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53、绵壤

　　今天显然是他们的幸运日。

　　三人沿着大路，一道顺顺当当来到冥界圣坛的三足大铜鼎边。

　　手臂粗的香烛在鼎中静静燃烧，烟气袅袅；鼎壁上刻着些不知什么渊源的花纹，看着很有些历史。铜鼎正下方的阴影里，有一团蠕动的灰不溜秋的东西，乍看像一群活蚯蚓聚在一起，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小堆类似香灰的土壤。

　　冷离原蹲下来用大方帕毫不客气地包了一包灰土揣进袖里，见谢宝树盯着原地留下的坑，解释道：“不必担忧，此处的绵壤是会逐年自行生长的，用不了几千年这个坑便会重新满当。”

　　谢宝树：“……几千年？”

　　合着人家几千年就长出这么点东西，大半都被你打包了去？

　　冷离原显然不乐意了，脸色冷淡：“那我放回去？”

　　谢宝树赶紧闭嘴认怂，同时安慰自己残存的良心：冥界千年才祭祀一次，没准还没等他们发现这个绵壤小坑就已经自行恢复填满了。

　　走出圣坛时更加畅通无阻，只有那只可爱的白色小兽眼泪汪汪地跟了他们好久，尤其对冷离原显得十分恋恋不舍。

　　早听说冥界人手严重不足，这圣坛说起来神圣，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绵壤虽是珍稀，可不但谢宝树从未听过，连云曦翻遍菁雾宫典籍也没见过，看来除了冷离原，别人用不上也不知怎么用。如此说来，这圣坛不过是名声唬人，实则久已疏于防守。

　　这不，就连他们走到冥府边上，半天也没遇见个盘查的守卫。来来往往的冥司们都提盏绿灯行色匆匆，引领着新来的或是旧往的生魂各自行路，语气里都是超负荷运转的疲惫：“快点跟上别走丢，不许耽误我功夫！”……

　　如此一来，冥界大街上便显得有些乱哄哄；为不引起注意，他们一直闷头走路。走了一段，谢宝树忍不住脖子酸痛，抬头抻抻，一扫眼恰巧瞥见正在经过的三层小楼门牌上书“往生录馆”几个字，忽地想起件一直惦记的事情。

　　正走神，便听那门牌下有个人，不，有个鬼大喜过望地冲他们打招呼：“谢大哥！阿白贤弟！”

　　我的人缘原来是这么好的嘛？在冥界都能碰见旧相识？

　　谢宝树疑惑地定睛看去——那卫若澜如今虽做了鬼，可那张桃花朵朵开般的俊脸笑起来仍是令人如沐春风。

　　他乡遇故知，这挺值得高兴的。虽然阿白只冷淡地应了一句，谢宝树却顾不得低调，迎上去笑着招呼：“卫兄弟！你怎么会在此处啊？”

　　凡界的修仙世家们，除了神界，对魔界妖界向来不屑，对冥界也没什么好印象。按说卫若澜也出自修仙世家，即便资质平庸毕生不得升仙，也该按照规矩再入轮回，绝不会选择入鬼道留在冥界。可自翠岗村一别已是八百年过去，卫若澜还是从前模样，并且还穿着一身冥界下级小官员的深绿点花直袍，的的确确是在冥界长住。

　　卫若澜看出他在想什么，尴尬地笑笑：“说来话长……我如今在冥界当差，这阵子恰好在此处轮值。今日天界来了个大神仙，”卫若澜回身指指紧闭的阁门：“在里面呢。不知何事进门便要我回避，这不我就出来守门，谁知倒一眼瞧见你们走在这大街上啦！”

　　“你在此处轮值，管往生记录档案啊……”谢宝树心下一动，冒出个主意。虽然现下有要事在身，但卫若澜如今管着往生记录馆、且从前毕竟欠过自己人情，要翻阅馆内记录，眼下这个机会轻易不会再来，便回身拉过阿白到边上吩咐：“你且先与冷兄出去吧，我……想在此间稍停一下。”

　　阿白立即道：“你要做什么我陪你。”

　　冷离原却丝毫不耽搁，已然向远处的幽冥桥走去，低声道：“绵壤久放会变硬，那我且先走了，你们小心些。”

　　谢宝树追上去：“等等，我还没与你细说要捏的形状……”

　　“九尾狐是吧？给妖界大君西林用的原身？我自然知道怎么捏。”冷离原脚步不停，眼皮也不抬。

　　谢宝树短暂被噎了一下：“……你绝不可能是个泥鳅精！”

　　卫若澜不明就里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在原处呆笑。

　　冷离原不理他，回头看看阿白，那眼神似乎在说：“我先走，你管好这个傻瓜。”

