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76-孤 ...

  •   按理说,虞夏这失礼的样子,应该是让太子愠怒的,可他听了这句话,倒有些轻松地笑了出来。

      虞夏一看他笑了,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了地,臣之对着她颔首,允道,“可以。”

      她得到这句回答,最后一点顾虑也不见了,直视着臣之索性把话摊开了说,“好,师父。既然这样,夏夏想问你一句,方才答应师娘退婚的请求,师父在沉默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

      臣之缓缓长出一口气,抿了抿唇问她,“是要说实话么?”

      这话明显能听出太子殿下向来不与人吐露真心的做派来,但虞夏偏偏用力点头,非逼着他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不可。

      臣之再犹豫一瞬,终究没做过这种事儿,下了很大勇气,方偏过脸去看着窗外,有些不自然道,“孤在想,从小父君便教导孤,为上位者,不可有弱点,不可显心思。孤是整个天地的储君,须得是万无一失的。”

      虞夏懂了,“所以,师父如今觉得,若再次爱上女君,她就会成为你的弱点,是么?”

      臣之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浓密阴影,她看不清他的目光,却听他沉声道,“是,但还有一点。”

      “黎生是孤,却也不全是孤。孤不知道孤能否做到黎生那样,毫无保留地对一个人。既如此,也许孤放了女君,也是一件好事罢……?”

      一句话说到声音渐弱,其实还有最后一点,他无法真正同虞夏启齿。

      他想,反正他已经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那么多年月,如今遇上弗离,虽然有过一段相伴的好时光,但他只当一段插曲,再重新回到以前孤家寡人的时候,也未尝不可。

      君王称孤道寡,他从小就做好了这个准备,这念头在臣之的心里根深蒂固。就像他父君母后那样,虽然是人人称羡的君王夫妻,却不见得有真心快乐。人前那般恩爱,到最后,却也还是相负,不过如此。

      未来的天后对他而言,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他几乎从来不相信,有一个人会陪伴着他,走完登临帝座的路。

      细想想,做个霸主也挺可怜的,他要放弃、要背负许多东西,比如天庭大会上女君丢冠而去,他若是沧澜的掌灯使黎生,便可以不管不顾地追她而去。

      可他是太子臣之,他不能。

      正是因为了解弗离,他才会觉得,也许这样的他,不是她想要的。

      虞夏听完他的话,咬唇沉默一瞬,半晌,忽地笑了一声。

      臣之被她这一声突兀的笑拉回神思,有些疑惑地转首去看她,虞夏颊边梨涡坦荡明艳,那笑意不是讽刺,也不是讨好,端的是一派澄澈温柔。

      她看着他,真心与他道,“若说强者,在夏夏心里,从来不是因为怕别人看穿自己的弱点,就防着什么人、什么事成为自己的弱点,这叫因噎废食。在我心里,一个人能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一切,才配称为真正的强者。”

      臣之被她这番话震惊到,天君从小在权势中心里以身作则,教给他的都是一劳永逸的那一套躲避招数,如今听她寥寥几句,他倒无端想起自己那把伏诛剑来。

      当初他欲将宝剑伏诛当作自己的傍身法器,父君就曾反对过,说伏诛剑是上古一等一嗜血的凶器,他为储君,不应当拿着这样一把剑,没的引起人心惶惶。

      那是臣之第一次做了完全不像一个合格储君的决定,他看上的,爱上的,正是伏诛剑那千夫莫当的气魄。

      此后多少年,太子臣之手握伏诛剑浴血而归,杀出了九州六界战神再世的美名来。

      是啊……为何这样简单的一个道理,到今日,他竟然庸人自扰勘不破?

      臣之心里觉得荒唐,嘲笑自己怕是被寒奚暗算,躺了几百年,躺到脑子混沌了。

      虞夏笑意依旧,对着他诚恳继续道,“至于师父说的第二点……其实师父自己心里也清楚罢,自从太子殿下苏醒以后,师娘其实一直都在努力适应你的新身份。况且……”

      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灵动模样一如从前跟黎生拌嘴的时候,“师父既然肯出言叫住我,同我说了这许多,有意挽留的当然不是夏夏,而是师娘,不是吗。”

      臣之定定看着她,没有再言语。

      虞夏也不需要他回应,今日说的话足够多了,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径自便回了沧澜。

      女君在沧澜江畔等候,远见到虞夏身影便迎了上去,先问的一句却是关切她累不累,“夏夏……你怎么样?跑了一天,可没有哪儿不舒服罢?”

      虞夏笑嘻嘻地拉过了女君的手,连忙摇头说没有,“师娘别担心我,我好着呢。”

      顿了顿,轻轻咬了咬下唇,做出一副有些棘手的模样来,“只是……”

      弗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是什么……莫非是……?”

      虞夏蹙眉,懊恼地点了点头,“是呢……我今日去同太子殿下说退亲的事儿,可他非说此事已经定了下来,禀明了天君,不好出尔反尔……所以……”

      弗离脑子发懵,提高了声音问道,“所以他不同意?!”

