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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后来,县衙来人了,府衙也来人了,乌央乌央的,小小的村落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大人物来过,那天村里很热闹,热闹得仿佛察觉不到悲伤。

      那些人都去了隔壁的雁儿家。

      再后来,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小村落,隔壁的房子空了,村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有人说,雁儿娘是萧家的夫人,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们是没瞧见,衙门里的老爷在她面前都得毕恭毕敬。

      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生了个小瘸子!索老娘直撇嘴,晦气,说不定回去就被休了。

      话音甫落,就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扭头一看,阿牛站在后面,正直勾勾盯着她。

      索老娘登时不吱声了,拎着板凳低着头,顺着墙角溜回家。

      在村口坐着的人们,也悄悄避开阿牛。

      刀疤脸该死么?该死!

      可毕竟是他亲爹,小小年纪,亲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就是,看他杀人的模样,好吓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土匪的儿子,当然也是土匪。

      说起来,不是因为他,土匪也不会来咱们村。

      ……

      阿牛木着脸回到家。

      杀人,杀的还是自己亲生父亲,对于一个满打满算才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负荷了。

      那几天他一直浑浑噩噩的,整天整夜躺在地窖里,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隔壁已经空了。

      摆在窗前的竹蜻蜓没了,藏在柜子里的麦芽糖和柜子一起没了,房子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空荡荡的。

      刚刚栽下的海棠花落光了叶子,眼见是活不成了,唯有银杏树依旧矗立在院子里,枝繁叶茂,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牛在树下站了好久。

      他想去找雁儿,接她们的人多车多,走得慢,他走快一点,肯定能赶上。

      可老两口不答应,村里的风言风语他们也听到了,孩子想出去散散心是人之常情,可是燕北太远了,他们实在不放一个孩子出门。

      “就算追上了,也不见得能见面。”姥姥长长叹口气,“大户人家规矩多,她们走的那天,我本想送一送,可好些人挡在中间,莫说和她们说两句话,竟是打照面都难。”

      姥爷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她们也难——过得好的话,谁会撇下那么大的家业,一个人带着女儿在外过活?你就别过去给她们添乱了。”

      阿牛想起雁儿曾说的话:我出生后我爹连看都不看一眼,还叫下人把我扔水里淹死。

      “我要去。”他执拗地说,“总有办法见面。”

      “孩子大了,有主意喽。”姥爷摇摇头,语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欣慰,“今天太晚了,出门不赶夜路,明天再走。”

      姥姥烙了好多张大饼,又把平日里攒的铜钱拿出一半,想了想,把剩下的也装进钱袋子,“省着点花……该花也要花。”

      阿牛嗯了声。

      天色蒙蒙发亮时,阿牛已经起身出门,只拿了烙饼,没有拿钱。

      正屋的灯没有亮,可阿牛知道他们肯定醒着,他没有勇气道别,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

      寻人的艰辛远比阿牛想象的要难,他到镇上打听,上了官道,然而两条腿怎跑得过四条腿,无论他如何赶路,始终不见萧家车队的踪影。

      越走,道越多,越容易走错。

      姥姥烙的饼早就吃完了,他没有钱,好在还有一身的力气,打杂工、做苦力,不求多少工钱,给口吃的就行。

      就这样一路北上。

      等他踏入燕北的时候,已是初冬。

      在燕北,萧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略一打听,就寻到了萧家的府邸。

      高大灰暗的院墙,足有两人多高,阴沉沉的斑驳陆离,还未靠近,就觉喘不上气。

      阿牛深吸口气,壮着胆子上前。

      不出意外被门房赶出来了。

      “哪来的叫花子满口胡吣!”门房轰苍蝇似地挥手,“我家可没瘸腿的小姐!滚滚滚,再不走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雁儿实实在在存在的一个人,怎能说没有就没有?

      阿牛不服气,可不服气也进不去萧家的大门。

      好容易找到地方,不见到人就离开,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阿牛不想后悔,有事没事就在萧家大宅附近溜达:雁儿喜欢热闹,喜欢出门游玩,不会总闷在大宅子里不动弹,只要她出门,总能碰上!

      可是等到第一场雪都下了,还是不见雁儿的身影。

      阿牛缩成一团蹲在街角,燕北的冬天实在太冷,他快要抗不下去了。出来小半年,姥爷姥姥一定想他想得不得了,千万不要再急出病来。

      来的时候是夏天,走路没问题,回去的时候是隆冬,走着回去要冻死人的。

      又忍不住担心雁儿。

      正胡思乱想着,却看到一个小姑娘冲他招手,“诶,你叫阿牛?”

      阿牛点点头。

      “你是不是找雁儿小姐。”

      阿牛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偷偷看你好几天了,”小姑娘低声说,“雁儿小姐说,一定会有个大块头来找她,让我找机会出门看看……就是你吧?”

