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玉奴》一野清风

47、第四十七章

　　晚上吃过饭，冯玉犯困，早早地上床睡了。睡意朦胧间，听到门动了一下，被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她摸紧枕下的枪，装作熟悉的样子，看着那个黑影。那个黑影进了屋，在黑暗中逡巡了一阵，摸到蜡烛点亮，竟大摇大摆地擎着蜡烛到处乱翻。冯玉心中奇怪，仗着手中的枪，撩开帘子的一个缝隙。那个身影瘦瘦的，有几分熟悉，再细看，却是钱益。
　　“你在做什么？”冯玉问道。
　　“你别吵，也别怕，我是我舅舅的外甥儿……”钱益仍在翻箱倒柜，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舅舅为了你和那女人撕破了脸，好东西一定都运你这儿来了。我知道他办公务去了，今晚就来借点东西使使。”
　　冯玉笑了起来，“你没银子使了？倒跑这里来偷东西。”
　　“赌钱欠了点小债，借了又不是不还，我的好舅妈，你何必这么小气。将来进了那园子，你就不在乎这点东西了……”钱益蹲在地上翻一个斗柜，转过身子擎着蜡烛向上照，自下而上的打量着，说道：“不错，这身子有几分园子里的玉奴的……”继而照到冯玉的脸，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怎么是你？你不是被卖到窑子里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可不巧，我就在这里。”冯玉背着一只手，笑着说道。
　　“我说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妓院找了个遍，也没翻出你来，原来被我舅舅藏了起来。是了是了，一定是了，一定是我舅舅逛窑子时遇到了你，觉得不错，才收了外宅。不过也奇怪，我舅舅嫌那地方脏，是从来不去的，你们怎么遇着的？”钱益又恍然大悟道：“你们一定还在园子里时就勾搭上了，我说你怎么看不上我，原来是嫌贫爱富，看上了我的舅舅，他那样老，你啃得动吗？哪有和我……”说着搁下蜡烛，就要来扑冯玉，“我的小乖乖，我年轻，和我一回，你才知道什么叫有趣……”
　　冯玉脚下一闪，躲了过去。钱益也不急，涎着脸说道：“爷今天不急，有时间和你玩，今晚少不得将以前的账都算上一算……”说着又来扑，忽地看见一个黑洞洞的东西指着面门，吓得一激灵，就要来抢。冯玉不等他靠近，扣动板机，因为瞄得不准，又是头一次开枪，打在了肩上。枪声响过，外面响起几声狗吠，婆子与老汉听到动静，慌忙来问。冯玉小声对钱益说道：“快住了嘴，再叫就打死你。”吓得钱益忍着疼痛捂紧了嘴。冯玉才推开门，对婆子说道：“没事，起夜碰倒了个花瓶，你们睡吧。”
　　婆子见冯玉安然无恙，便回去睡了。
　　冯玉锁上门，看着地上流血不止的钱益笑了起来，抚着手中的枪，说道：“你舅舅说你今晚会来，特意给了我这把枪防身。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冯玉在灯光上晃了晃手中的枪，“你认识这把枪吧？”
　　钱益看了一眼那把枪，那确实是蓝道仑的枪。
　　冯玉继续说道：“他还说，见了你，不管如何，直接打死！”
　　“我舅舅……他怎么知道的？好舅妈，就当我没来过，我知道了你的厉害，你饶我这一回，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好舅妈，我以后尊你敬你，把你当我的亲妈来待！”
　　“呸！”冯玉照着钱益的脸，啐了一口。
　　钱益又哀求道：“那看在玉儿的份上，我知道你和她最好了，你就看她的份上，饶我这一回。”
　　一听蓝玉，冯玉冷冷地笑了起来，“你不提她倒还好……”转身到斗柜里取了一把匕首扔过去，“你既然如此有眼无珠，那双眼珠子留着还有什么用？你要是把它们挖了下来，我就留你一条命，然后跟你的舅舅说，你从来没来过这里。”
　　“我有眼无珠，我有眼无珠，求舅妈放过我，求您放过我，看我是……”那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冯玉呵斥道：“不准你提她！”
　　“是，不提她，不提她。就看在往日我曾……曾买你的份，看我把你送进园子里的份上，不然你哪有机会认识我的舅舅，你说是不是？”
　　“要眼珠子还是要命，你选一个……”冯玉坐下来笑着说道。