      虞夏又点了点头,她便几乎要气哭了似的,“他怎么可以不同意?他凭什么不同意……!他不同意还待如何,真要一辈子圈着我不可?!”

      虞夏连忙顺了顺弗离的顶心,安慰哄道,“师娘……你别急,别生气,我想着太子也不能这么无赖不是?这事儿咱们不然再等等看?兴许,会有什么转机呢?”

      弗离一味摇头,眼里满是慌乱,绝望地掩面喃喃道,“还能有什么转机……我和他,还能有什么转机……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神,心里就又怕又难过。”

      虞夏狠下心没再说话,弗离过了一会儿终于重新放下手,眼角还挂着一滴泪,咬牙泫然道,“不行,夏夏,我得离开沧澜。”

      虞夏吓了一跳,“你离开沧澜做什么?离开沧澜要去哪儿?”

      女君郑重将燃魂灯交到虞夏手里,表情是一派的视死如归,“从今日起,怀翊便是沧澜的掌灯使,我将沧澜一切的事务都全权交托给你……我要下凡去,去个他找不到我的地方,躲过这一阵儿……等什么时候太子殿下大发慈悲,肯高抬贵手放过我了,我再回来。”

      虞夏还待要再劝,弗离却倾身,一把拥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哽咽着道别,“保重,夏夏……我会回来看你和宝宝的。”

      这么一句,便也勾出了虞夏的离愁别绪来,女君放开她,身形萧索单薄,飞身横渡了汹涌的沧澜江,衣袂飘扬,渐渐远去在她视线里。

      谢清池从后头缓步而来,看了眼眼眶通红的虞夏,展臂将她揽进怀里,洞悉一切地问道,“你这样布局,不怕回头弄巧成拙么?”

      虞夏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拿他衣襟擦了擦眼泪,面上那点悲伤渐渐褪去,轻叹了一口气,头疼哀怨道,“你不懂……师父师娘跟咱俩不一样,他俩的感情必须得怎么闹腾怎么来,一日不闹腾,便觉得不新鲜了,没意趣儿了。如今俩人还在别扭着呢,你就得把眼前僵局给他们打破了,变个法儿的给他们提供闹腾的机会才行。”

      说完,一把将燃魂灯塞到他手里,在他怀里抬眼,看着他笑问道,“掌灯使觉得这样好不好玩儿,日子过得缺少调剂,要不咱俩哪天也折腾折腾?”

      他一手提灯,一手揽着她往回走,面不改色地对答如流,“不见得无趣罢,我们不是每日都在榻上折腾么?娘子是还嫌为夫折腾得不够欢实?”

      ***

      虞夏走后,臣之倒也没怎么多想今日发生的这番对话,因为太子殿下实在不得空。

      虞夏前脚刚走,时风就忙不迭地抱着一堆公文踏进了太子书房,寒奚夺权多年,他在六界各处都疏漏了太多事宜,此番重新执政,自然要一点一滴将人心尽数收复在自己手里。

      更有太多细节处须得他防微杜渐,以免再凭空杀出个寒奚来痛下黑手。

      唯一的好处是,自从他醒来,天庭大会结束后,天君禅位的心思愈发重了。

      天君本就觉得寒奚的事儿愧对天后及臣之,再加上未能好好教导庶子,竟让他在仁慈神母和众仙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还做下弑母这等弥天错事,他不论是为君为父,都觉得汗颜。

      等到太子臣之忙完了这桩桩件件的公务后,时风从太子书房退下,他靠在椅子上,方能缓口气,阂眸养神片刻。

      这一小憩不要紧,随着精气神儿和神力的复苏,那些属于黎生的记忆近来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此刻眼前不知为何,蓦地浮现了他和弗离的第一世,在那个寒山寨的小竹楼里,柳千铃托腮笑看他作画的模样。

      他记得,那时候,黎生每日都在看书画画中度过,柳千铃忙得脚不沾地,有时眼见着日落,却也没能回来同他共用晚膳。

      那时候的心情,的确是酸楚带着一点幽怨的。

      人,最怕的就是感同身受,推己及人。一旦能设身处地理解对方的苦楚,便没法儿看着对方不好过。

      想到这里,太子蓦地睁开双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不久前还对虞夏说,自己可能做不好黎生,不如放了弗离,他觉得他还能适应自己一个人过下去,可是有些念头偏偏不能想,越想越事与愿违。

      此刻他在这天宫里,忙完了所有的事儿,满脑子便都想起从前他们两个人相伴的日子来,不论是在寒山寨的竹楼里,还是在沧澜的神宫中,他们都有一段相偎相依的好时候。

      天宫是没有白昼黑夜之分的,他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对着门口垂首侍立的婢女问道,“什么时辰了?”

      婢女头更低下去几分,恭敬回道,“回殿下,戍时了。”

      眼前是太子一角玄青色云纹衣袍,半晌得不到回应,婢女只得鼓起勇气,再开口战战兢兢问道,“殿下可是要传膳么?”

