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玉奴》一野清风

40、第四十章

　　年初六时，蓝玉从东院回来，让玉奴惊喜不已。住到正月十四又回了东院，正月十六又才回来。正月十六当晚，按照惯例与院中各执事丫头一同吃了饭。
　　正月二十，是蓝玉与吴明所约定年后开始读书的日子，蓝玉一早起来，洗漱后吃了饭就去了书房。玉奴心里想着，在厢房议完了事也陪着到书房里坐着。小碳盆换了上了铜制的火炉，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觉得冷。坐了很久，也不见吴夫子来。蓝玉遣了个小丫头去请，回来说吴夫子年后没有回园子。枯坐了一上午，中午白芷来请时才回去。
　　下午时天骤然阴了下来，铅色的云聚集到一块，像是要下雪。玉奴与蓝玉两人抱着汤婆子正在看书，钱太太走了进来。蓝玉仍旧坐着，玉奴将钱太太迎到厅里坐下，小丫头立即上了茶。
　　“这天阴的，像是下雪，今年入冬以来还没下场雪呢。”钱太太捧起茶盅说道。
　　玉奴随手把自己的汤婆子递给了她，朝内室看了一眼，说道：“要不我陪您到园子里面走走，这个时候的梅花兴许还没有败。”
　　“今个天冷，婆子腿脚疼，就不去了，坐着说会话就走……”钱太太也朝内室看了一眼，声音骤然洪亮起来，“你托我办的事，已办妥了……”
　　委托给钱太太的事情，玉奴事后想想，确实有些铤而走险。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她不担心事情办不成，钱太太只要收了银子，那她就会给办。她也不担心钱太太会将这件事情透露给别人，红口白牙空口无凭，任谁问起来，自己大可一推四五，撇个干净。但她没想到钱太太会当着蓝玉的面说起这个，想是钱太太还安着那样的心，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她也不怕蓝玉知道，玉奴相信蓝玉不会因为一个夫子与自己红脸，不惊不慌地说道：“那我这里就谢谢您了。”
　　钱太太有意要试探玉奴在蓝玉跟前的根基到底有多深，隔着珠帘见蓝玉只是朝这边望了一眼，又说道：“那吴明也是个棒槌，不需要怎么费心就上了套。但凡是贪心的人，一进了赌场，就是再也出不来的。他一门心思想赢钱，要知道那赌场里的钱，哪是那么轻易赢的……”说着，见蓝玉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两步走到珠帘前，不知怎么的，又退了回去。钱太太心里感到奇怪，又说道：“欠了五千多两银子，立即就让人家扣下了，拆了家也才兑了一百来两的银子。人家再追，他就说没有，口里嚷嚷着自己是悠园的夫子。别说是悠园的夫子，即便是天皇老子欠了债也要还的，被人告了官，拿到大狱里去了……”又说了一会，见蓝玉在内窒里来回踱步，面容上怒气浮现，却仍是不出来，心想蓝玉顶着个傻子的头名，但心性却与她的母亲一个样，怎能忍下这事呢？心里又奇怪了几分。
　　玉奴由着钱太太去说，等到她说无可说时，为她续了茶。
　　钱太太见蓝玉这样，而玉奴又如此镇定自若，心中犹疑不定，也不想自讨无趣，扯着别的话题聊了一会子，坐了一会离去。
　　钱太太一走，蓝玉摔了帘子出来，问玉奴道：“她说的是真的？”
　　玉奴向外瞥了一眼，见门口站着两个小丫头便拥着蓝玉进入内室，淡淡地说道：“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蓝玉额上冒出青色的筋，一双眼睛里又是不解又是哀痛。
　　“你别生气，我就是想给你换个夫子……”
　　“给我换个夫子？原来就是这样换的？怪不得先前总是问我，原来是存这样一份心思。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
　　玉奴没想到蓝玉会动这么大的怒，心里一时又怯又怒，她不敢相信蓝玉会因为一个夫子与自己翻脸，说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蓝玉瞬间落下泪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多伤我的心？前有刘奶妈也就算了，那吴夫子怎么得罪了你？”
　　玉奴冷笑道：“他不配做你的老师……我也没想把他怎么样，怪只怪他自己太贪心。如果他真的是个正人君子，谁也算计不了他。”
　　“那还倒是他的不是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不是？”
　　玉奴悲愤不已，“我有什么不是？我的不是就是没有早点把他打发出去，我的不是就是不该心软，没在他勾引你身边的丫头时将他打发出去，没有在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去算计另一个人时将他打发出去……我一片心的为你，到头来反成了我的不是。”
