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7-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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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僻静村落，从田埂间走下来，便见得一口庞大的古井，旁边立着一块石碑。
因着年代久远，石碑上刻的字迹已经斑驳了大半，驻足细细辨认，依稀说得是这个村子曾经吃水困难，有十几位男丁一块儿开凿了这口大井，方便周边的村落人家取水，因而被誉为凿井英雄，为着纪念这几位壮士，便立了这块碑，村子便也因此得名大井村。
大井村是个有些年头的村子，家家户户的房子都修缮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因着地处南边，整个村子的上头都拢着几颗高大的榕树，枝枝蔓蔓，将整个夏天毒辣的日头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虞夏和谢清池走进去，见得一处人家，院落外头矮矮的一片火红牵牛花，还有几棵零星的蒲公英，风一吹扑散了她满裙角。
看得出，这户人家墙里头种着连成一片的紫藤萝，长势应该是极好，蔓出墙头来，迎着风舒展枝叶。
她驻足一一细细看过，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柔嫩花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好像要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牢牢记在心里才肯罢休。
谢清池把虞夏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也不去出言打扰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负手缓步而行。
一路行到这家院门口，虞夏才近乡情怯，忽然顿住了步子。
谢清池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轻轻敲了敲门，“主人家可在么？我们夫妻二人赶路经过这里，口渴难当，想讨一碗水喝，不知可方便？”
虞夏往院子里看去，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专心致志地蹲在地上弹着玻璃珠儿，闻声手一抖，有一颗珠子滚到了墙缝儿底下，正自懊恼，却还是循着声儿看了过来。
虞夏对上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见他眼底所有的好奇和惊怔，一时便想起祈安傻笑的样子，难抑地鼻子一酸。
怕谢清池看出来她难受，垂着头赶忙眨了眨眼将泪意忍回去，谢清池故作不知，给她一点空间整理情绪，只是定定看着那小男孩儿温和浅笑。
小孩子从没见过这么谪仙似的男女，一时愣住了，童言无忌，脱口便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们是天上的菩萨么？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谢清池愈发笑起来，“小朋友，你家大人不在么？”
小男孩眼珠儿终于动了动，“在……在的！我阿姐在家！”
谢清池望了虞夏一眼，虞夏抬眸看着他，努力笑起来，“你姐姐……在哪里？”
说完又觉得问得太直白，补了句解释道，“我们想同她讨一碗水喝。”
小男孩拍了拍手，站起来，笑起来露出一口白净的乳牙，“在呢！我给你们叫！”
“阿姐！家里来神仙啦！快出来瞧呀！”
在后厨挽着袖子的少女闻声赶了出来，一撩帘子，还没看清院里的情况，便张口教训道，“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给人家随便开门！叫你喊我出来！你又——”
一身浅紫色衣裙的少女步出，忽然瞧见了院里站着的两个人，一时便愣住，再无言语。
小男孩拿鼻子“哼”了一声，颇为不服气地看着他姐姐，满脸都写着沉冤昭雪的痛快。
按说，女孩子见了谢清池这般模样的男子，没有能挪得开目光的，可她却只是看了一眼谢清池，那双杏眼便粘在虞夏身上，没有转开过。
她看着这肖似少女望愈的小姑娘，一时喉咙里腥甜，再说不出话来。
小男孩看着她俩呆呆凝望，一时往左转转头，再往右转转头，看得一头雾水。
谢清池见二人对视半晌，虞夏眼瞧着就要落泪，心里轻叹一声，只得出声打断问道，“这位姑娘莫怪小童，是我夫妻二人赶路至此，想讨碗水喝，不知可方便？”
紫衫女孩儿终于才反应过来，飞快“噢”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拿裙摆上围着的围裙布擦了擦手，“有！有的！我去给二位倒水！”
说完便要转身回去，走两步，又觉得不对，转头飞快吩咐自家弟弟道，“你还愣着！快去给客人开门啊！”
