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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   初秋上来,寒意渐重,冯玉扔了拄棍开始像个幼儿那样,重新学习走路,却跛的厉害,常常没走上几步就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老汉见她这样,做了半人高的扶手架,让她扶着架子走。到九月时,才渐渐丢开扶手架子,依着自己的力量,跛着脚走上几步。
      时光易逝,九个多月的时间,不过转瞬而已,再过上九个月甚至是九年,也没有什么不同。余下的生命中,不过是一场时间上的重复折叠,今天重复着昨天,明天重复着今天,将来重复着现在,未来的十年重复着过去的十年,这是一场永无止尽的折叠,它增加不了生命的厚度,带来的只是无意义的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冯玉从不说对婆子夫妻二人说一个谢字,她知道对于救命之恩而言,任何语言都是轻微的。她想起存在扬州城的那笔钱,那笔她与蓝玉一起积攒的钱,更是她们一起积攒的未来。她决定将那笔钱取出来送给婆子,婆子性情乖戾,未必肯收。但对冯玉而言,这却是最简便而又不用花费过多的心思,且又能报答婆子一二的好方式。待身子好的七七八八时,她找了个去扬州的借口,婆子先时不太同意,只说想要的物件镇子上也能买,但又耐不住冯玉再三请求,答应下来。十月六日一早,先是老汉去镇里雇了一辆马车,回来接上冯玉与婆子,三个人迤逦往扬州城出发。到了扬州,冯玉独自去了钱庄,伙计问明来意,迎到账房中,掌柜看过信物,将往日账目算清,折算了银票给冯玉。带上银票,与掌柜告辞,冯玉在扬州城南找到婆子夫妻二人,三个人又逛了一会,买了一些物件,又买了些镇子上不常见的用品,才开始返回。
      坐在马车里,看着扬州繁华的景色,冯玉恍恍惚惚,却见马车调了个头,直向悠园奔去。进了悠园,景色一如初次见到的那般,蓝玉正坐在湖心亭上,背对着自己,忽尔她转过身子,笑着说道:“好姐姐,我今天十七了,和你一般大了。”喜悦填满心间,冯玉笑着说,“我比你大三岁,就一世比你大三岁,你这辈子也不能赶上我了。”
      “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蓝玉又笑着问。
      正想着如何回答,马车一个颠簸,冯玉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掀开帘子向外看,马车早已出了扬州城。她倚在车架子上,摩梭着手中的玉,细细回味梦中的场景,沉浸在虚幻又真实的喜悦中。
      回到家中,冯玉把银票塞到婆子手里,婆子一见果然满脸怒色,说道:“原来是做这事去了,我生平最恨沾那园子里的钱,别说这些,就是再多上一些,我也不要。”
      “您倒是高风亮洁,难不成也不吃不喝?”说着,冯玉又塞到了老汉手里。老汉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哆嗦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婆子恨恨的,一脚踏到门外去了。冯玉也不管她,老汉把这沓纸放到桌上,赶着马车去镇上还车。
      冯玉时常想起那个梦,想起梦中的蓝玉,想起那种充盈心间的喜悦。品味久了,那喜悦的味道却又淡了,淡了又淡,到最后任何味道都没了。她一心想抓住那种感觉,每晚早早入睡,但却再也做不到那样的梦了。她感到惶恐,想再一次拢起生命的火源,却发现心间只剩下一堆余烬,冰冷又暗淡。冯玉变得难以入睡,有时披衣起床,去院子里坐一会。没有月的夜,四周犹如一个吞噬着一切的黑洞。这个时候,她会恨起蓝玉,不恨别的,只恨她砸碎了那块玉,那不仅仅是一块玉,更是两个之间的约定。那碎了的玉,不仅碎了她的心,还碎了两人的百年之约!蓝玉背弃了她,背弃了两人的百年之约。
      天气来越冷,夜里的霜也越来越重,坐得久时,身上会落一层轻霜,有月的夜晚看得真清,薄薄的一层,像雪一样。冯玉掸掸衣服,拭去薄霜,陡然想起往日的雪夜,两人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情景,曾经的欢乐深深地刺痛了她,一颗木然的心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往日的幸福,任由这些幸福化成风刀霜剑一遍又一遍地刺进心里,仍乐此不疲。
      一日,婆子起夜,猛然间看到一个人坐在台阶下,以为家里进了贼又或者是某种幽魅,吓得失声叫了起来。老汉听到叫声,拎起棒子就要来打,却听到冯玉的声音说道:“是我。”
      婆子进屋里点了灯,出来一照,果然是冯玉,便呵斥道:“你疯了不成?半夜三更不睡觉,坐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倒没想到您是这样的怕鬼。”冯玉讥讽道。
      婆子吹灭灯,去了茅房,回来说道:“身子是自己的,你再这样糟蹋下去,我看你也没几日活头了。”
      冯玉说道:“你想不想回去?”