　　钱益捂着肩上的伤口，见求不过，又料定冯玉不过一个女子，一定不敢开枪的，站起来就想跑。冯玉赫然说道：“你能跑得过子弹吗？王宏达死的时候，身上有无数个血窟窿，你也要像他那样死吗？”
　　钱益见跑不成，渐渐软了下来，痛哭流涕，“我真该听我妈的话，不该来招惹你！”
　　不提钱太太还好，一提冯玉恨上心来，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落得这样一个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将匕首又踢了过去，笑着说道：“你拿着那刀尖，对准眼睛，咬咬牙，拿出你男子汉的气势来……只需要一用力，就成了。疼到了极致，是不疼！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钱益抽抽噎噎地拾起地上的匕首，哆哆嗦嗦，战战兢兢，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冯玉从盆架上拿了手巾扔过去，“世人的千百种面孔，也不是你这双眼睛能看得透的，要了又有何用？不如挖了去，倒得干净。一双无用的眼珠子换一条命，有什么不值的？我倒要羡慕你，从此之后，这纷扰混乱的世界，再也入不了你的眼。”
　　捡起手巾，钱益一边哭一边堵住自己的嘴，冯玉的话，让他濒近崩溃的边缘，想喊又不敢喊，刀尖对准眼珠子，终于下了死心，用力一拍，刀尖没进眼睛，立即疼得缩成一团，冯玉走过去拨出匕首，用手抹去上面的血，又放进钱益的手里，“一鼓作气……”
　　“我疼……”钱益捂着眼，哆嗦地哀嚎着。
　　“疼一次也是疼，疼两次也是一样的疼……”冯玉循循善诱道。
　　钱益缩在地上翻滚着，冯玉握着钱益拿刀的手，对准另一只眼睛，蛊惑道：“再用一次力，从此之后，你就能够用心去看这个世界了。”
　　钱益一只眼睛看着冯玉明媚的脸庞，嚎了一声，用力一拍，刀尖再次没进眼球里。
　　“我看不见了，灯呢？灯……”钱益捂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说道。
　　“灯？灯还亮着呢。”冯玉笑着说，“从今往后，你的人生将是永夜，再也没有人能为你点亮一盏灯了。”
　　“你会遵守诺言，放了我吗？”钱益哭嚎着说道。
　　“当然，我不仅放了你，还不会告诉你的舅舅你今晚曾来过。”
　　“那就好，那就好……”
　　“你别动，我给你上些药……”冯玉说着去取了白药，洒在钱益的眼睛上，说道：“你妈要是问起，你会怎么说呢？”
　　“我……就说自己弄的。”
　　“那不行，你要说是追债的人挖去了你的双眼……”
　　“对，对，对！是追债的人，我欠了那么多的钱，我妈她会信的。”上了药，钱益疼痛减轻，“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走。”打开门，冯玉扶着钱益出门，迈下台阶，仰头看时，天上繁星灿然，叹息道：“可惜，你也看不到这天上的繁星了。”
　　“不看不看，我也没看过……你要说话算话，不能和我舅舅说。”
　　冯玉笑了起来，“我自然不说。”说着打开大门，将钱益扶了出去，“现在外面也没有灯，你就当是走夜路，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吧。”
　　钱益感恩戴德的离去。冯玉看着他跌跌撞撞走进黑暗中，转身掩上了门。
　　几天后，蓝道仑面带喜色的回来，一见他的样子，冯玉也知道事情已经有八九分成了，果然听蓝道仑说道：“天下之事，顺势为之，万事可为！”
　　冯玉神思倦怠，说道：“那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蓝道仑听出冯玉话里的讥讽，却不在意，转而问起她的一些状况，饮食起居，见她神色懒懒的，嘱咐婆子好生照顾。又说道：“等她走了，你就能搬到园子里去了。”
　　“真的？”冯玉坐了起来，一颗心噗通直跳。“那我明天就搬进去吧。”
　　“这哪行，她还没走，院子还没有收拾出来。再说你见了她，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了。”蓝道仑说道。
　　“生气？”冯玉又坐了下去，不加思索地笑着说道：“我怎么会生气？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呢，哪还会生气。”
