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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南卿番外(下) ...

  •   南卿觉得这三年过得特别漫长,仿佛这就是她的一生,她甚至想不起来上海之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每天只能带着假身份去医院上班,再回家。

      南卿觉得自己变了,变成了她以前最讨厌的局外人,冷眼隔岸观火,没有了好奇心,她只有看见戒指的时候,才会想起以前自己是多烂漫天真,可惜真的回不去了。

      也许她就不应该接过这个戒指。

      她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从一开始就这样无趣古板。

      卫康靖隐藏得非常巧妙,迟迟没有露出端疑,他们明白这是一个长期的斗争,为了能够随时传递消息,他们不能经常见面,所以卫窈做主捐款修缮了慈心孤儿院,也令卫康靖这个伪君子大为长脸,丝毫没有怀疑,这就是他们的联络处。

      南卿趁着工作之便来给孩子们检查身体,和她的上级悄悄会面,也有的时候,她会和容泽出去,他们之间经常见面倒是不会引人怀疑,所以要么约在咖啡馆,要么约在电影院,用情侣的身份隐藏情报的交换。

      二月初是上海最冷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信,从遥远的苏联寄来的信,从一位刚回国的同期那里拿到的,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公里才到了她的手上。

      她一整天心神不宁,扎针的时候失手扎疼了病人,差点引发投诉纠纷,直到回到家里,她才从包里拿出这张皱巴巴的信。

      看到字迹,她松了一口气,是房东太太寄来的,可是看到正文,她的眉拧紧了。

      大卫回来了。

      他回来了。

      在找她。

      南卿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放下上海的一切,去苏联见他,但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被理智紧紧按下。

      大局为重。

      她的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她要理智分析利弊,一切为了抗战,她不会为了个人情感,冒那么大的风险。

      她做出了决定,拿出打火机,将信点燃,最后整封信化作一片飞灰,明亮的白炽灯下,她的眼里泪光盈然。

      从这一刻起,她郑重地取下了指间的戒指,重新放回小锦盒里,堆在抽屉的角落里落灰,她告诉自己,明天在百乐门还有一场聚会,早点睡吧。

      虽然上海只是暂时的平静,但他们都知道,随即而来的是可以淹灭所有人的滔天巨浪。

      百乐门里,卫窈把罗柠带来了。

      对于罗柠,南卿或许是唯一一个见过她的人,但是并不陌生,因为这些年,他们组织一直在和罗柠的家人联系,希望能争取到罗家老爷子的势力支持。

      但是后者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似乎也有意倾向国民政府,左右摇摆,着实令他们非常苦恼。

      但是现在,也许能从罗柠入手,将老爷子争取过来。

      卫窈就起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作用。

      有的时候,南卿不得不感叹,卫窈活得太清醒克制了,她虽然是女人,却难得看清时局,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自己的算计,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恋人都能成为她的目标。

      从本质上来说,卫窈更像一个掌控全局的人,是一个执棋者,虽然令人心里畏惧,但她信任他们的组织,并且难得忠心。

      不对,与其说信任他们的组织,不如说,他们的信仰相同。

      都是在为了理想而争斗。

      为了让更多人活在一个光明的未来。

      卫窈不会后悔,南卿不会后悔,无数潜伏于黑暗的同伴们也不会后悔。

      但是在那一天,南卿得到了消息。

      大卫死了。

      据说是在苏联大清洗行动中被牵连,死讯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月。

      换句话说,大卫从军队出来后不久,就遇害了。

      南卿镇定地看完了房东太太送来的信,手指攥紧,指节发白,心脏阵阵抽疼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她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背,以此缓解心里的痛楚。

      可是为什么,痛到哭不出来了?

      她松开牙齿,不顾手臂上的血肉模糊,轻轻哼起在大卫家找到的乐谱,那是他参军前终于赶出来的曲子,用巴拉莱卡奏出来很有异域的风情,他早就说过会为她做一首曲子。

      无需分别的哀伤,用诙谐幽默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记得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

      记得他做的鲜鱼汤和炸土豆。

      记得1932年托木斯克的冬天。

      记得他在火车站送出的戒指。

      可是,在时间的洪流里,她唯独忘记了他的样子。

      南卿用手捂住脸,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声哭了出来,在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她终于可以做回那个深爱着大卫的南卿。

      她一直以为自己陷入了沼泽地,想要他好好活着,可是时过境迁,人生无常,她想留的,一个也留不下。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

      ……

      到处都是屠杀,抢劫,放火,奸/淫,就连上海法租界也不安全了。

      南卿的眼里布满疲倦,她白净端庄的脸上被溅了一层鲜血,一脚踢开76号汉奸的尸体,她举枪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只有风呜咽吹过,像极了死亡带来的丧乐。

      容泽靠在一边的墙上,胸口上下起伏,脸上蒙了灰土,眼神却依旧锐利清明。

      “联络处被毁,沈桐徽失联,你觉得她被捕了吗?”