　　谢宝树磨着牙，心道你这会就嘚瑟吧，要是你捏不出来九尾狐的原身，老子才不会忍着你，总要跟你旧账新账一起算。

　　他回到馆阁前跟卫若澜说了自己的想法，卫若澜果然是个好说话的，立即满口答应给他开后门：“不就是翻阅个凡人的往生轮回记录么，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不过你且耐心等等，咱们等里面那位大神走了再进去。”

　　谢宝树连连拱手：“那就拜托你啦。”

　　里面一时半会没有动静。阿白无聊地在旁用脚划圈圈，谢宝树和卫若澜却都是爱唠嗑的性子，很快便聊得热乎。

　　谢宝树：“卫兄弟，问你一句千万勿怪：你一个清白修仙世家的子弟，为何要留在冥界呢？”

　　卫若澜叹气：“我在凡界近百年，一直庸庸碌碌成不了仙，死后来到冥界，恰巧此处缺人手，冥君见我也有几分修为，便挽留我在此当值。盛情难却，我便应承了。”

　　见谢宝树仍是疑惑不解也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他终于说了实话：“谢大哥你，是否还记得当年那张龙神长弓？”

　　“啊？又是与龙神旧弓有关？！”谢宝树更加一头雾水：“可那旧弓被天界取回了呀，莫非后来在凡界又生纠葛？”

　　提及从前旧事，连阿白也忍不住凑过来听一耳朵。

　　卫若澜苦笑：“看来谢大哥你确实有所不知……正是因为那张弓的缘故。那张长弓，并不是龙神的兵器。”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极不愿意地开口：“那其实是魔界之物。”

　　“啊——？！”谢宝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能发出声音来：“不可能！那张长弓上只有神界气息，而且当初我明明试过，我拉开用过！你当时在场也看见的！”

　　他谢宝树即便失去神格，但绝无可能有一丝丝的魔气；若是魔界的兵器，他即刻便能发觉，更不可能催动魔界兵器、引弓射箭。

　　但此时回想起来，上回遇见闿阳时，闿阳说从未曾听过天界取到龙神长弓。难道真是如此？可当初西辰的人分明就是冲着那柄长弓去妖界找到他的，他仓促逃离时那长弓也落在白川他们手里。

　　那么后来呢，莫非他们取回了长弓才发现那是魔界之物？

　　卫若澜只是持续苦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知内情真假，我不过是一个凡界的小人物。当年你和阿白离开翠岗村之后，没过多久我也回到凡界。我多年心无旁骛，只想得道升仙，为我卫家正名；我也确实差点做到了——只是，在我飞升到天界大门前、报上姓名之时，却又被推下天阶。”

　　谢宝树猜测道：“因为那把长弓，他们说你与魔界勾连？”

　　“正是。”似乎因为太过久远，卫若澜说起此事仿佛已是事不关己，面上表情不见波动：“天界说我卫家沾染魔界邪物，只是念在我们不知情的份上才不予追究，可是却也容不得我飞升进入天界。呵，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天门大街便被退回了凡界。”

　　谢宝树沉默了。不消再说，卫若澜的心情他已全然明白。

　　卫氏世世代代将那张长弓视为神物，辛苦守护；到了卫若澜这代更是赔上几乎全家的性命。到头来待卫若澜孤身一人、好不容易摸着天界大门，却被告知那把长弓是魔界之物，不但他无端受牵连、升仙无望，卫家世代的守护更自此全部成为助纣为虐、笑话一场。

　　谢宝树想来想去仍是不明白：“为何天界就如此认定那柄长弓是魔界之物？莫非公开验明过？”

　　他甚至阴暗地揣测：或者，是天帝私藏了神弓，为免此事败露，才故意污蔑卫若澜和卫氏？

　　卫若澜摇头：“其间内情我并不了解，当时我被退回凡界后大受打击，不久就染上吐血之症，很快就来到此处啦。后来才听说了个大概，似乎是那长弓此前一直在沉眠，后来却被唤醒，弓上魔气直冲天界，震塌了天阶上的一根门柱，这才惊动了整个天界。”

　　谢宝树目瞪口呆：“果真么？！那后来呢？”

　　卫若澜神情萧索道：“后来便没再听说过什么消息。只是我从此便认命了，既是飞升无望，索性便留在冥界。”

　　谢宝树不知说什么好，无论谁遇上这种命运，都不是旁人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便能缓解的。倒是阿白抱着双臂在旁冷哼了一声：“天界自己畏惧旧神之物现世，却不问青红皂白便迁怒于你，这样的地方不去也罢！”

　　谢宝树怕他再招得卫若澜难过，忙踢踢他小腿示意他闭嘴。卫若澜倒是豁达地笑了：“没错，我也早已想开了，什么天界宝境、什么至上光明之地，统统去他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