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儿童的铲屎官

5、计较刁难

　　乔刘氏微红了脸，但看着乔小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伸手帮她抚了抚背，尴尬地笑道：“你二叔做活一向粗手粗脚，改日天晴了我就让他重新帮你家掏。”

　　“咳咳……”乔下曼拍了拍胸口，抹了眼角那道被熏流出来的泪，对乔刘氏说道：“那可麻烦二叔了。”

　　“二婶你回头告诉二叔，等他来给我家掏烟囱的时候，我亲自给他煮了玉米稀饭吃。我娘前几天去镇上，裁缝铺里的袁大娘送了我家一些干酸菜来着，就了玉米稀饭煮，那味道可香哩。”乔小遇扬了扬笑脸道。

　　“诶，好……我会跟你二叔说的，还是小遇你乖巧懂事。”乔刘氏微怔了怔，连声笑道：“那你回去照顾小佩吧，我跟你三婶就走了。”

　　乔刘氏侧目与弟媳使了个眼色，竟是不打算再呆了，乔小遇见状倒也不拦她们，只连忙叫她二人稍等一等，便跑去伙房拿了一只染了松脂的竹把过来，就着堂屋炉里的火点着了递给乔刘氏，道：“下雨天路上好多稀泥来着，二婶子三婶子你们寻着脚印走，别跌着。”

　　“那就谢谢小遇了。”

　　乔刘氏看她考虑得这般周到，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只终究有些绷不住了。她与乔陈氏对视了一眼，俩人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举了竹火把相互搀着回去了。

　　幽幽凉夜里，火把光渐渐微弱，而侧屋后头乔冉安掀土的声音却变得清晰起来。

　　乔小遇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眼，对乔冉安唤声道：“爹，泥巴太潮了，你明天再接着砌那山墙吧……”

　　“娘说有事找你。”乔小遇顿了顿语气，索性将那句“快回来歇息”的话给换了。

　　晕黄的火光从隔门口|射进里屋，将原本黑黢黢的木板的颜色映得似人脚下所踩着的黄泥一般，令乔小遇觉着既真实而又压抑。

　　乔小佩已经睡着，皲红的面颊是被雨水泡过的土地的颜色，只她不曾呓语，亦不曾发什么高烧。傅娘子轻叹了口气，柔和的视线从小女儿那张糊了白芨粉末的额头上转过，探向乔小遇。

　　“你是真的长大了，所以越来越有主意了。”傅娘子的语气极为平静。

　　乔小遇低着头，不愿迎上傅娘子那道审视的目光，而脚趾头则不安地来曲折抓挠着，使得那泥浆水渗出了鞋面，或染为团团紧簇作一处的花，或似野鱼般吐出几个小泡来。

　　傅娘子听得挠声，不禁皱了皱眉。她这才留意到，乔小遇这会儿还穿着做农活的那双布鞋……泥水将她的脚背染得片儿黄，可浸在里头的那截却被泡得白生生的，还皱巴得起了皮。

　　“到家可好一会儿了，怎一直没洗脚换鞋？”话刚问出口，傅娘子便后悔自己的语气里带了责骂。她接着说道：“是不是以后问到你什么，你都打算这样回应娘？”

　　乔小遇闻言有些局促，她轻动了动自己的僵凉的脚趾，倒让些泥水从布鞋里渗出了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就仿佛田里的的气咕咯一般。

　　而一听傅娘子找自己有事的乔冉安这会儿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大踏步地朝着里屋进来——自然的是，他那鞋子同样发出了这般诙谐的声响。

　　傅娘子气笑出声，道：“你爷俩竟忙到了这份上，倒叫我说什么好？”

　　乔冉安是特地洗过手的，只他洗得不怎么过细就是了，加之没用布巾擦过，这当口还湿沥沥地滴着水……

　　眼瞧着一脸憨笑的乔冉安便要伸手去抚小女儿的额头，傅娘子气哼着打开了他的手。

　　“我不会吵醒她的……”乔冉安瑟瑟地缩回了手，说道：“不过你们这敷的什么，有用么？”

　　“便能盖住伤口，什么东西都成的。”傅娘子随意地解释了这么一句，接着冷眉淡声道：“你这才想着理会家里的事呢？”

　　傅娘子白了一眼乔冉安，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小遇她二婶子三婶子来时，倒没见你冒个头啊。晚间你扯谎时那般能说会道，咋见着人上门刁难你却怂得躲开了？你可能再中用些？”

　　“她们刁难你了？”乔冉安挠了挠后脑勺，额头上皱起了道道横纹，道：“我只当她们是上门道歉的，哪里会想那么多？何况她们都是妇道人家，我个大老爷们待在屋里怕会让人觉着粗横……我只是想让你们把话说开而已。”