小男孩看着阿姐飞快进门的背影，欲哭无泪地抱怨，“我怎么开门也是错，不开门也是错啊！”
嘴上虽然念叨，他却还是迈着小腿儿蹬蹬蹬跑了过来，将篱笆院里的栅栏拉开，请他们进去，又端了两个小凳子，摆在紫藤花架的木桌旁。
虞夏朝他挥了挥手，他看了眼谢清池，慢慢蹭到了虞夏身边，站着不及虞夏坐着高，她伸出手，缓缓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
“几岁啦……？”
“五岁半！我阿妈说，明年就能跟阿姐一样，上私塾读书了！”
虞夏有些惊喜，“你姐姐还上过私塾？”
小男孩点点头，十分骄傲地笑起来了，“嗯！我舅舅是教书先生！我阿姐的学问可好啦，都说她是个女秀才呢！”
虞夏想到前世望愈一直就喜欢跟着她读书，深深呼吸压下哽咽，只得红着眼点头道，“好……真好……”
不多时，少女又从里间提着茶壶和杯子走了出来，虞夏瞧见她细心地摘了围裙，一时心里便明白了，望愈和祈安托生的这户人家，虽是农户，却实在是知书达理的好人家。
她远远便看了虞夏一眼，走过来的时候，嘴边笑意盈盈，“阿爹阿娘去地里了，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二位的，就委屈贵人喝点凉茶，歇歇脚了。”
谢清池礼貌点头，“本就是我们叨扰，能得好茶款待，已是足够的了。”
少女脸蛋红扑扑的，高兴地伸出手去，递给虞夏了一杯茶。
她看着少女纤细莹白的手腕，垂着眼，花了很大力气，才能忍着从她手中接过那个茶杯。
二人手指相触，那温软的触感太过熟悉，这动作曾在她们之中上演过千万次，便让她一时分不清，到底今夕何夕。
好像还是从前在虞府的时候，望愈一次次同她浅笑道，“小姐，喝茶。”
她狼狈地说了声“谢谢”，垂下眼，眼泪便砸进了茶杯里，虞夏仰头，一口气儿将半温的茶水全喝了下去。
姑娘看着垂头的虞夏，也怔愣了半晌，才想起来递给谢清池一杯茶，他礼貌接过，捧着杯子淡淡笑道，“本不该这样贸然打扰，实在是我夫人怀着身孕，我怕她经不起这酷暑折腾，才麻烦了两位。”
小男孩仰起头，一脸天真地提高了声音，“啊？！真的啊！这位姐姐有小宝宝了吗？！”
虞夏整理好思绪，抬眼对上那紫衫姑娘的眼眸，她也似是惊讶了一下，看着她的小腹反应过来，方咧嘴笑了起来。
那是极真心的一个笑，同当年望愈听闻虞夏怀了身子的表情如出一辙。
她努力看着她，也笑起来去回应，那姑娘点头对她祝贺道，“实在是喜事一桩，要恭喜夫人、恭喜这位贵人了！”
虞夏捏着茶杯，终于找回了声音，温柔问她，“瞧着姑娘也有及笈的年纪了，可有许了人家？”
她脸上挂上一抹绯红，不自在地放了茶壶，垂眸小声道，“许了的，是同村青梅竹马的许二哥，知根知底，人蛮老实的……”
按说未出阁的姑娘，提及婚事不该说这么多，她也自知失言，却不知道为什么，瞧这位天仙似的夫人怎么看怎么亲切，便她问了一句，她都答了。
虞夏心里大石头落地，忙不迭地点头，“好，都好，庄稼人踏实肯干，心肠也温厚，你读了书，往后便好教孩子……”
话说到这儿，于一个外人而言便太过亲密了，那紫衫姑娘羞红了脸点了点头，虞夏止住了话茬，便也不再说了。
又坐了半刻，谢清池将散落的玻璃珠子都给小男孩捡好，一并放在桌子上，二人将茶杯搁下，便拱手告辞。
紫衫姑娘愣愣地瞧着他们离去，虞夏在门口回首，见小男孩使劲儿同他们摇手，一时忍不住，到底又嘱咐道，“可要好好听你姐姐的话啊！”
小男孩嘿嘿笑起来，用力点了点头，她转去看他阿姐，见她面上有些怔怔，心里一痛，想起与望愈分别的那一夜兵荒马乱，二人连话都没能好好说一句。
她噙着泪，瞧着小姑娘弯着眉眼，颊边梨涡漾得柔又甜，“虽说长姐如母，可是姑娘花儿一样的年纪，也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得紧。”
你笑起来，好看得紧。
这话是当年望愈初入府，被分到虞夏房里伺候，主仆二人彼时还不够熟悉，都是小姑娘家家，却是一个主子一个丫头，望愈心思重，整日里怕做错事，便绷着脸不苟言笑，虞夏看她这样紧张，便主动在一个日落黄昏拿了颗糖给她。
小小年纪的女娃一见糖果便笑了起来，却不敢吃，还要违心推拒，虞夏不容置疑地剥了糖果塞进她嘴里，看着望愈一愣一愣的模样，俩人随即便相视笑了起来。
夕阳照着两个小姑娘，像两个镀了金身的小菩萨，虞夏那时便满意地看着要陪自己走完一生的小姑娘，同她说，“这不是很好嘛，往后可要多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打你骂你呢！你笑起来，好看得紧！”
时隔多年，中间远得历经前世今生，她终于又对她说出这句话。
虞夏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姐弟，再没法忍受，笑着转过头，拉着谢清池便快步离开。
小姑娘怅然若失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桌上两个茶杯空空如也，墙内紫藤萝随风招手，像是在无声送别。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67-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