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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鸿门 ...

  •   我怀疑,卫窈可能不是卫家的亲生女儿,而我才是。

      我曾见过除夕夜上他们相互疏离的态度,也许在富贵之家,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从来只是一句玩笑,而永远不可能实现,卫窈表面傲气清高,实则用心准备的一道晚宴,以三个人的不欢而散作为尾声。

      我以为,今天的晚宴一样会以尴尬难堪结束。

      但似乎,到目前为止,桌上相谈甚欢,气氛良好,一连憔悴多日的卫伯母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对我言笑晏晏,关怀备至。

      卫伯父不在意地问:“阿柠,你现在住在外面挺不方便吧,要不还是搬回来住,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们讲。”

      听听这话,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他们亲生女儿,要是被卫窈听见,不得甩我几个冷眼,哦,我才记起来她叛离出家,现在也听不到这段话。

      我礼貌地婉拒:“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最近我家人也来了上海,恐怕住在这里会不方便,而且他们也去看过我住的地方,并无异议。”

      “你母亲也来上海了吗?”卫伯母问,似乎有些诧异。

      我记起母亲幼年时代曾跟着姥姥从天津搬了上海,也是姥爷的故乡,后来就在上海的学校读书长大,我母亲结婚后,姥爷带着一家人搬去了南京,她们应该就再没相见了。

      巧的是卫伯母出生于北平,也是北方人,与我母亲幼年相识,后来她随丈夫来到上海,又见到了我的母亲,遂关系更加密切。

      卫伯母坐得离我近了些,向我细致询问了些母亲的近况,略微有些失意地点点头,我想了想,说:“他们就住在霞飞路的酒店,如果您想见她的话,我可以帮忙约时间。”

      卫伯母却迟疑地瞥了她丈夫一眼:“好,麻烦你给我写下地址,我有时间就去拜访。”

      她去取了便签纸和笔,我在上面写下一个地址,她小心地收入包里。

      “阿柠,你是不是打算结婚了?”卫伯父看见我手上的戒指,慈蔼道,“林谅我也算是有些了解,虽然以前有些胡闹,但却心思纯净,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我不由得想起曾经在饭店看见他和一位陌生女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心中有些膈应,微微笑着,倾听不语。

      “你和林谅上回是不是一起去了苏州,我就说好像看见了你们。”他问。

      我微微讶异:“看见了我们?是在苏州吗?”

      “没错,我正巧去苏州出差进货,好像在一家杂货店门口看见了你们,但是也没见着正脸,不确定是不是你们。”他回忆。

      我犹豫地点了点头:“应该就是我们,不过真的太巧了,卫伯父您应该叫我们一声,我们也要向您问候。”

      他不在意地笑:“当时我在车上,看见的时候车已经开远了,但是我恍惚一眼,那个杂货店的老板好像和林谅挨得挺近,虽然林谅这个孩子人品不错,但你还得多注意别的女人。”

      卫伯母淡淡别开了视线,我一愣,想起他指的应该是梁妧,不由说:“您误会了,那位老板我也认识,是个挺好的姑娘,而且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的。”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是我多心了,别介意。”他啜了一口酒,不经意间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因为唐川。

      我没敢说真话,只含糊过去:“她帮了我一个忙,就这么认识了,不过您放心,她和林谅不熟。”

      “阿柠,别怪我多嘴,虽然你们是朋友,但是还要小心提防一点,你就是心太大了,万一将来男人靠不住的,还要早做打算。”

      卫伯母突然开口,眼神掠过她丈夫,含了一丝微妙的笑,对我嘱咐道。

      饶是迟钝如我,也感觉到她意有所指。

      难道……卫伯父出轨的事她已经知情了?

      我心思百转,乖巧地应下,余光却瞄到另一边卫伯父脸色复杂,似有话要说,又咽了回去。

      这一顿饭热情周到,我却隐隐觉得哪里暗潮汹涌,如坐针毡。

      我好几次想问卫窈的情况,她离家出走也有十多天,以卫家在上海的势力怎么会找不到人,又或者是根本不想找?

      她在卫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个人离开,有没有备好金钱,身边又有没有可以依靠信任的人?

      我欲言又止,卫伯母看出了我的意图,频频对我摇头,分明是让我别问。

      我满腹疑惑,只得暂时放下,待到饭后她留下我,支开了佣人管家,我终于得到机会问卫窈的事。

      她态度平和:“你别担心,卫窈很快就回来了,不会出事。”

      比起之前电话里的焦急激动,简直判若两人,我猜测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那卫窈回来了,请您让她给我打个电话,报一声平安。”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失望地向她道了别,便要离开。

      倏忽,她抓住了我的胳膊,指尖冰凉,后飞快看了一眼门口,对我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我眉毛一抖,像被冰块从头砸下,心下大寒,下一秒,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轻松开手,对我微笑:“下次等阿窈回来的时候,我再请你和你母亲过来吃饭。”

