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刀子》秦遇晏

2、晚来天欲雪。

　　下雪了啊……

　　一身蓝色披风的女子坐在船头，抬手接过一片雪花，落在指尖上的雪须臾变化成水珠，顺着手指滑落进了袖口。

　　她摇头失笑，抬眸看向了雾霭迷蒙的远山，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半声你看，我们快到了。”

　　蓝衣女子身后的船舱里，一位穿了粉色襦裙的少女探出头来，嘟嘟囔囔的说着，“绾乔姐姐，都怪那个臭男人，让你失去了大半法力，要么我们怎么回来天山寻九转秋樱草！我……”

　　“半声！”名为绾乔的蓝衣女子忽的打断了自家妹妹的话，急急的站起身来，挥了挥袖子，一方精致的桌子就出现在了船头，桌子上酒杯酒壶以及烤炉一应俱全。

　　“姐姐你？”半声疑惑的歪头看着突然不淡定的姐姐，开口问道。

　　“现在开始，你别说话了。”绾乔捂了捂自家小妹的嘴，想了想终是放不下心，将半声拖进船舱，一再叮咛她不要出声，而后款款走了出去。

　　半声自然是不会屈服，偷偷的掀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刚一掀开，便是看到自家姐姐站在船头，言笑晏晏的样子。

　　而她对面的孤舟上，一位青衫男子长身玉立，手持着一支玉萧，星眸望着姐姐，歉意的笑笑，“姑娘抱歉，在下无意惊扰，只是雾气浓浓，竟未曾看到姑娘的船，这才不慎撞上了。”

　　“无事，”绾乔勾了勾唇，浅灰色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笑意，她盈盈冲男子一拜，而后坐在了小桌旁，“便当作是缘分罢，这一路风尘仆仆，”她端起酒杯遥遥举了举，“公子，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

　　舟上男子怔了怔，随即命船夫划了孤舟过来，“可。”

　　“烦请公子先坐，小女为先生温酒。”

　　帘子后的半声看的目瞪口呆，她何曾见过自家姐姐这般温顺的模样！这个男人，怕不是那个让姐姐耗费了大半法力救了好几次的人吧！这样想着，半声不由得满腹愤懑，想要出去说什么，却听得那个男人的声音。

　　“姑娘可曾去过扬州？”

　　绾乔倒酒的手在男子说出这句话的一刻顿住，不着痕迹的放下酒壶，她抬眸望过去，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子神情认真，满眼期待。

　　“不曾。”绾乔拿过酒杯端到男子面前，“公子此话何意？”

　　男子似是有些苦恼，他抬手揉了揉额头，犹豫再三开口道，“姑娘，我在梦中见过你。”

　　绾乔的眉心微不可见的跳了一下，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浅笑道，“公子此话略有唐突了，但小女子好奇的是，公子梦中之人做了什么趣事儿？”

　　“抱歉，在下逾矩。”男子轻咳一声，似乎也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姑娘若是想知道这梦中之事，便是为姑娘讲讲也无妨的。”

　　“洗耳恭听。”

　　“初初梦见姑娘时……抱歉，梦到那梦中人时，我只当是巧合，后来她愈发频繁的出现在我梦中，渐渐地我发现，那位姑娘，似乎真的出现过在我的生命中。”男子看着绾乔，目光里尽是追忆，似乎是在透过她望向另一个人，“她同我一起下扬州，伴我状元及第，梦里啊，她总是穿着一身素衣，温柔的笑着说好。”

　　男子的目光渐渐地温柔起来，他的眉目间含着笑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手中玉萧，抬眸望了望绾乔，他摇头道，“先时初见姑娘，眉目间真的像极了她，可现在又觉得，姑娘定不是她。”

　　“为何？”绾乔心下颤了颤，却还是面上淡然的问道。

　　“大概是…”男子笑道，“她望着我时，眼底都是满满的爱意，而姑娘却是云淡风轻的罢。”

　　“那……后来呢？”绾乔思量再三，开口问道。

　　“后来…她不告而别。”男子轻叹，眸子里的光芒一瞬间黯淡了去。

　　“公子莫难过，只是梦而已。”

　　“是啊，只是梦而已。”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拜了一拜道，“多谢姑娘的款待，在下先行一步。”

　　“……好。”绾乔起身，“公子慢走，一路顺风。”

　　“告辞。”

　　漫天风雪里，绾乔望着愈发远去的孤舟，眼底是化不开的缱绻爱意，她忽的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就这么的吐了出来溅在船头落雪上。

　　“姐姐！”船舱里一直坐立不安的半声终是急的窜了出来，一把将身形不稳的绾乔抱在怀里，“姐姐你刚才！！”

　　“宸郎，”绾乔靠在半声怀里，半闭着眸子，脸上却是轻松的笑意，“初次见你，也是在这漫天风雪里，那时的我因为渡劫变成了小狐狸的样子中了陷阱，是你将我在不知生死的边缘捧了回来带回了家。那天白雪皑皑，你是比初雪还要美的绝色。而后我陪着你从少年成长为当家人，”

　　“后来啊，我化为人形，慢慢的走进了你的心底，你抱着我说，真好，我娶了一个不得了的姑娘。与你成亲的那晚啊，真的是我活了这几百年来，最幸福的日子。”

　　“宸郎，可是你知道吗？也是那天，我发现了你的身份，花童转世，注定活不过二十岁的花童转世。那一天啊，我从天堂跌落地狱。于是啊，我用了六尾，换来了你的60余载生命，从此你将百岁无忧。”

　　“可是你怎么可以梦到我呢？我好不容易才能让你忘记我，自断七尾的狐妖，根本活不过天劫啊，忘记我，和别的姑娘结婚生子，欢喜余生不好吗？所幸在我死之前重新遇到你，我用最后一尾彻底抹去了你对我的记忆。”

　　耳边小妹的声音一直在吵着渡修为，绾乔皱了皱眉，声音开始有些断断续续的，“好吵啊宸郎，渡修为也没用了啊，断尾的九尾狐，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了啊，傻半声。”

　　“宸郎啊……我化成人形那天也是这般场景吧。”绾乔颤抖的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而后笑了笑，眼角也因泪水而染上了几分魅色，“公子，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

　　怀中的女子身形渐渐消散，半声力竭的抱着空空如也的蓝色披风，跌坐在地上。而行了很远的孤舟上，男子突然胸口一闷，心突突的疼了起来。

　　他敲了敲额头，觉得自己仿佛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耳旁似乎响起了一位女子欢快的笑声，“公子，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

　　“可。”他下意识的回答，却发觉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眼前的雪花落得更加汹涌，他立于孤舟上，恍惚的握紧手中的玉萧，放在嘴边吹了起来，风中不知有谁轻叹了一声。

　　宸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