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帝总失忆》楚帛书

10、第十章 累世

　　祝鸠氏那日的话时刻在我脑海中回荡，以至于我经常失眠，只有在中午的时候才能把缺失的觉补回来，这一补竟在这日补多了。等我跑出去找乾荒的时候，他已进山了，我只能独自去山上找他。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人间最繁忙的季节，站在山脚下能看到山上那些忙碌的人们。他们手提篮子站在千奇百怪的树下，采摘树上的果实，那些红色的形态各异的果子都具有神奇的功效，是进贡给天界最好的佳品。

　　除了采摘水果，还有更多的人是采摘仙药。神农尝百草开启了人类对医药研究的大门，自然也给了凡人更多的空间去发觉新的草药。那些在草丛里寻找药材的人们也实在是不容易，她们有时需要品尝药味，很容易反受其害，这样的事在凡间很常见。

　　可对我来说，却是一次又次惊悚的体验。我最受不了的是走在山上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人因中毒而倒在了地上，眼看着她死亡的过程，总会让我吓得不轻。这不仅是因为我看到她的死相而恐惧，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竟然可以看到她死后的样子，明明她已经死了，为何我还能看到她站在尸体旁呢。

　　“你不要过来，走开！”我胆怯的往后退，那个女人却好奇似的朝我走来，她的嘴一张一合，我清晰的听见她说：“你看得到我？”她话音一落，我急忙闭上了眼睛，可是身后很快迎来了阴森的风让我全身颤抖起来。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你为何能看到我呢。”女人继续在我耳畔唠叨，我急忙掩住了双耳。
　　“唉，不论怎样，我希望你能替我告诉我的家人，我希望他们能善待我那苦命的孩子。等到下一世，我会回来找他，让他等我。”她的声音幽幽似冷风，吹得我直抖。

　　女人声情并茂的说着，说得我都心软了，我忙重重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帮你转达的，你赶紧去投胎吧，早点转世就能早日看到你的孩子了。”
　　“好的，谢谢你，希望来生，我们还能见面。”女人说完就走了，我只觉一阵阴风从我脚下盘旋而过，吓得我脚一软，跌坐在地。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我受鬼所托了，其实他们真的没必要这么麻烦，而我也不见得真的会帮他们，如果真的替他们传达了，恐怕那些凡人都会当我是妖魔了，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到了凡间，我也认识到了凡人与神仙的不同，其实只有那么几点不同，而最大的不同就是凡人很容易死，而神仙不容易死。除此之外，凡人其实并没有比神仙差到哪里去，尤其是凡人拥有前世记忆这一点。
　　在这个时代，几乎每个凡人都拥有累世记忆，这就导致他们除了有一个生老病死的肉身之外，在记忆上和神仙是一样的。但是，他们也因为转世之后的年龄和身份的变化，以至于让他们与前世的人产生了不可避免的代沟。

　　以刚才这个女人为例，她前世嫁了一个屠夫，和那个屠夫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她死于中毒。等十年后，她转世回来寻找她的亲人时，他的儿子已经二十岁了，而她的丈夫也已经死了。后来，等她再度嫁人，不过短短十年光景，又生了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竟是屠夫转世。听起来很是稀罕事，可偏偏这就是命中注定，她每一世都死于中毒，却又每一世都与她前世相逢的人纠缠不清。

　　我在了解她的命运之后，很是唏嘘不已，其实这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和谐的结局了，很多人在转世后会去寻找前世的亲人，却悲哀的一时间找不到。看得开的人寻找新一段姻缘，看不开的人却自寻死路，很多人精神崩溃痛苦不已。
　　这样的情形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尽量远离这些是非，却不可避免的遇到像刚才的这种情况，实在是无奈至极。为什么她们即使转世了也放不下前世的种种呢，我着实想不开这个问题，为此很是烦恼。

　　“秋儿在想什么呢？”也只有他会如此唤我，我从烦恼中猛然惊醒，回头之时就看到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的乾荒。
　　“阿乾，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一见到他，所有的惊惧都烟消云散了。