      我对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卫家的,浑浑噩噩,脚步像被灌了铅,却走得很快。

      恐惧像一条蛇,悄无声息地窜上我的后脚跟,直达脖颈,我手脚冰凉,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出了卫家,我看见了一辆黄包车,忙招手坐了上去,车夫问我去哪,我几乎说不出话,只颤声说:“向前。”

      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卫宅在我身后愈来愈远,往日熟悉平静的地方,现在却令我不寒而栗。

      那个时候,她和我说:“小心。”

      小心……谁?为什么要小心?是预示着可能会有危险发生吗?我心里乱极了,又感到隐隐的害怕,急需一个人倾诉。

      这个时候,我想到一个人。

      “去同济医院。”

      “好咧。”

      南卿今天没有晚班,却因为黄昏时送来一位严重车祸的病人,抢救到了晚上十点多,最终没能苏醒,医生宣布死亡后,抢救室里的每个人都咬唇不语,她漂亮的眼里满是苍凉悔恨。

      在医院见证了更多死亡之后,她才懂得人生无常,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先到来,也经常看见家缠万贯或手握权力的名人在病房等死咽气,不可否认的是,在死亡面前,不会因为外在的一切而特殊化。

      从某些方面看,自然的规则真是强硬,但这样才会促进繁衍,优胜劣汰。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唇边掠过一丝冷笑,却衬得原本端庄大气的面容多了一分冷意。

      从抢救室出来后,她和换班的护士做了交接,去更衣室换了自己的衣服,戴上手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南卿姐,有人在门口等你。”

      这个小护士是她从苏州带回来的,因为表现优异使她特别留意了一下,挖回来当实习护士,记着她的恩,人倒是聪明伶俐,就是天性/爱八卦,除了这点,没有什么不好。

      南卿有些意外,饶是容泽也不常来医院接她下班,他们在工作领域互不打扰,甚至极少踏足,只是在闲暇的时间才会见面,今天来的人到底是谁,她不禁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

      我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等待,那位相当眼熟的小护士长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虎牙,丝毫不认生地问我:“你是南卿姐的朋友吗?我刚来上海对这里还不熟悉,可惜平时也没有时间让我出去逛逛,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东西吗,我想轮休的时候上街走走。”

      她话一出口,打乱了我原本纷杂的心事,我惊奇于南卿身边有这样性情活泼的伙伴,忍俊不禁:“上海好吃的东西可多了,大闸蟹八宝鸡梅花糕,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一一尝试。”

      “不好吧,那恐怕要让你破费……”小护士扭捏道,“不过这样说定了,有时间我就去找你,等我发了这个月的工资,就来回请你。”

      “不客气啊,你这么娇小一定吃不下太多。”我观她的身量,不以为然地笑道。

      我们谈话间,南卿站在门边,不耐烦地赶了赶小护士:“204病房家属来催了好几回,吊水快挂完了,你怎么还在这磨蹭。”

      小护士“哎呀”了一声,急冲冲就跑走了。

      南卿脚下踩着高跟鞋,一袭宽松的长裤显得双腿修长笔直,上身穿着一件女士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起,慵懒随意,长发弯曲柔软,披在身后,发量令我艳羡。

      “我以为你会和林谅在一起,看来我比他讨喜多了。”南卿撩了撩头发,对我展颜一笑,“要陪我一起吃顿宵夜吗?”

      我现在整个人都在抵制宵夜,但是有心事想和她说,便无所谓在什么场景下,应道:“好啊,我还没有吃过一顿有消毒水味道的宵夜。”

      “我也没有吃过一顿心思沉重的宵夜。”

      我的心事被猝不及防地点中,不禁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察觉,嘴角含着一缕微笑,却失意道:“今天也是我的人生中难以忘记的日子。”

      “怎么,容先生和你分手了?”看她的神情,我小心猜测。

      “不。”她笑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我的前男友死了。”

      ???

      我一头雾水,又听她接着往下说:“他今天结婚,我就权当他死了,冥婚一定要找个相配的姑娘,千万不要停留在人间,留恋多余的东西。”

      她这话虽然毒,我却没有一丝反感,只当成了一个笑话。

      我们一起除了医院,她向前走去,嘴里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调子,旋律轻快缓慢,带有浓烈的异国风情。

      也许这首调子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但我不知道的是,南卿不敢回头和我说话,生怕月光太亮,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被我瞧见。

      可是,最终一滴泪落下,这曲调子她也没有哼完,塞进口袋的手紧紧握住一枚坚硬冰凉的物体,仿佛要印在她的手心,从而刻入心脏最中心的位置。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很强大,任万事无常,她也能保持着处变不惊的淡然与谨慎,但是经历了今天,她才懂得,时过境迁,人生无常。

      原来她想要竭力留下的那些东西,都是镜花水月。

      等到死去的时候,什么也不曾留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南卿也是一个悲情角色
    她的生平,从前的经历详细见番外
    就不在正文中具体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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