      “依照现场的情况,我不能做出完全的判断,我认为,不应该过久停留。”南卿用帕子擦了擦脸,冷漠到了几乎无情的程度。

      容泽陷入沉思,他思考着说:“如果沈桐徽真的被捕,你和我的住处已经不安全了,现在立刻和我去安全屋,找机会联络上级。”

      “不,我们还没有通知罗柠,她万一被怀疑了,唐川真的会杀了她立威。”

      “相信我,卫窈会周旋,还有周舜光在她身后。”

      南卿突然笑了,讽刺道:“这不是一个更好的理由吗?”

      “……”

      “是我们让她陷入了这场危机,我不能误辜负她的信任。”

      罗柠的眼神和多年前大卫的眼神重叠在一起,前者清浅柔和,后者难掩爱意,虽然情感不同,但他们对她都很信任。

      可惜她却辜负了大卫,也错过了自己的一生。

      “我去吧。”

      她愣住了。

      南卿好像第一次认识容泽,他的眼神里带有她看不懂的含义,这个时候她觉得,容泽不该来上海。

      她一直都明白他的憋屈,作为一个男人,却不能上前线报效祖国,只能躲在锦绣繁花的地方潇洒度日,隐藏自己的身份本领。

      他或许比她还要痛苦无奈。

      “我在安全屋等你。”南卿的嗓音有些哽咽,她仍笑了笑,一如往昔,“活着回来。”

      那道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和容泽是什么关系?”

      “战友。”

      对,没错,他们当了八年的战友,相互把后背交给了对方守护,彼此是最忠诚的朋友。

      “你的上级是谁?”

      “章之讳。”

      敌人永远也想不到,看似平凡朴素的报社编辑章之讳才是他们上海区地下的负责人,他一直隐藏地非常巧妙。

      “罗柠,是不是你们的人?”

      南卿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她缓缓道:“不是。”

      “你们有和她接触过吗?”

      “我想让她杀了唐川,为沈桐徽报仇。”

      那道声音长久地沉默下去,南卿身边穿白大褂的女人和另一侧靠墙站的男人对了一个眼神,两人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唐处长,情况就是这样了。”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头发向后梳成了油头,白衬衫和黑领带被穿出一股禁欲范,长腿宽肩,身材挺拔,浑身透着肃杀。

      男人脸色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半晌,他淡淡道:“这次的新型药品很好用,下次的犯人继续交给你了。”

      女人的年龄有些稍长,其实长相得很娇艳,艳里透出一股媚态,笑起来像猫一样勾人魂魄:“那唐处长准备怎么感谢我?要不请我吃个晚饭吧。”

      唐川淡漠地瞥了她一眼,道:“我还有任务在身,不如叫林谅来陪你。”

      “好啊,我可喜欢林队长了,您有空可得给我们多撮合撮合。”女人笑得弯起眼睛。

      谁不知道,在76里就数林谅最俊,用来当个情人最适合不过了,反正她的家世也不允许她嫁给一个中国男人。

      唐川走后,女人重新回到了审讯室,幽幽叹道:“你的命真好啊。”

      没受皮肉之苦,就轻轻松松吐出了这些资料,看起出这次唐川心情很好,是不是代表很快就能回家了呢?

      她想起在日本的家,又到了开满樱花的季节,母亲一定又站在门口等着她和父亲回家吧,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告诉母亲,父亲的那些秘密情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去换晚上约会的衣服,还是想着怎么睡了林谅比较开心。

      静谧的审讯室,原本应该沉睡的南卿缓缓睁开了眼眸,眼中清醒无比。

      她的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蠢货。

      章先生真的非常机智,早在沈桐徽失联的时候就做好了后期的一系列计划,以她的被捕为诱,又令卫窈送来了全新的催眠药物,在他们以为知道全部计划的时候,章先生会以死殉国,让他们以为大获全胜,可是这个时候,新的负责人已经来到了上海,迅速接手了一切。

      虽然这个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但是他们没有了退路,只是容泽的失踪并不在他们的计划里,南卿只能暗暗祈祷,他不要落在76号的手里。

      而今晚,章先生就要牺牲了。

      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牺牲,南卿应该习惯了,但章之讳是对她亦师亦长的存在,他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神态宁静,并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每天都有的小事:“我的牺牲会保护你们,这也值了。”

      因为他的死,卫窈和罗柠可以躲过一劫,组织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可是我舍不得你。

      这句话南卿一直没有说出口,她从出生就不断经历身边人的死亡,她不想再承受那种痛苦了。

      “我还能相信谁像相信你一样?”

      章之讳眼眸睿智,他露出微妙的笑意:“相信你自己。”

      ——南卿,如果你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就信任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吧,我把你的资料都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从今晚后,做你想做的事,如果有一天还想回组织,就去那里把资料给未来的负责人,我相信他会接纳你。

      “你知道我一直……”

      “我们虽然有同样的信仰,但你不适合做一行,不如去跟随本心吧。”

      南卿的本心是什么?

