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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林谅 ...

  •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卫窈和林谅会同时出现,并且看上去相谈甚欢。

      卫窈和林谅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彼此不得不和对方同时出现,还穿着同样可笑的白大褂,看上去像一对恋人。

      真是——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经历了。

      卫窈撇了撇嘴,因为戴着口罩的关系,声音有些发闷:“我去抽根烟,你们随意。”

      我从来不知道卫窈有烟瘾,不过不重要了,我看着她走开,原本环绕在我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尴尬而冷沉,我束手无策,垂下眼帘,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身份面对林谅。

      他的到来,出乎我的意料。

      他打破了一室沉静:“你的伤……还疼吗?”

      我缓慢地点点头:“已经没事了。”

      我们这段客套而疏离的对话结束后,相互沉默了冗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互相都没有看对方,而是将视线移到别处,好像有一条长河隔在中间,阻断了我们多年的情谊,如今一刀两断,各奔前程。

      从前年轻的我们大概也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我和林谅之间竟然还会冷场尴尬。

      真是时过境迁,人生无常。

      “我听说,唐川向你求婚了。”

      他站在一边,穿着一身普通的白大褂,俊容依旧,比以前更显成熟了,神情却不复从前的洒脱明朗,如同蒙上一层蒙蒙阴霾,他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我没有抬头,不敢看他,木然开口:“对……没有错。”

      “你……”

      他迟疑了一会,涩然发问:“你们幸福吗?”

      我挪动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心脏像是被灼烫了一下,内心倍感凄凉。

      四年前的那个初夏,我们领了结婚证书,一起相约未来,爱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四年后,他却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问我再嫁他人,幸不幸福。

      明明这个答案,我们都知道,并且就在嘴边。

      我眼里聚起水雾,别过头不看他,害怕泪水脆弱地滑落,被他看见:“当然。”

      口硬心软并不是卫窈一个人的特点,原来我也是。

      但是这次林谅没有一贯地用甜言蜜语哄我,他低低应了一声,艰难地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沉默着点头,他顿了顿,沉声问:“你……四年前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吗?”

      那一刹,反复周遭的其他杂音我都听不见了,只有他的声音清晰而响彻耳畔,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捏住被单,心如擂鼓,像是要跳出咽喉,那段阴影又残酷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扑向我,将我往下拽。

      我缓缓抬头看向林谅,他目光沉郁,又挣扎着希翼与痛苦,静静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怕这个答案给我们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迟迟没有回答,却忘记了同时沉默也代表结果。

      他仿佛失去魂魄一般怔住了,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难以接受,眼尾染上一抹红色,最终哑声追问:“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我侧过头看向窗外,觉得咽喉里堵着什么苦涩的东西,只说了一句:“我在南京等了你二十七天,直到沦陷前夕。”

      等到我再见你的时候,你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并且投敌叛国了。

      我还有什么身份立场,去告诉你一切事实的真相呢?

      我一再强调着警告自己,我对他已经再无感情,但我只要一回想他们在酒店大厅若无旁人的亲密接触,心底便如同针扎。

      我知道自己还在怀念着过去的情感,但我现在已经不了解他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爱吃什么口味的菜式,习惯去哪里逍遥自在。

      时间早已将我们划开距离,在我离开上海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注定不可挽回了。

      终究是,覆水难收。

      时间永远不可能回头。

      我们也再回不到过去炙热的感情了。

      我们认识了十多年,用了半年恋爱,三年离别,半年结婚,最后在四年里失之交臂。

      如今,再也没有碎玉重合的机会了。

      林谅陷入那段往事,那些负面情绪似乎要将他压垮,他苦涩地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还愿意……”

      我打断他的话:“罗榆死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在。”

      我冷静地问:“我想知道,他是被谁害死的。”

      罗榆的死是我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我从舅妈的庇护下接过了他,原本是让他远离战场,一生一世无忧地活下去,我却没有尽到责任,反而害他加入军统,最终为了报国,尸骨无存。

      我没有忘记,罗榆同时也是林谅的表弟。

      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亲人。

      我无法想象那一日林谅也在现场加入了对罗榆的围捕,就算他什么也没有做,但只要出现在那里,就是对罗榆的伤害。

      罗榆……一直以林谅为人生目标,就是要当一个不在乎金钱的纨绔少爷,姥爷在世时,还经常气他没有理想,不像是罗家子孙,狠揍了他好几回,罗榆却毫不在意,每回看见林谅,都追着捧着。

      林景昌曾经说过,若是这两个具有林家血脉的子弟能够在商业发展,必会让他们家的事业更上一层,甚至垄断上海,也是犹未可知。

      但最终他们谁都没有在这条路上发扬光大,反而都拿着枪,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我不知道罗榆来到上海后发现他敬重的表哥也变成了汉奸,作何心理,他在血战之中遥遥瞥看林谅的身影,是不是同我一样悲切无助。

      “当时一片混乱,我没有注意,不过应该就是在现场的人。”林谅眼中蓄着闪动的泪水,沉声说道,“我会查清楚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不是给我一个交代,是给舅舅舅妈,还有林家大舅,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们四目相对,再没了甜美梦境,只剩下悲哀伤痛,他的眼中黯然无光,笼罩着沉沉雾霭。

