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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静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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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患者的家属?”
“我是。”
我跟着医生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的窗口,百叶窗微微打开了一个口透着气,他摘下口罩,面色沉重地说:“刚刚病人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很有可能是精神上出现了障碍,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那究竟是什么情况会让她变成这样?还有痊愈的可能性吗?”见他脸色凝重,我也拧眉,紧张问道。
“造成的原因很复杂多样,目前我也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定论,我建议先留院观察一段时日,配合制定相应的治疗方案。”
“我明白了,那请您多费心,我去交一下住院费用。”我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郑重地说,“关于她住院的事情,如果有人向医院打听……”
“你放心,我们医院不会向外透露病人隐私。”
我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别人在偷窥的感觉,梁妧来到南京不是偶然,精神受到创伤也不是偶然,一定是人为造成,现在她呆在医院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前提是,没有人知情。
我去药柜缴费的路上心不在焉,一直回想着遇见梁妧的场景,她当时惊慌之下,说了一句话。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不要靠近我!我不知道!啊——”
这句话应该是她内心的真实反应,但令我在意的点在于,她不知道……什么?
难道有人一直在逼问她?
梁妧只是一个普通人,至少在我了解的情况里,没有和国共沾边,本分地开着一家杂货铺,她会知道什么秘密?以至于掺和进这么危险的漩涡中,被风浪吞噬?
我又忍不住想,或者不是她本身的秘密,而是和她的父亲有联系?如果这样就连得通了,梁妧与其父分别多年,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的事情,所以最终关键点还是落在了梁丛书身上。
我一阵头疼,觉得自己的猜想有些天马行空,根本找不到事实根据作为基点。
“小姐?小姐?”
一道女声令我回过神,疑窦地回头看向叫住我的人,这是个衣着富贵的女人,涂抹着大红色的口红,撑得气场很足,容貌虽称不上美艳,但气质霸道嚣张,叫人过目难忘。
“你好?”我疑惑地开口,不知她的用意。
她手里拈着一张纸币,向我递过来,不动声色道:“你的钱掉了。”
我低头一看钱包,拉链确实打开了,一部分纸币露出了头,摇摇欲坠,我接过钱币,感激道:“您真是太友善了,谢谢。”
女人冷淡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我收回了后半句的话,看起来她是位不好相处的人,但是起码乐于助人。
我在医院耽误了半天时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将母亲定制的新衣放在桌上,浑身乏力,准备泡澡睡觉,却被母亲叫住:“待会和我们去火车站送你哥哥。”
“我哥要去哪里?”
“去参军。”
我难掩震惊之色,追问:“你们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我哥才回来几个月,是不是和唐川有关?!”
我记得没的话错,唐川也是今天下午离开南京。
我母亲云淡风轻道:“这是你姥爷的决定,唐川还没有这个本事干预我们的家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又寄于了希望,现在无情破灭,内心途留失落,我喃喃道:“姥爷还是决定了……”
尽管我有多不希望,哥哥还是走了姥爷的旧路,按部就班地顺着规划好的道路走向未来。
今天大概是个适合离别的日子。
我送走了唐川,最终也要送走自己的哥哥。
家人只简单嘱咐了罗桦几句,他从来不会让他们担心。
今天的风很大,沙子迷了眼,我红着眼眶,在站台上兀自泪流,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脆弱,但眼泪仿佛开了开关,如洪水一般泄出来,止不住了。
罗桦大概也很无奈,静静看着我哭,最后才掏出一方整洁的手帕,想要替我擦去眼角的泪。
我却提前一步拥抱住他,在他衣服上蹭着眼泪,哽咽:“你每个月都要寄信回来,就算无法寄信,也要每个月打电话报平安,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罗桦身子僵了僵,却没有推开我,拿着手帕的手微微垂下,淡淡应道:“好。”
“明年过年也要回家,还要带着送我的礼物。”我没有抬头,眼泪在他衣服上晕成更深的颜色。
“好。”
“我们等你回来。”
罗桦的脸色稍稍动容,犹豫地抬起手,搭在了我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他承诺:“好。”
我想从他怀里退出来,罗桦却很轻地按住了我的头,低声道:“我有几件事要和你说。”
“第一,断了和唐川的联系。”
“第二,断了和卫家的联系。”
“第三,听姥爷的话。”
我刚想开口询问,他接着说:“永远也不要知道原因,记住我的话。还有,送你的新婚礼物会推迟一段时间,祝你幸福。”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是不一样的感受,他的这句平淡无奇,却令我又一次红了眼眶,心里酸涩,难以抗拒悲意。
不去管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罗桦都不会害我。
“好。”我泪眼婆娑地答应他。
“还有。”他松开了我,打量了我的周身,嗓音有些泛冷:“回去把这件衣服换了,不要再穿。”
我穿的是唐川选的那件白底黑纹素色旗袍。
“这种小事都要管啊……”我以为是这件衣服太过前卫,抹了抹眼泪,告状般嘟囔,“哥哥你比父亲管的还多,他都没说什么。”
“嗯?”他眼神冷冷淡淡一瞥。
我立刻服软:“回家后我就把它换了,压箱底再也不穿了……不对我把它烧了!”