　　“你说他勾引谁了，又算计谁了？”
　　“你也有心，自个去想吧。”
　　蓝玉想了一阵，顿足道：“这世上还有几分是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们，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玉奴见她这样，想上前安抚，却被一把推开，玉奴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倒在了地上，心里一阵锥心地痛，霎时间落下泪来，哽咽道：“玉儿……你当真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对我？”
　　蓝玉转身甩开帘子走了出去，玉奴伏在蓝玉常坐的圈手椅上痛哭，想想自己一片心竟付了流水，思忖着蓝玉刚才的样子，心里又恼又恨。她没想到吴明在蓝玉的心里如此之重，竟到了不惜与自己翻脸的地步。哭了一会，拭干眼泪，新洗个脸走出来，见院子里站着个小丫头，便问道：“玉小姐刚才走时，是谁跟着？”
　　小丫头答道：“是二禾跟着的，看着像是去了湖心亭。”
　　玉奴听了放下心来，回了屋里。晚饭时，白芷进来摆饭，见只有玉奴一人，问道：“玉小姐呢？”
　　玉奴淡淡地说道：“在湖心亭呢，你让人去叫吧。”
　　“真是奇怪，你怎么没去？”白芷说着叫来一个丫头，低声嘱咐了两句。回来见玉奴脸色不对，又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像是哭过似的……”
　　“没什么……”
　　“我正要问你，什么时候把紫姗打发出去好呢？是回太太那边呢还是只告诉张妈就好呢？”
　　玉奴一听这个心里更加懊恼，也没有心思管这件事，怔怔地说道：“你自个看着办吧。”
　　白芷说道：“那我这两天就去回了张妈，送出去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蓝玉走了进来，神色淡淡的。玉奴一见了蓝玉，心就软了下来，洗了手仍像过去一样伺候着她吃饭。吃过饭，蓝玉去看书，玉奴和白芷一道去吃饭，回来时见蓝玉仍在看书，想了一会，说道：
　　“你要是心里放不下，明儿我找人替那吴明把钱给还了……”
　　蓝玉仍看着书，冷笑道：“也不必了。”
　　玉奴心里奇怪，屋里也还有其他小丫头，也不好说话。过了一会绿掌进来伺候蓝玉睡觉，玉奴回自己屋子去梳洗。想了一阵，仍没想明白蓝玉是什么心思。坐了一会，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走到蓝玉的卧室，见她已然躺下，便坐在床沿上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不防说给我听听。”
　　蓝玉坐了起来，笑着说道：“你先前不是说想要一个孩子吗？那你就去怀个孩子。”
　　玉奴一听就笑了起来，“你说什么胡话，我去哪儿怀孩子去？”
　　“你就去和那吴明怀个孩子来……”
　　“你说什么？”玉奴一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蓝玉，见她虽是在笑神情却十分认真，不像是在玩笑。“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真的……”
　　玉奴扬手，蓝玉也不躲，反而凑向了玉奴的巴掌。这一巴掌终是没有落下，玉奴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玉儿，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以后但凡有事，我一定不再瞒你……先前就是觉得你不爱听这些蝇蝇且且的事情，我知道你讨厌这园子里的这些算计，所以才没告诉你……”
　　蓝玉冷笑道：“你没错，错的是我。你要是和他怀个孩子，这事咱们便算是过了，往后还像先前那样……”
　　玉奴哭着说道：“这样还不如让我去死！”
　　“死多没有意思，我也不想让你死，这事也不值得去死……”
　　“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这一回……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想让你做。”
　　“你真要如此？”
　　蓝玉看着玉奴，灯光下一双眼睛忽闪而动，毫无半点迟疑。玉奴的心冰冷又灰暗，她心里是有多恨，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折辱自己。
