疑惑可是解了?”季舒平日里虽也会看书,但都是挑拣自己喜爱的书类,涉猎并不很广。

      “有些解了,有些还未寻到答案。”沈浥尘细细一想,如实答道,“不过看得越多,疑惑也越发的多了。”

      “得,既然越看越多,那还看个什么劲?再看下去岂不是要成傻子了?”季舒好心劝她道,“这古人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外边的真实现象?那可比书本要有趣多了。”

      “这世界之大,我又如何能亲眼看全,若是观之以书,虽不能至,却也仿佛亲临。”沈浥尘素来喜静,以往在侯府时便鲜少出门,因而有此一说。

      “我看你年纪轻轻,这是要成为翰林院里的老学究了。”季舒摇了摇头,皱着眉道,“不成不成,待秋闱过后,我带你在平都好生逛逛,定要让你见识一番这外边的乐趣。”

      沈浥尘并未拒绝,抚着手中的碎玉,似有所想,突然问道:“说起来那日你在明月楼将遗珠买去时,曾扬言要将其放在屋内以做摆设,然我数次查看也未见其踪影,却不知你是藏在了何处?”

      “这个……”季舒面有难色,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不成是不方便与我一观?”沈浥尘除却书画古籍外,对名器曲乐也颇是喜爱,早便想试试那久负盛名的遗珠,只是早先碍于与季舒的关系,不好开口罢了。

      季舒赶忙解释道:“若遗珠还在我这,你想要我自然会给的,只是不巧,我将那琴送与一挚友了。”

      沈浥尘稍显失落,却还是说道:“想来能得遗珠之人,定然极是不俗。”

      “确实不俗,至少在琴技方面,我还未曾见有胜过她的人。”

      沈浥尘一听,难得表现出了不小的兴致,“如此说来,我倒很想会上一会,不知可否劳你引见一番?”

      “这有何难?改日我寻个时间带你去见见便好。”季舒挥了挥手,一口将这事揽了下来。

      想着想着,季舒又有些担忧,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她道:“只是我这挚友不幸流落风尘,你可会……”

      风尘女子不管在哪朝哪代,总归都是让人诟病的,因此她有些担心沈浥尘会介意杨絮如的身份。

      “怎么?你觉得我会瞧她不起?”沈浥尘听闻这话,面上未有丝毫鄙夷之色,反而极为坦然,“世人身份无从选择,既是以音会友,我自然不会在意这人是何等出身。”

      季舒松了口气,亦是赞同道:“就是这么个理,这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若真论起来,我爹当年也不过一介草莽。”

      沈浥尘见她这般回护那人,不禁有些好奇,“听闻你在醉梦楼有一红颜知己,是否便是此人?”

      “这都是外边胡传的!”季舒面色尴尬,着急忙慌替自己辩解道,“我们只是挚友,并无风月之情。”

      沈浥尘不置可否,打了个手势将不远处候着的碧影给招了过来。

      季舒病虽还未好全,但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让自己万分厌恶的气息,脸色大变,登时从石凳上跳了起来。

      碧影端着药也不敢上前,经过这几次三番的倒霉遭遇,她看着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尤其是对季舒有些畏惧,因此在亭外便止住了脚步。

      季舒也明白无心下毒那事给碧影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这以前多活泼的一姑娘啊,便忍住了拔腿就跑的欲望,向其致歉道:“你放心,等无心回来了我定会好好教训她,到时抓来任你处置。”

      碧影躲都来不及,只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无心,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世子您可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在小姐面前说您坏话了。”

      由于无心只对她下手,碧影便以为这是自己得罪了季舒才遭此报复。

      季舒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等事,略显迷茫地看向了沈浥尘,“她说了我什么?”

      沈浥尘轻咳了下,并不答话,从碧影手中拿过了药碗,对她说道:“你在此处正好,绯烟刚熬好的药,趁热喝了吧。”

      这下季舒再没心思去管其他的了,药还没入口便感觉舌尖已经泛起了苦涩,这几天她着实被沈浥尘给整怕了,只得干巴巴的答道:“我、我已经好了。”

      “好没好我自能瞧明白,你且听话,这是最后一剂了。”

      “汤药猛于虎也!”季舒大呼一声便想溜之大吉,哪知肩上一麻,随后整个人便定在了原地,扭着身子动弹不得。

      季舒明白自己这是让人点穴了,犹不死心,想要用内力冲开穴道。

      “不必白费力气了。”沈浥尘说着将手指从她的肩上移了开来,“我这封穴手法你解不开。”

      季舒脖子动不了,眼神一个劲地朝沈浥尘那处飘,“你明明没有内力,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你便不必管了。”沈浥尘来到季舒身前,一手扶着她的下颔,意思再明显不过。

      季舒双唇一闭,牙关咬得紧紧,原本柔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十分僵硬。

      沈浥尘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你堂堂七尺男儿,怕蛇便也罢了,竟还怕喝汤药,你且说说看,究竟还怕些什么?”

      季舒拿眼瞪着她,死活不愿张嘴。

      见季舒不配合,沈浥尘两指一并滑到了她的咽喉处,只稍用了些巧力,季舒便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

      药汁缓缓地渡进口中,季舒只觉颈项那处撩人心魂的痒,偏生又挠不得,更是难耐得紧。

      “你紧张什么?心脉跳动如此剧烈。”沈浥尘感觉到指尖处传来的剧烈震动,未作多想便缓缓向下滑去。

      季舒脸涨得通红,最后实在受不得了,还未待沈浥尘有多少动作,便“咕噜”一声自个将药汁尽数咽了下去。

      “难得你倒是自觉了一回。”沈浥尘略微惊讶地收回了手,随后又替她将穴道解开。

      季舒磨牙霍霍,恨不能扑过去将眼前这人按着狠狠咬上几口,如此方能解心中之气。

      沈浥尘哪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颇为玩味地说道:“你这副样子是要咬人么?”

      季舒收了方才的表情,沉着张脸问道:“你那点穴的路数是从何处学来的?”

      “怎么?想学?”

      季舒确实想学,如此诡异的手法,说不得就能用来保命,当下便点了点头。

      “不告诉你。”

      季舒:“……”

      “没想到你这人还挺会藏私的。”季舒小声地嘀咕了句。

      沈浥尘闻言,眼神一深,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只有我一人在藏吗?”

      后背一凉,季舒猛然有种被人扒光了衣服给看透的感觉,忙扯了几句闲话便溜之大吉。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本章典故引自《世说新语》,《妒记》亦有记载,详情请见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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