      阿牛忙不迭点头,又疑惑,“为什么门房说没有雁儿这位小姐?”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说话,示意阿牛跟她走。

      走过闹市,走过长街,走了很久很久,他们来到一处极其偏僻的宅院时,阿牛的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院子里人很少,静得像没有人住,因为静,但凡有一点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一走就是十年,您想过我们吗?

      我们也是母亲的孩子,却像没娘的孩子。

      她可怜,我们就不可怜?

      您好狠的心……

      呜呜咽咽的哭声,一阵阵落在阿牛的耳朵里。

      阿牛疑惑地看向小姑娘。

      “是三少爷和十一小姐。”小姑娘轻声与他解释,“来劝夫人回萧家大宅住。”

      阿牛咂舌:“雁儿娘吗?她生了十几个孩子!”

      小姑娘一怔,继而差点笑出声,“萧家本家一共七房,少爷小姐们都是按整个本家的排行称呼的。”

      可是,为什么叫雁儿“雁儿小姐”?

      阿牛吸吸鼻子,没有问出口。

      “雁儿小姐住在东厢房。”小姑娘推推一扇紧闭的黑漆小门,“门怎么锁了?”

      门锁着,进不去,墙角有块大石头,站在上面正好能露出脑袋。

      阿牛扒着墙头,捏起小石子轻轻抛向东厢房的窗子。

      “雁儿,雁儿……”他小声喊。

      窗子开了,露出雁儿的脸。

      “雁儿!”阿牛兴奋极了,胳膊一撑翻过墙头,蹬蹬几步跑到雁儿跟前,然而笑容还没发展到最大,就从脸上消失了。

      雁儿瘦得可怕,显得两只眼睛更大了,神情也恹恹的,丝毫没有乡下时的活泼精神。

      她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阿牛张张嘴,说出口的却是:“对不起。”

      都是因为救我,你才点燃了烟花棒,不然萧家的人根本找不到你,你就不会被困在这座小小的院子里。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阿牛低着头,愧疚得不敢看她的眼睛。

      雁儿大笑,笑声虚弱,咳嗽不断,“傻子,他们早就发现我们啦,还记得在镇上看烟火那次吗?”

      阿牛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原来是萧家的人!

      可心里还是很难受。

      承诺的话脱口而出,“雁儿,我带你走,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雁儿摇摇头,笑着说:“我曾怨老天不公平,恨萧家冷漠,可是后来一想,我的存在,对别人来说也是不公平。”

      想起方才听到的哭诉,阿牛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只不停说着,“没事,一切都会过去,我们都会好好的。”

      雁儿又笑起来,“分明是我安慰你的话,也对,一切都会过去的。最初的时候,我娘一定很难过,还好有哥哥姐姐在,难过,也总会过去。”

      “操心哥哥姐姐的婚事,嗯……当祖母外祖母,往后会有一大堆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子外孙女缠着她,哈哈,哭了笑了啊,抢吃的争玩的啊,这些琐琐碎碎的生活小事,逐渐冲淡了她的哀伤,她的日子一定会快快活活。”

      母亲再想到她的时候,不是哭泣,而是笑着和别人说,我以前有个女儿……

      她的模样会从母亲的记忆中逐渐淡去,或许很久很久之后,年迈的母亲再也想不起世上还曾有个她。

      果然还是有点寂寞呢。

      雁儿擦擦眼角,掩饰般笑笑,“太冷了,冻得我眼睛凉飕飕的。”

      阿牛突然说:“我不会忘了你,永远都不会!”

      雁儿吃惊地望着他,须臾,眼泪汹涌而出。

      她无声地大哭起来。

      这是阿牛第一次看到她哭,也是最后一次。

      临走前,雁儿送给阿牛一个荷包,里面除了几块银子,还装着一包麦芽糖,和一方绣着海棠花的手帕。

      “过完年我再来看你,还给你种海棠花!”

      “这里不能种,还是在我住的那个小院种吧,就种在银杏树旁边,把我的头发埋在树下,权当我在那里。”

      阿牛拿出随身的小刀割下她一绺头发,用海棠手帕仔细包好,放入怀中,然后抱了抱她,回身爬上院墙。

      “阿牛!”

      冷冽的劲风吹过,树枝上的积雪沙沙地落下,拐杖划过地面,发出粗粝的摩擦声,雁儿拖着身子艰难移动到院墙下,仰起头看着阿牛笑。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叫住了他,雁儿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挥挥手。

      阿牛最后看了她一眼,跳下院墙。

      一只大雁缓慢掠过晦暗不明的天际,轻轻落在结冰的湖面上,长长的脖颈弯下来,眼睛闭上了,一动不动的,看起来很累很累。

      洁白的雪花悄无声息地来了,轻轻柔柔覆在她的身上,一点儿也不惊扰她的梦境。

      落光叶子的树也被雪打扮起来了,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冰花,夜空绽放着五彩缤纷的焰火,映得雪白的树也变得五光十色。

      宛若一树海棠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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