　　外面起了风，吹得窗户吱吱作响。玉奴看了蓝玉一会，惶然说道：“既然你想，我少不得要满足你，我从来都不会拒绝你……”说完摔下薄纱帐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辗转了一夜，玉奴几乎未曾合眼。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时，摇醒尚在睡梦中的蓝玉，问道：“你真的要我去？”
　　蓝玉睡意朦胧间，坐了好一会才说道：“真要你去。”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玉奴笑了起来，“你不后悔就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恨……”说着撇下薄纱帐子离去。径自坐了人力车去了东院找到张妈，张妈刚起床，见玉奴来的这样早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见不过是请一日的假，也不问原由便准了。玉奴转坐了马车出园子，扬州城尚在苏醒中，玉奴坐着马车在逛了几圈，才热闹起来。又逛了一阵，去了钱太太家。
　　钱太太得了消息迎了出来，见玉奴神色异样，只当是来兴师问罪，不慌不忙地让小丫头上了茶，说道：“你怎么有空出来的？”
　　“这还多亏了您，”玉奴笑着说道：“我要替玉小姐去看看她的夫子，倒要麻烦您去安排一下。”
　　钱太太听了让人叫来钱益，说道：“玉奴要去看看玉儿的夫子，你好生带着去，不许有闪失。”
　　钱益一听，心里一百个乐意。玉奴又说道：“出来得早，没有预备下吃的，倒要烦请您的厨子准备些酒菜来。”
　　钱太太笑着立即吩咐下去，又说道：“怎么样？现在再看我这地方，是不是小的像老鼠窝？”
　　玉奴笑着抿茶，说道：“可不就是老鼠窝。”
　　钱太太神色一凛，不再说话。钱益浑不在意，一双眼睛直盯着玉奴看。一盏茶的功夫，小丫头端着食盒上来，说道：“太太，酒菜准备好了。”
　　玉奴向钱太太作辞，拎起食盒往外走，钱益紧跟了上来，两人一同坐进了马车里。玉奴打开食盒，见里面放着小菜两碟，热菜两碟，还有一只烧鸡，一碗汤，另有一壶酒。看了一阵又盖上了食盒。见钱益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冷笑道：“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不如你明儿去园子向你表妹要我，不许找你舅妈，也不许找你舅舅，单单地找你的表妹蓝玉。”
　　钱益一听，身子就先酥了半截。他活了二十多年，来扬州也有近十来年的时间，什么样女人没有见过，不论贵贱挑出来挨个的比，也就蓝玉能与她一比，但蓝玉过于清冷，看一眼身子就凉了半截，更别提那档子事。但玉奴不同，看一眼也让人能想到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来，纵然钱太太一再嘱咐他忘了这茬子事，但还是忍不住在除夕夜提了出来，因为这差点被蓝道仑打了出去。现在一听玉奴这么说，全忘了往日的事，更不去想这背后的原因，拉着玉奴的手就往脸上蹭，却被啪地一下打开了手，他也不在意，涎着脸说道：“你这话当真？可是我妈说玉儿是不会松手的。”
　　玉奴冷冷地笑道：“不松手？你不试怎么知道呢？”
　　“如果真能把你要回来，我就让你做我的正房太太，一辈子对你好，任谁也不要了……”
　　“一辈子？”玉奴掀开帘子看向外面，蓦然落下泪来，怔怔地说道：“一辈子太久了……”
　　女人没有不爱听甜言蜜语的，钱益见她这样，以为是被自己的话打动了，大着胆子又去抓玉奴的手。玉奴心里正不自在，见钱益又伸手，扬手一个巴掌打在了钱益的脸上，打得钱益一愣，见玉奴脸色阴沉，心里生了几分惧意，捂着脸说道：“你怎么是这样的女人，一会笑一会哭，一会好一会又不好的……”
　　玉奴不愿理他，闭着眼养神。马车停下来时，拎着食盒下了车。一下车就见两个穿着灰色制服挎着枪的人迎了过来，两个人瞟了一眼玉奴才笑着对钱益说道：“钱少爷，今个来打望谁呢？”
　　钱益笑骂了几句，说道：“我来看看吴明，哥几个在前面引个路。”
　　“吴明？就是欠债不还的那个？”一个人说着打开了门，将两人让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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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强烈建议承受力低的同学，就不要往后看了，后面全部高能预警，就把美好留在四十章之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