　　这样未经思虑脱口而出的话，在蓝道仑耳里犹如天籁之音。这话里有对自己的恭维，又有对遇到自己的庆幸，心头美不言。便说道：“那好，明天我亲自接你进园子去！”
　　“进了园子，我哪儿也不去，就住东院。”
　　“你喜欢就好，爱住哪儿就住哪儿。”蓝道仑笑着说道：“你可是我的福星，如果不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敢下那样的决心！往后蓝某人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只会给人脸色看。往后我再也不是扬州的总督，是大帅，大帅！真是痛快，痛快呀！”
　　送走蓝道仑，冯玉与婆子老汉商议明天进园子的事情，冯玉的意思是东西不用收拾，更不用带到园子里去，让老汉留下看院子。婆子与老汉点头同意，冯玉想了一会，又说道：“大叔若不愿意在这里，就把院子卖了，回乡下吧。”
　　婆子听了笑道：“敢情你这一去，是再也不出来了？”
　　“我若是出不来，那些钱也够你们养老，我心里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婆子见她说的这样决绝，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看着外面的天，转而笑着说道：“年都过了，天还是这样的冷。今年的年过的折腾，明年，明年咱们一定要过个好年！”
　　冯玉只是笑，却不应答。
　　第二天上午，蓝道仑坐着汽车来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队二十来人组成的警卫队。冯玉穿着蓝色的旗袍，披着白色狐裘披肩，扶着蓝道仑的手，坐进车里。汽车内沉闷，皮革与柴油充斥其间，还夹杂着蓝道仑身上的那种老人味。冯玉皱紧眉头，几欲作呕。蓝道仑说道：“你现在最闻不得怪气味，你忍一忍，一会就到了。”
　　汽车驶进悠园的大门，冯玉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快速向后移动。这条路，不是她的幸福之路，不是她的光明之路，不是她的想要的豁亮又满存希冀，坦荡而又温情的路。她不是进了悠园，而是被一只巨兽吞入了的腹中，她正被拖入无尽的深渊中。冯玉难忍心中涌上来的呕意，示意司机停车，打开车门跑到路边的树从中，猛烈地呕吐起来。
　　婆子在后面的车里见了，急忙追了过来，又示意蓝道仑不必过来，扶着冯玉到一颗树下。冯玉眼泪横流，一颗心七扯八拽，脑袋嗡嗡作响，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翻涌着，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表达，却难受得让人痛不欲生。婆子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都走到这儿了，还有回头的路吗？”
　　冯玉默默落泪，扶着树的手几乎要嵌进了树皮里。站了一会，才擦净眼泪，漱了口，返回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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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钱益这样的下场，你们还满意吗？反正我是挺满意的！！
玉奴在整篇故事中，共吐过三次，第一次是进悠园前，第二次是发现那间小白屋的秘密，第三次，是这一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三次了。我觉得心理上恶心到了极致，生理上也会有极度不适。
Ps:最近好忙，忙到开电脑的机会都没有了。公众号有几个同学留言，看到想回复时却已经超48小时不能回复了。emmmmm，只能在这里统一回复了，有个同学说好担心40章之后的事情，现在已经更到47章了，我猜后面的结果你都知道了。其他人么，emmm，你们也应该知道结果了。又仔细看了一遍你们在这里的留言，每一条都看了，嗯...第四十六章，你们就没想给我寄刀片？？？
PPS:心疼那些也心疼的同学们，我们一起心疼，这感觉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