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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战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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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
她一闭上眼,就能听见隆隆的炮声,万里山河,锦绣乾坤,瞬间化作云烟,那些地上蜿蜒的鲜血,交叠的尸体,滚滚黑烟之中,是一张张凄厉喋血的面容。
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
她一睁开眼,看见的是豪华的房间,大理石地,珠光宝气,这种强烈的对比刺痛了她的眼睛,即使枕着玉石,拥着黄金,她也觉得恶心至极。
谁说这里不是另外一个地狱。
她不知道自己每天吃的用的,沾染了多少同胞的鲜血,不知道表面光鲜正直的父亲,暗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事。
卫窈深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做卫家的女儿,她情愿生在一个贫苦之家,以换得内心的平静释然,她每天态度麻木地面对出轨的父亲,装作不知情的母亲,永远活在对未来的恐惧中,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
不,她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自从再也不将那个不忠不信之人看作父亲后,她释然了。
叛国者,罪无可恕。
不需要任何人同情谅解。
佣人轻声叩门,声音恭敬道:“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卫窈心中一凛,她这段时间因为忧心开战,与章之讳他们的见面增多,难道被他的人发现了?!
章之讳虽然从罗柠那里拿回了胶卷,又从南京带回了那个狙击手审问,成功保护了梁妧,但洗出照片后,他们发现只是模糊的人影,根本不能作为证据指认卫康靖。
卫窈唇边拉起冰冷的弧度,就因为几张模糊的照片,害得梁丛书命丧百乐门,梁妧丧父,更是经受了那么多痛苦艰难,人命在他的眼里,或许还不如街边野狗值钱。
不过,既然已经开战,卫康靖一定会愈来愈猖獗,迟早会有露馅的那一日。
她等的起。
卫窈冷着脸起身,心里虽然没有任何对策,但并不惊慌。
她坚信一点,章之讳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他们苦苦等待的那一天,一定会来。
同济医院。
南卿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鬓边的头发湿透,一缕缕紧贴着皮肤,她呼着气,将满腔愤怒全部压抑在口罩里。
她们已经在抢救室待了很久,不知道多少小时,腿已经酸软无力,却不能退下,她沉稳地替主刀医生递着手术器材,尽全力将垂危的病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她们能抢救回来一个,两个……却救不回所有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
得到开战消息的时候,她在医院加了两天的班,隔绝了所有消息,还是查房的时候偶然听到病人之间窃窃私语,惶恐地议论去哪里避难。
南卿眼前一黑,事发突然令她来不及思考,刚想去找章之讳的时候,护士长匆匆叫她去准备手术,十分钟后进抢救室。
她心里默念着自己的信仰,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冷却下来,她时刻谨记,自己不是前线战士,她有她需要守护的一切。
在上海。
这才是她的战场。
等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南卿已经站不稳,一个踉跄,秦焕焕眼疾手快地搀住她,面带忧色:“南卿姐姐,你熬了两个晚上,又站了八个小时,快去休息一会,睡一觉吧。”
她确实已经疲惫不堪,接受了秦焕焕的好意,就在医院的临时宿舍,闭眼休息了一会。
秦焕焕细心地替她买来了晚饭,是在医院外面的牛肉汤店买的煎饺,终于没有了医院饭菜的消毒水味。
秦焕焕应该下班了,却没有走,留在这里陪她,最近医院病患很多,时常夜里睡到一半,护士长就打来电话通知加班,导致她们现在不敢离开。
秦焕焕瘫倒在床上,护士服也没脱,对南卿长吁短叹:“原来上海的工作这么忙,不像苏州小地方的医院,一天在护士台都什么事。”
南卿小憩了一阵,精神恢复不少,咬了一口正热乎的煎饺,空虚的胃终于活了过来,接过秦焕焕的话,沉静道:“上海毕竟是国际城市,来往的人也多。”
秦焕焕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北方开战了,不知道会不会烧到苏州,虽然我的家人都不在了,但是还有好多对我好的人……”
这个话题南卿并不想触碰,她淡淡说:“迟早有一日,失去的都会回来,不属于这里的终将会被驱赶。”
秦焕焕眼眶里有泪光打转,她重重点头:“希望战争快些结束,重新恢复到原来的平静。”
“南卿,秦焕焕!刚刚送来严重车祸的病人需要立刻手术,你们去准备一下进手术室!”隔着一扇门,她们听见护士长厉声喊道。
南卿立即放下筷子,脸色严峻,秦焕焕也重新振作地爬起来,两人以极快的速度赶往了自己的“战场”。
既然无法选择命运,那就在这里,多挽救一个生命,就有可能多一个抗日救亡的机会。
报社。
“章先生,您上次去南京的工作一切顺利吗?”