      “回哪儿去?”
      “悠园!”冯玉说道。
      “你还有几条命?死一次不够,还想再死一次?”婆子说道,“还是你活够了,想去死?你要是想死,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死,也不用回那里去。”
      冯玉想要起身,身子早已僵了,老汉见状过来拉她起来。站了一会缓过神,冯玉说道:“在她身边活上一天,也胜过这样无滋无味的活十年。”说着回屋睡了,留下震惊不已的婆子和老汉。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婆子问道:“你昨天说的那人是谁?”
      冯玉笑道:“你猜猜看……”
      婆子脸上蕴藏着说不出的怒意,“难道是蓝道仑?难怪那毒妇要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猜错了,再猜。”
      婆子神色缓和,说道:“也是,如果是他,你在那园子里头做个姨太太就是了,反正已经有了那样多的女人,也不差你一个,也不值得她动那样大的气。难道……”婆子又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钱益?那也不应该呀,她犯不着动怒,更犯不着去管这事……那是谁呢?”
      冯玉大笑起来,说道:“恐怕你这辈子也猜不到了。”
      婆子又猜一些园子里的男人,凡是有些头脸的,都猜了一个遍,冯玉都说不是。婆子见猜不出来,就不再猜了。冯玉大笑着说道:“是蓝玉!”
      婆子听了笑道:“这话就是胡说了,怎么能是她?”
      “偏偏就是她。”
      婆子顿了半天,想想前因后果,豁然明朗,“难怪,难怪呢……你……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老汉张着嘴,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那也与你无关。”冯玉浑不在意地说道。
      婆子听了冷笑道:“是与我无关,要知道是这样的事,我……我绝不会救你,让你死了也干净。”
      冯玉也冷笑道:“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已经被你救活了。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那你最好现在就动手,最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了百了,都图个干净。我要是反抗一下,就立即死无葬身之地!”说着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嘭的一声,放到婆子面前。老汉慌忙将刀收起来,劝解道:“你们这两人,真是针尖对麦芒,碰上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又要打呀杀呀的,何苦呢?既然咱们都不在那地方了,何必再提那些事?只往前看,现在有了这么多的钱,想着法子买两亩地过日子才是。”
      婆子转而笑了起来,“我只道我是一个性情乖张的人,竟没发现你也如此,可我那股子劲,在你面前却什么也不是了。”
      冯玉也笑了起来,“我可比不得您,那样子的日子,也能过上十七年。”
      “我是虚耗了十七年呀。”婆子长叹一声,两人继续吃饭。老汉见两人忽又好了,心里奇怪,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陪着一起吃起饭来。
      在这之后,冯玉发现婆子不再理会自己,她也乐得如此。每晚睡不着时,仍旧到院里坐着,婆子起夜两人遇上时,她仍不免咕哝两句,却是再也不管的了。
      天越来越冷,大雪之后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雪,疾风戾啸,打得门框砰砰作响,让人难以入睡。冯玉穿衣起床,到外面看时,地上已堆了半指来厚的雪。小心翼翼地关正房的门,向院外走去,村中雪景粗犷,天地之间,白茫茫黑黢黢一片,远处三两间农舍,安然静谧。雪簌簌而下,寒风呼啸旋过,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这样的雪正称冯玉的意,她迎着狂风奋力奔路,恣意挥洒着心中堆积已久的憋闷,还有那难以缱绻愁苦。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一片,却难凉她心中正要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
      “你难不成是疯了?这样大的雪,跑出来发这样的疯?”婆子拥着衣裳,远远地说道。
      冯玉跑到婆子跟前,“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你……你回去就是一个死。”婆子恨恨地说道,扯着冯玉的手往回走。
      “既然不能痛痛快快的生,那就痛痛快快的死。”冯玉仰头迎着雪着说道,“你能这样过一世,我不能。”
      婆子狠狠摔下冯玉的手,两人驻立在雪中,婆子又恨恨地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把你抬回来,让你死在那地方,倒也干净了。”
      冯玉泪水划过脸庞,背过脸去,说道:“倒是我对不起您,辜负了您的一片心。”
      “就不能放手吗?”婆子问道。
      “不能……”
      婆子什么也不说,推着冯玉回到屋里,拿了掸子掸去她身上的雪,悠悠地说道:“回去睡吧,明天醒了再说,你好久没睡个好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如痴似狂,如疯似魔——冯玉名字的由来(作为亲妈,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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