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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话 ...

  •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卫窈家的除夕应该与众不同,亲朋满宴,觥筹交错,金玉交辉,甚至比我的想象还要隆重盛大,但真正坐上饭桌后,我有些茫然失措。

      没有亲朋,更无佣人,偌大的饭桌上分散坐了四个人,显得甚是冷清。

      这是我回国后第一次见到卫伯父,他依旧稳健练达,却比三年前苍老了许多,两鬓堆积了不少白发,用餐前他关照地询问我的近况,末了叮嘱在这里住的愉快,不要拘束,卫伯母看起来精神不佳,却也随着附和了两句,贵气优雅,完全想象不出曾经发飙的状态。

      油闷大虾,板栗炖鸡,珍珠藕粉,蒜香茄子,韭菜饺子,鲫鱼汤等十个菜,色香俱全,热气袅袅。

      若非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些菜都出自卫窈之手。

      我想夸赞她的厨艺,却见饭桌上无一人说话,默默咽回了肚。

      食不言,寝不语。

      前半句话在这顿饭上发挥到了极致,又或者这是他们加吃饭的习惯,但我却不能理解。

      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吃过饭的家人,难道在除夕的饭桌上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吗?

      卫窈花尽了一个下午做这些菜,倾尽了那么多的心血,究竟怀着怎样的期望,我作为旁观者,最为清楚。

      我盯着卫窈,希望她能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但她垂着头不看我,用筷子挑起几粒米,慢慢嚼着,仿佛要吃一辈子。

      卫伯父很快吃完,有急事般出了门,卫伯母也借口身体不适上楼歇息。

      我也没了精力,索性回了房间,随手抽了本书看,避开了只剩卫窈的餐厅,追根究底,还是不习惯那种冷清膈应的气氛。

      过了一阵,有人“砰砰”地敲门,我匆忙把书扔到床下,刚藏完,卫窈抱着被子,目不斜视地进了门:“我今晚在这睡。”

      说着自觉地将我的东西扔到一边,开始铺被子划分领地。

      我百思不得其解:“理由?”

      她整理完床铺,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酒重重砸到桌上,声音吓了我一跳,她云淡风轻地从茶几上找了两支酒杯,倒满,随口问道:“我们有多久没有聊天了?”

      “正在聊天。”

      “我是说,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聊聊心事了?”她抿了口酒,将另外一杯强行塞入我手里,和衣坐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双腿。

      我耸肩:“如果你想让我当一回听众,我很乐意。”

      “除非你付钱,否则不可能。”

      卫窈“啪”一声按掉了电灯开关,一片漆黑的房里什么也看不见,我走去窗边将纱帘拉开一角,让清皎月光照了进来。

      她拍拍被子,让我也赶紧过去,我不知道她今晚吃错了什么药,无奈照办。

      “如果让林谅知道今晚我和你睡了,脸上的表情一定特别精彩。”她放肆地哈哈大笑,完全撕碎了平时高贵冷艳的形象。

      我深吸一口气,当她撒酒疯,不和酒鬼计较。

      我不说话,过了一阵,她又来摸我的手,语句颠倒不清:“你还在啊。”

      “卫窈,你今天有点奇怪。”

      “过年,高兴。”

      我从她脸上找不到任何有关高兴的情绪,不过也不打算拆穿。

      谁都有脆弱的时候,她想笑,我陪着;她想哭,我亦陪着。

      尽管我们曾冷战过,相互戒备过,但现在还是朋友。

      以后,也是。

      卫家外面传来阵阵爆竹炸响的声音,久久不息,定是许多人聚在一起,捂着耳朵,欢笑热闹,与这冰冷空寂的卫家形成了强烈对比。

      我感到莫名的凄凉,不知她是否和我有一样的感受,或者她时时刻刻感到孤单寂寥。

      “真是糟糕。”卫窈醉眼朦胧地看着我,颠三倒四说,“难得除夕还要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会睡在我的房间!”

      我虚伪地回答:“为了和你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啊,人生苦短,你就不想多看看我吗?”

      “想你?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了啊……等我去了香港,就终于不用再见到你了。”

      “香港?”

      “没错,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她靠在我身上,带着酒劲笑了起来,“我有了一张去香港的船票,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罗柠,你千万不要想我,我是不可能给你写信的!”