      我心里刺痛了一下,这一瞬想不顾一切地扑在他怀里,说我想和他重新开始,但有那么多鲜血骸骨挡在了我们面前,我不能忘记自己和他的身份立场。

      曾经我因为立场拒绝唐川,现在我来警醒自己。

      我们不是一类人。

      不如好聚好散。

      如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一切还不能放下,那我来当先放手的那个人。

      我忍住泪意,嘴角翘起弧度,如同多年前第一回见他,想象着自己轻快的语气:“等会你们就回去吧,不要被人看见了,还有以后……别听卫窈串掇了,她就是这样喜欢搅局,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似乎也笑了一下,低声说:“你也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的原因。”

      我知道,因为他们从来都有过节。

      林谅隐去了后半句话,罗柠一直不知道卫窈为什么厌恶自己,不是因为在东京时候的过节,而是因为依赖。

      或者说是……深入骨髓,而不自知的爱情。

      爱情中无非我爱你,你爱他这些令人纠结的关系,而他对于卫窈隐秘的感情心如明镜。

      因为,卫窈看罗柠的眼神,与他看罗柠的眼神一模一样。

      因为失去,卫窈才仇视憎恶他,将他当作假想的敌人,即使,罗柠从来没有对她产生这份心思。

      他、罗柠、卫窈,甚至谢暄都不过是求之不得的可怜人,在早就规划好的圈里撞得头破血流,再无出路,却不自知。

      但是比起从未得到,更痛苦的是得到之后的乍然失去。

      尝过糖有多甜,却被告知此生永远失去味觉,再也无法尝到甜美滋味。

      何其痛苦。

      我低喃:“其实她也很不容易,卫家一朝颠覆,失去至亲的痛苦,我都知道。”

      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相依为命的亲人生死离别,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无限膨胀的私欲。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大舅……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传言中林景昌并不是意外车祸死亡,而是被卫康靖下手谋害,并趁机侵占了林氏企业,我一直觉得这并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林谅眼神一暗,苦笑道:“我大舅精明了一世,大概至死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小人谋害,不过现在凶手已死,他们可以在九泉之下,继续作对了。”

      不管是林景昌奋斗一世的林氏企业,是外冷内热的真挚亲情,还是那个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人,都回不来了。

      我看着林谅落寞的神色只觉得悲伤心绞,想要抚平他的伤痛,却早已没有了资格,我尽力宽慰他:“那你的父母呢?他们还在国外避难吗?”

      他点头:“我上周刚收到他们发来的电报,说前阵子去了瑞士,那里还没有被战火侵扰,他们最近打算去英国探望纪先生夫妇,你也认识,就是那对性格很好的老夫妇,我们在饯别宴上见过的。”

      “那……”

      我原先想问林谅父母知不知道他如今身在76号的事情,但转念一想,问出这个问题,或许又要引起尴尬,便重新咽了回去。

      林谅没有发觉我情绪上的迟疑,他尝试着问:“明天……”

      我抬起头,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明天我能不能也来探望你?”像是生怕我误会,他抢先说,“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内心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占据,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舒服,轻声说:“当然。”

      他眉眼立刻展开,失落一扫而尽,眼中盈满笑意:“那你喜欢什么花?这里太素净了需要鲜花点缀布置一下,对了——你喜欢玫瑰,那我明天一早等花点开门就买过来,保证还是新鲜的。”

      我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像极了四年前任性妄为的小少爷,忍住了喉咙里的话。

      ——其实你没有必要,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我不想林谅来见我是因为对旧事的愧疚,我设身处地在他当时的处境,也会以保家卫国为重,只要国家还在,剩下一切都还有机会。

      我不想看他永远自我检讨,永远来弥补曾经的失误。

      再说,那件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是我的错。

      应该是我……没脸见他。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我们一起看向浴室门口,卫窈神色自若地站在一旁,一贯讥诮地说:“打断一下——你们聊得太久,忘记了我的存在,时间快到了,换班的人要来了,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我茫然地看向她,她挑了下眉:“我忘记和你们说了吗?门口的保镖是一天三次轮班制,而只有这个时间点的人才会放我们进来,再有十分钟就到了换班时间。”

      我忧心忡忡地对她说:“这么危险的话,以后就不要冒险来了,其实我没有事。”

      她走上前,烟味渐浓,我皱了皱眉,不知她什么时候沾染了这么重的烟瘾。

      卫窈对林谅冷冷一笑,习惯性挤兑:“这么冒险还不是为了他?若是我一个人,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地走进来,何必假扮护士。”

      林谅没理会她的挑衅,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两包糖果,对我笑道:“虽然医生可能不让你吃糖,但这些能让你心情愉快,我可是藏了一路,就怕在门口被搜出来。”

      我微微一笑:“你这是哄小孩的惯用手法吗?”

      他脱口而出:“你不就是小孩吗?”

      这句软绵绵的话却在我心口开了一个洞,我的笑容顿时褪去,沉默着接过糖,没有再说话了,生怕一说话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哭出来。

      可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哭呢?

      卫窈一直冷眼看着林谅和我的举动,终于忍不住伸手揪起他的衣领往门口拖:“我真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观念,现在又过去了三分钟,如果你想被76号的同僚认出来我没有意见,但是别扯上我,你想死别拉我垫背。”

      门“哐当”一声关上,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我怀里捧着两小包糖果,缓缓解开包装,拿出一颗放在手心,却只是凝视,糖果上沾染了糖精,散发着甜丝丝的香味,格外诱人。

      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甜是什么滋味。

      但在这一刻,我压下不切实际的奢望,将糖果重新放回了袋子里,放在一边。

      与其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不抱有希望。

      起码最后,不会惨败到失去一切尊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还有可能HE吗???
    我尽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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