　　“话的确说开了！只什么叫作粗横，这理亏的又不是咱家！”傅娘子没想乔冉安竟说出这副托词，心下是又气又怨。

　　“你可晓得她们过来是为了说什么事的？她们叫咱家以后不要再把小佩往阿婆家里放了，连用了几捆柴火都是计较的，你倒担心人家是来道歉的，面子上挂不住？自个儿忙着去砌山墙，谁叫你去砌了？你是以一天到晚做活都不会觉得累了？”

　　傅娘子的火气发到半截，不知怎地又转成了对丈夫的心疼。只眼看着这一家子人都聚挤在了狭窄的里屋里，不论大的小的都沉默地听着自己的训怒话，傅娘子便觉得胸口处泛着一种莫名的涨疼感。

　　她偏过了头去，忍不住用手拭泪。

　　“娘，你不要多想。”乔小遇余光瞥见乔冉安一阵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得轻轻摇头。她朝傅娘子走近了些，劝慰道：“等这个秋天过去，家里便没有什么繁重的农活了，咱们也不必再去麻烦乔阿婆。”

　　“可你说明天……咱还要不要把你妹妹送过去呢？”傅娘子一想起地里的土豆还没挖起来，浓重的愁色便又爬上了眉梢。

　　“明天这雨怕是不会停的，娘早上就别出门了，将着把今儿刨回来的土豆给分拣开，带好妹妹，我去地里把土豆叶背回来。”乔小遇偏头看向乔冉安，接着道：“至于爹爹，还是趁早赶了长水叔家的牛车去镇上一趟，把那腊肉卖了。”

　　“就是少卖些钱也无妨的。只得了的那些铜板，却怎么也要留些与阿婆。还有那饴糖，咱换过一张普通的油纸包了，给阿婆带些过去。”

　　乔冉安不解地道：“乔阿婆牙齿都快掉光了，你怎么还想着给阿婆送糖吃？”

　　“我的老爹啊，那糖是送给阿婆哄几个孙子的。”乔小遇轻笑着道：“小孩子或许分不清善恶，可谁待他好，他们却又相当敏感。若阿婆那几个孙子以后少欺负妹妹些，阿婆也能宽点心。”

　　傅娘子听着女儿话里的娇俏意味，嘴角那抹淡淡的苦涩渐失了痕迹。她颔了颔首，又道：“你待会且先去问问长水，明儿他去不去镇上……不过他应当是要去的。”

　　乔冉安也道：“事先打个招呼总是好的……”

　　这村里谁家有个什么大事小事，大家伙都是清清楚楚的，如乔长水每隔半月便去镇上这事。倒不是因为他闲钱闲时多，只出门去帮他哥乔长田抓药罢了。

　　各家都有辛苦，生活从来便不是只为难一个人。唯一庆幸的是，在这片贫瘠的生活土壤上，温情便似烟囱口冉冉飘起的烟云一般存在着。

　　乔小遇在黑暗中看到了这缕烟云……

　　“无论以后的日子怎样难熬，我总会带着家里人熬过去的。”乔小遇看着妹妹因饭食不均而长得黄生生的头发，连日以来的郁郁情绪竟一扫而空，心间渐萌生出一股斗志来。

　　当天际泛出一抹亮光时，山脚下的乔家村里已经有几户人家燃起了炊烟，以至于那座被云雾遮了尖端的山丘就仿佛被士兵端了头颅的沉腐之躯一般——荒凉，而无任何悲悯的情绪。

　　乔冉安赶来坐乔长水家的牛车进镇里时，特地问起乔长田的伤势，乔长水神情颓丧，念说他哥躺床上这几日，后背都快生疮了，可到底下不得床，家里几亩的土豆许要跟着烂在地里了……

　　乔冉安闻言若有所思，口中差些便要说出自家地里的事若忙完了便去主动帮忙的话来，只转念又担心着傅娘子会怨他自作主张。他终究只是轻叹了口气，说道：“但愿天能快些晴起来……”

　　说来乔小遇出门的时辰倒比乔冉安还要早些，且将妹妹也给带出了门。

　　亏得乔小遇动作轻，等乔冉安被傅娘子使了起来烧灶煮猪食时，这位憨实的爹却见着灶里的木柴早烧成了一堆糊炭，而那灶台边上还放着两个温热的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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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我们这也起得太早了些，我现在直打呵欠呢。”乔小佩一边紧跟着乔小遇的步伐，一边忍不住抱怨道：“这天儿的露水怎么这样重，我裤子都被绊湿了。”

　　“你昨晚睡得同样很早。”乔小遇回头冲妹妹轻笑了声，眸底却不由得得泛起一抹涩意，接着道：“你便稍稍忍耐下吧，昨夜里还下雨来着，露水怎会不重？等回家快些将湿衣服换下，便不会生病了。”

　　“头还疼不疼？”乔小遇问道。

　　乔小佩摇了摇头，圆溜溜的小眼微转，笑道：“姐姐，你之前说咱们不单是去地里背土豆叶，那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