“既然送了你,就好好收起来吧。”
罗桦别过脸,心下复杂,对唐川的所作所为暗自恼怒。
唐川接近罗柠心思不纯,他原以为是孤掌难鸣,遂任他演戏,却不想有人暗中相助,甚至还是他的至亲长辈。
他们的动机或许是于家庭有利,却将罗柠置于一个尴尬两难的境地。
而他作为一名兄长,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的参军从另一个方面完成了唐川来南京的工作,对他无所谓,不过是比预期早了,他心里有数。
参军是一个男人的责任,用来保护他的家人和国家,但是他作为兄长的责任,是保护他的亲生妹妹。
按照他接受的理念,若两者冲突,则舍弃轻的一方。
但是这两方,他都不会放弃。
他也永远不会将家人放在波谲云诡的谋划里,因为这是他心里,最后的一方净土。
罗桦其实对罗柠说了谎话,他明年的除夕回不来了,每个月也不能按时寄信回来,他只是看她哭得可怜,怕不答应就被牢牢困住,这么多人看着呢,列车马上就要开了。
这当然只是一个暗藏在他心底的玩笑,告别无需多久,列车员在站台上大声催促上车的客人,亲朋依依相送,执手泪眼,他留在南京的时间,如沙漏一般,快要消尽了。
还趁着最后的一点时间,他看着姑娘明亮的眼眸,睫毛上还有泪珠的痕迹,如星光璀璨;他看向他的至亲家人,姥爷拄着拐杖一言不发,他的父母脸色欣慰,笑着点头,最后他看向那辆即将启动的火车,无数人在挥手道别。
罗桦向父母鞠了一躬,提起箱子向前走去,身形挺拔,利落干练。
我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模糊了他最后的身影。
火车长鸣,车头冒起黑烟,一节节车厢从我身边掠过,最后只剩一条孤寂冷清的铁轨,常年卧于此地,目睹了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却从不说话。
回家的路上,家人之间没有交流,尽管我父母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我却发觉了他们的寡言沉默,为了不让罗桦发现,这也许是体现悲伤最好的方式。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在地上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面落着三两朵清雅的梨花,淡香怡人,乍一眼还以为是花神的馈赠。
我拾起信,将花瓣仔细收好,看见信封上的收件人写着我的名字,而字体惨不忍睹,一看就是来自那位从小被宠坏,不肯好好练字的小少爷。
我不自觉微笑,低落的心情因为他又有了新的期待。
回到房间,我正式地坐在桌前,打开台灯,拆开了他的信,我离开上海后,不知道的那一切,他的生活以日记的方式呈现在我眼前。
“离开的第一天,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熬。”
“七天了,我有一种去南京找你的冲动,可是大舅给我找了个先生,天天堵在家门口,教我算账,每天都很忙碌,我母亲说男人如果学会算账,一定能讨夫人欢心。”
“你的婚纱定制出来了,我看过,虽然不是拍照时候的那一件,但你一定更喜欢。”
……
“我今天听到一首诗,觉得很有道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学问又有长进了?”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你快回信夸夸我,你不在的这些时候,我好想你啊。”
我手指拂过这几个字,想象着他写下时的心情。
小少爷一定郁闷地握着钢笔,时不时抬头望天寻找灵感,又埋头在纸上划拉两下,自觉深情款款,得意自信地笑起来。
我回南京的时候是四月初,现在已经五月初了,再有两个月,就是我们的婚礼。
七月份月季应该都开了,我想亲自插花,将它装束在每一位宾客的桌上,愿来到婚礼的每一个宾客都永怀希望。
“只道花无百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寓意了。
我拿起一张信纸给他回信,刚写了两个字又划掉,将纸揉成一团扔掉,又新拿了一张纸,沉思片刻,只写上几个字。
——等你,一切皆好。
这就是我最想对他说的话。
纸短情长,大概如此。
我将那三两朵梨花夹在他的信中,小心收好,放入带锁的抽屉,台灯昏黄,将我的身影映在墙上,比平日多了一分温柔。
我打开窗子,清新的空气伴着晚风徐徐吹来,有梨花的清甜,也有晚饭的鲜香,天渐渐暗下去,对面一户户人家逐渐亮了灯,远处一片灯火辉煌。
“阿柠,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饺子!”
我的家人在楼下喊道,我似乎听见楼上的地板震了震,应当是死活不认错的蠢孩子还在禁闭期间,听到了最爱吃的晚饭,欲哭无泪,发出的无助求援。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抿唇笑了一下。
尽管今天离开了许多人,其中还有我的至亲和朋友,暂时的分离让我们难受落泪,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并且要坚定地相信,我们迟早还有再见的一日。
不管是林谅,唐川还是罗桦,还是曾经擦肩而过的每个人。
只要心怀希望,一定会在未来相遇吧。
但愿等到那个时候,我们都能成为更好的人。
不负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兜兜转转,都已经五十章啦
上部完结,感谢一直以来默默守护的读者们
爱你们呦
最初想写的只是乱世中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写着写着,就感同身受
阿柠有开明的家人,深爱她的林谅,以及一直挂念她的哥哥
不管未来怎样,她如何变化,作为一个宠女儿的亲妈一定要各种爱她,女儿就是要富养哒
那么中部就快要来啦,由喜转虐,不虐女儿可以虐别人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