“一切顺利。”
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说:“虽然上次只是短期合作,但对方诚意十足,我去看了他们的报社,规模确实很大,人员有条不紊,我觉得在管理方面,我们还要像他们学习。”
秃头的中年男人干笑了两声,摸了摸发福的肚子:“学,一定要学,您觉得对的一定能帮到我们。”
章之讳不好意思道:“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还要向专业管理层人事多请教,只是提出个想法,让您见笑了。”
中年男人吹捧道:“您在我们报社就是骨干,没有了您,其他人写的文章都枯燥无味,这报社还要怎么办下去。”他眼尖地看见章之讳桌面上摆放着一支全新的钢笔,叹道,“您换新钢笔了?不过这支看起来就是路边货,等下次我送您一支国外的钢笔,保证您写出来的文章更加妙笔生花!”
章之讳不自然地握住钢笔:“这是一位朋友所赠,十分顺手,我便随时带在身上,若是昂贵的钢笔,反而我会拘束,不敢下笔。”
中年男人干笑了两声,突然说:“刚刚我进门的时候,外面好像停着一辆轿车,看着挺豪华的,不知是谁换了新车?”
“那是卫家的车。”
“卫家的车,怎么会出现在我们报社门口?”男人疑惑。
章之讳淡然笑道:“大概是在附近办事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中年男人实在挑不起话题,悻悻走了,章之讳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请柬,目光转为清冷。
——诚邀章之讳先生七月十三日于华懋饭店一聚,卫某早就瞻仰您的风采,望先生不要推辞。
落款,卫康靖。
他不得不预想最坏的情况,卫康靖发现了他们数次集会,发现了他们的身份,这是一场鸿门宴。
卫窈自从上次派对,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南卿被医院困住,容泽还没有回到上海,他必须想一个脱身的万全之策,并且保全所有人。
上海某住宅。
男人身姿挺拔,背对着书桌站在窗前,手中翻着一本德语书籍。
秘书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口眺望,一双美目在他身上留恋许久,不忍破坏他读书时的好心情,为难地咬了咬红润的唇,最终抬手叩门。
“进。”
男人头也没回,嗓音低沉道。
秘书走进房间,发现他一丝眼光也没有分给自己,脸色暗了暗,公事公办地说:“上次舞会的主办者纪先生请您明天中午吃饭,世间十一点半,地点是礼查饭店。”
男人点头:“知道了,帮我在计划表上留出这个时间段,没事就出去吧。”
秘书犹豫着没有离开。
男人终于回过头,波澜不惊地问:“还有什么事?”
“您的东西都收好了,只是有几份信,看起来有些破旧,不知道您还要不要……”
男人拂过纸张的手顿住了,平静的眼底出现一丝裂缝,他说:“都放在桌上吧。”
秘书将手里的纸盒放在桌上,他们相处的时间很久,她清楚知道了他隐藏的心思,不禁心里酸楚,不知道是什么信笺对他这么重要。
“你先出去吧。”
房门被关上后,男人放下手里的书,取出纸盒里的一叠信笺,那上面的字迹活泼俏皮,笔锋却又像专门练过一般流畅干练。
信的最后面,落了一个小小的“N”。
只有看到这些信的时候,他才能回忆起在德国的那段时间,不全是尔虞我诈的商业斗争,还有一份纯真的友情,激励着他度过不幸悲伤的时期。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回了上海。
希望,不要。
南京。
“咕咕咕咕咕。”
“不要叫啦,再叫就不喂了。”
黎绾蹲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些谷物,均匀地洒在地上,几只白鸽围在她的身边,低头啄着,她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伸手抚摸着这些小东西。
“这位客人,你怎么在这里。”旅店的服务员在天台看见她,吃了一惊,赶忙放下手里湿漉漉的衣服,将她拉回来,“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无路可走的时候,但是死亡并不是结局,或许还可以开辟别的新路呢。”
黎绾无奈道:“我没有要寻死,只是上来喂鸽子。”
服务员瞪大眼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谷物,鸽子早已被她突然冲上来吓飞,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了,您住的房间到今晚就到期了,是否需要退房?”
“这是一个好问题。”黎绾沉思,服务员极有眼力,也不打扰她,在一旁的晾衣杆上放着衣服。
良久,她打了个响指,对服务员脆声道:”麻烦帮我改成长期订那个房间,费用我一分钱也不会少。”
“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转换视角
每一人都在自己的领域内爱国
之前的铺垫终于出来啦
大家都没有猜到笔友先生的真实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