      臣之回过神,想明白此刻沧澜应是入了夜,轻咳一声,摆手匆忙道了声“不必”。

      太子朝着寝殿走去,方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回身又沉声吩咐道,“孤有些累,休息一会儿,不要让人来打扰。”

      所有侍应一齐领命,他走回寝殿,将殿门关上。

      太子缓缓在殿内踱了几步,说不清是想看一眼星月还是想看一眼什么,那张清俊的面庞上薄唇紧抿,神情犹豫不决,似乎十分难以抉择似的。

      半晌,他抬眸,再仰头看了眼窗外,隐了身形,终究直奔沧澜去了。

      臣之再到沧澜的时候,虞夏和谢清池方用了晚膳,搬了两把藤椅坐在柳岸边上,摆上两叠瓜果小食,优哉游哉地赏着月。

      谢清池在一旁给她剥瓜子,虞夏抚着酒足饭饱的肚子,满意地眯起眼睛,欣赏眼前波澜壮阔的沧澜江景。

      赏着赏着,却依稀见到江边一个踌躇的身影,虞夏缓缓坐直了身子,朝着那人伸出手指,偏头问谢清池道,“五哥你瞧,那边站的那个,是不是唱闹腾大戏的男角儿?”

      谢清池也顺着瞧过去,见臣之有些尴尬地握着拳,在唇畔轻咳了一声。

      他回首,无奈瞥了虞夏一眼,警告道,“别胡说。”

      说完便起身想迎上去,虞夏眼珠儿一转,却偏偏依旧好好坐在那里,朝着臣之挥手,拔高了嗓音道,“哎!师父!”

      此刻若是毕恭毕敬上去唤一声“太子殿下”,那这距离又远了不知道多少,戏便没法儿唱下去了,她这么没心没肺的模样,还像从前似的,无非是巴望着能让臣之自然一些才好。

      谢清池顿时便懂了她的用意,顿住了脚步,也没再上前去迎他。

      臣之这辈子都没有跟人这么打过招呼,一时自个儿的心思被撞破的尴尬也都涌上来了,在夜里,一张脸偷偷红得像个番茄,偏偏还负手端着太子的款儿,缓缓朝他们走了过来。

      虞夏看他还能稳住脚步,心里冷哼一声,眯着眼睛笑得无害,“您老人家也吃多啦?出来散散步吗?”

      臣之站定,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们,“不是……孤……孤来看看你们。”

      虞夏“哦”了一声,躺在藤椅上晃悠着,依旧笑得亲切,“我们都好呀,况且,咱们不是白天才见过吗?”

      臣之谎言被拆穿,登时有些无地自容,又左顾右盼一瞬,方支支吾吾道,“嗯……那就好……”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臣之被逼到没法儿,终于还是低声问了句,“女君呢……?女君好吗?”

      “啊……”

      提到女君,虞夏做出了一幅惋惜痛楚的表情,臣之的心“咯噔”一声,连忙问道,“你带回来我的口信儿以后,弗离是怎么说的?”

      虞夏心里哼哼一笑,想着都把他孤来孤去的自称吓没了,自己实在是有两把刷子,登时面上演得更卖力了,“师父有所不知……女君听闻殿下同意退亲的消息以后……十分伤心。”

      沧澜夜风猎猎,吹起他衣袍,臣之站在这里,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凄凉,似乎能感受到弗离那时的伤心。

      虞夏环视了一圈儿沧澜神宫,几乎垂泪地伤感道,“师娘说……她待在这里,触景生情,满心满意想的都是师父从前跟她的好。这沧澜……她是断断待不下去了。”

      臣之上前一步,一双眼几乎憋红了,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她走了?她去了哪里?”

      虞夏像模像样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一瞬,方缓缓开口,“女君将沧澜所有的事务移交给了我们……一个人,下凡去了。说是,要换个地方生活,才好慢慢地忘掉师父……”

      后头的话臣之也没法听完,告别的礼数都来不及作全,一转身,便也急匆匆追下界去寻人了。

      虞夏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换上了一副轻松表情,慢悠悠扶着肚子往谢清池怀里一靠,伸出手大爷似的同他要瓜子。

      谢清池对她这身翻脸如翻书的本事见怪不怪,淡然地将手里剥好的一把瓜子仁都给她,同时冷着脸宣告道,“最后一把了,再吃要上火的。”

      虞夏嘟着嘴,慢条斯理地嚼完了瓜子,又要去拿块西瓜来吃,被他一把撤走了盘子,她怒目看过去,那双凤目里却染上点笑意,言简意赅地再次不许,“凉。”

      面对旁人一秒八十个主意的准娘亲此刻也只能束手无策,气鼓鼓地摸着肚子,瞪着谢清池,小声垂首控诉道,“孩儿,你看好这个人,就是他,什么都不舍得让你吃!这个长得好看的小气鬼!磨人精!”

  • 作者有话要说:  五哥:小气鬼磨人精说谁?
    还有一更,大结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