      其实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音乐梦。

      所以和大卫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梦苏醒成长了,他们一起畅谈音乐,大卫欣喜地邀请她加入乐队,可是被她拒绝了。

      南卿觉得,自己已经选择了信仰,就不能再任性地玩乐了。

      现在,这个梦还有实现的机会吗?

      南卿在梦里见到了大卫,这已经是他离开多年后,南卿第一次梦见他。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还是年轻英俊,她深爱的模样。

      他坐在火车站边的长椅上,手边放着他最喜欢的巴拉莱卡,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谁,南卿的眼眶有些潮湿,她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柔声问:“你在等谁?”

      青年对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很耀眼:“你好夫人,我在等我的未婚妻。”

      夫人?

      南卿愣了愣,继续问:“你的未婚妻……去了哪里?”

      青年脸上出现了困恼的神情:“她……回家了,不过我相信只是暂时,她还会回来。”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等?”

      “只要她一出现,我就能立刻看见她,我参军前向她求了婚,还没来得及问她的答复,所以等她出现,我要上去拥吻她,为她弹奏新谱的曲子。”

      南卿眼睛被晃了一下,看见他的指间戴着一枚戒指,她目光缓缓往自己手上移,发现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青年也瞧见了,笑了笑:“您的这枚戒指和我的好像,但是我送给她的戒指是自己亲手设计的,您先生一定也是学习了设计行业,他一定很爱您。”

      南卿苦涩地说:“我们很相爱。”

      “真好啊,希望我的未婚妻也能像你一样幸福。”

      南卿静静地看向他,眼中盈满怀念与恍惚:“大卫。”

      青年的碧蓝眼眸充满迷惑:“夫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死。”

      “夫人?”

      “我很喜欢你,但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信仰放弃你。”

      “你走后那些年,我一直在回想,如果那年我收到房东太太的信,能去苏联找你的话,会不会阻止你的悲剧。”

      “这枚戒指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犯下的那些过错,但是如果回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回国,我能做的,只是不去主动认识你。”

      南卿其实是个胆小鬼,她到最后还是会选择自己的信仰,即使痛苦纠结,也会按着她选择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所以章之讳的担心其实很有道理。

      他担心南卿会逼死自己。

      但是在这个时代,活着都是一种奢望,又哪里有本心呢。

      本来就是镜花水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触,也就不会失去了。

      她不会走的,这个世上也根本没有了她的路,既然章先生已经不在了,那就让她按着他的路走下去吧。

      从此前方不管是什么,她在意的人已经走了,就无所顾忌了。

      南卿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漉漉的一片,铁窗外天灰蒙蒙地还没亮,但是她敏锐地发现有一道影子落在墙上。

      她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看了过去。

      面容俊朗的男人笑吟吟盯着她,好心情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

      林谅……

      她眼瞳幽深,沉默不言。

      男人轻声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靠近了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很浓烈,掩去了微微的烟味。

      “做笔交易吧。”

      男人在她耳边说道,嗓音低沉诱惑。

      南卿面无表情,从他微敞的衬衣口瞥见了几抹暧昧的痕迹。

      她的内心没有波动,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害得容泽生死不明的人就是他,现在有什么身份谈及交易?

      “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的话,这个够不够呢?”男人猜测着她的内心想法,又轻轻附耳留下一句。

      !!!

      南卿瞳孔睁大,身子剧烈颤了颤。

      “这个诚意够吗?”

      “你有什么目的。”她的视线冷冷刺向男人,男人轻佻地笑了,确实魅力十足,容易招女人喜欢。

      “这是一个秘密。”

      无所谓了。

      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足够了。

      剩下的一切,就看她自己了。

      1942冬,上海百乐门。

      穿着旗袍的女子身姿妙曼,她白皙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碧色玉镯,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清脆好听的声音,她素白的手指轻轻握上门把,打开了包厢的门。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端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手中握着一杯红酒,红唇卷发,面容姣好,女人味十足,神情却清清冷冷,漠然道:“坐吧。”

      女子几乎是一进到包厢,方才的妖娆风姿瞬间消散,她乖巧地坐到女人对面的沙发上,正色道:“谢暄死了,被唐川亲手杀的。”

      女人清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畅快。

      “好,小荷你做得非常好,接下来盯紧了他们,很快就会变天了。”她轻抿了一口红酒,嘱咐,“下次的地点我会另行通知,越是特殊时期越要谨慎。”

      “……是的,南小姐。”

  •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卿的故事结束了
    结果到最后她还是强迫着自己走上了章之讳的旧路
    另外最后出现的小荷前文也有出现过
    但在那个时代
    谁又能如愿以偿呢
    谁也不是世界的主角
    没有一层闪亮的主角光环
    但是对于每个人而言
    自己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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