      可是我一定会想念你的啊。

      我抿了口酒,放任自己瘫倒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的某处,淡淡说:“卫窈,你说我逃避,可你自己还是当了一回胆小鬼。”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突然凑近我的耳边,醺然道,“你也早些离开吧,我可不想下次见面,结果要对着你的照片啊。”

      她漂亮的眼睛里一片朦胧,层层叠叠的雾遮挡住了最真实的情绪,我看不真切。

      我还记得她上次醉酒,温柔而清醒地“告诫”我,和林谅不会走到一处,但这次,她“推心置腹”地和我畅谈,全无恶意。

      我却喜欢三年前,或者更久之前的卫窈,那时我们可以同床共枕,用无数个日夜闲聊心事,毫无顾忌,不愉快时用一次次畅快淋漓的争吵化解。

      但现在连想一想都是奢望。

      我不敢再与她聊天说话,生怕被下套,每一句回答都如履薄冰,更多时间,我希望回避她,一个人呆着。

      我们再也没有彻夜不睡,说尽拿些女儿家的烦心事。

      卫窈的手指从我脸上滑过,困惑道:“你……”

      我胡乱擦掉眼泪,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你送我的新年礼物呢?”

      “已经送了。”

      我仔细想了想,房间里并没有突然出现的礼物,按照卫窈的性格,难道……

      我的视线落在衣柜上 ,艰难开口:“旗袍?”

      我发现,被藏在柜底的那件旗袍已经被洗干净,清清爽爽地挂在了架子上。

      她不可置否,我沉默无言。

      “那你送我的礼物呢?”

      “巧克力在厨房。”

      “……”

      她“呼啦”将被子往上扯,蒙住了头。

      方才负面的情绪被她的打岔冲淡了许多,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闷闷不乐:“走开,我要睡了。”

      我却想多和她说几句话。

      “卫窈,你没睡的话就听着吧,睡着了更好。”我垂眸,手指不自然地交叉起来,“我真的很不喜欢今年的除夕。”

      “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过除夕的吗?那天一大早,我就会催着我哥哥起来,一起挂年画,写幅字,贴对联,早点姥姥会做很好吃的饺子,比你包的还要好吃,她会趁我父母不注意,偷偷塞过来几块大洋当压岁钱,姥爷虽然对此吹胡子瞪眼,但还是会挡住我父母的视线掩护不被发现。等舅舅舅妈带着表弟来了,大人就一起去厨房忙活晚饭,我们三个小的拿了钱去街上,买了许多零食与糖果,偷偷躲在街边吃,但是从来只是我和表弟吃,我哥在旁边看着。”

      “等被抓包,我总会陷害我哥,说是他带头的,其实这种话谁也不会信,但这个时候大人们总是格外放纵,只是摸摸我们的头就让一边玩去了。到了晚上,夜幕一降临,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前,对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我们巴望地看向姥姥,她笑着拿起筷子,我们才迫不及待地开始抢菜。”

      “我最爱吃油闷大虾,但我母亲故意和我抢,到最后我们一口也没吃到,全被我表弟吃完了,要不是过年,我真要狠狠揍他一顿,虽然我也不敢揍他,但可以这么想想。姥爷这时会取出珍藏的酒,给大人们都倒上一杯,他自己那杯特别满,喝的时候表情很享受,好像在喝什么琼浆玉液,我也偷偷尝过一口,被辣得呛到了,我表弟还笑话我……吃完饭,我们三个趴到窗边等放炮,烟花绽在天上的时候,我哥哥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看着天空,和冰雕一样,我捉弄他,他也不恼,表弟让我赶紧许愿,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是不是明年新年想要更多压岁钱哈哈哈……”

      我看不清任何东西,眼前一切都失了焦距般模糊。

      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那天风吹着很冷,烟花却很美,每一颗炸裂在天际,好像流星闪烁,是脑海中永远也无法遗忘的场景。

      “我以为每一年除夕都是这样,有他们陪着我。”

      “我想那样看一辈子的烟花啊。”

      “我想那个温暖欢乐的家,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上海。”

      “我想姥姥姥爷,父母兄弟,哥哥表弟。”

      我想林谅。

      我想南京。

      我狠狠咬住手指,希望以□□的痛楚转移内心的彷徨茫然,以这种方式无声地落泪。

      我讨厌这个新年,讨厌在柏林的那些除夕,没有一个爱我的人在身边,只有孤寂,冷漠,漫长相伴。

      卫窈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月上西头,星星不见了,我松开食指,上面已经印有一道深深血痕,但我并不感觉到痛楚,见卫窈迟迟没有发出声音,我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拾起一本书,翻到某一页,里面夹有一张剪报。

      ——《青帮血拼百乐门,林少救人负重伤》

      主编:章之讳。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表面塑料姐妹花
    其实就是爱之深责之切
    太在乎对方了所以经常会伪装成漠然冷血的模样
    不要怀疑卫窈就是这样一个口硬心软的人
    太可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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