　　我连忙起身，一头扑到他怀里，深深的吸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感觉全身都舒服了。乾荒也轻轻抱住了我，我听到他在我耳边浅笑的声音：“我们只是半个时辰没见而已。”
　　“一时不见如隔一岁，阿乾，我想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我仰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只见他勾唇一笑道：“好，以后的每时每刻，秋儿都能见到我。”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天真，如今回想只觉当时的自己好简单，简单的一如我的名字，容易记住，更容易忘记，世间诺言皆是不过如此罢了。

　　后来，乾荒命人去找那妇人的家人来收尸，我看到她的家人脸上无喜无悲，这让我有些讶异的看向乾荒，他仍是一脸淡然。可是他的手却突然握紧了我的手，一阵暖流忽地窜遍了全身，我的脸又热得发烫了。

　　我见那几人平静的抬着妇人的尸体走，急忙喊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话音一落，那几人停下脚步，疑惑的回头看我，我有些紧张的开口道：“是这样的，刚才她有遗言留下，要我转告给你们，她说希望你们能善待她的孩子。”
　　“谢谢。”丢下这两个字，那几人头也不回的走下山去了。

　　待那几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我失落的垂头道：“阿乾，我是不是在多管闲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做的没错。”乾荒回答的很快，这让我心里好受很多，我抬头朝他笑了笑，却听他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不过以后你还是少管这种事。”
　　“为何？”我不明所以的问道。
　　“因为没人会感激你，即便你刚才不说，他们也会照顾好那个孩子，因为他们之间有很深的亲情。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他们不照顾那个孩子，那孩子也会照顾好他自己，因为他有累世记忆，足够他独立谋生。”乾荒不紧不慢的说着，牵起我的手往山下走。

　　“累世记忆这么厉害啊。”我惊叹出声。
　　“其实拥有累世记忆也不见得有多好，凡事有好有坏，更有物极必反的道理。”乾荒微垂眸，看着脚下崎岖的山路，他走得很慢，我很容易跟上他的脚步。
　　“物极必反，你的意思是拥有很多的累世记忆可能会很糟糕么？”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且不说好的一面了，反正你都看到了，刚才那家人是部落里有名的药师，他们就是靠前世的经验才拥有了今日地位。但也有胡作非为者，依仗前世无恶不作的经验，每一世都干尽了坏事，实在是让人头疼。”乾荒说到最后苦涩一笑。
　　“你说的有道理，那样的恶人是挺让人头疼的。但是世间总有善恶不是么，我觉得这也是正常的事，而且神仙中也有好坏，更有堕落成魔的，只比恶人更坏吧。”我摇了摇他的手，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乾荒，那你有没有累世记忆？”我想到那个妇人复杂的情感经历，倘若乾荒也有个前世的爱人，他会怎么做。
　　“我没有累世记忆，从我出生起，我的脑中就是一片空白。不过自从长大以后，每当我遇到一些问题，我会很快的想出解决的办法，这一点着实让我自己都吃惊呢。”乾荒唇角勾笑，有点骄傲的意味。
　　“真是没想到你没有累世记忆都可以这么厉害，太不可思议了。”我惊讶的看着他，满脸都是崇拜之色。

　　“其实我不希望自己有累世记忆，那样会很麻烦。”我没想到乾荒会说出这句话，我更加吃惊的睁大了双眼，疑惑道：“为什么会很麻烦？”
　　“倘若我有累世记忆，我一定会去寻找前世的亲人，那样一来，我就不会专心做我想做的事。而且我很有可能还是做前世擅长的事。倘若我前世是一个猎人，这一世，我恐怕只会去打猎了。”乾荒说着自己都笑了。

　　想象着拉弓射箭，到处奔跑的乾荒，我觉得那也一定是个丰神俊秀的猎人，如此想着，我的心又跳快了一些。
　　可是乾荒却由不得我胡思乱想，他一句话就把我的神游拉了回来，只听他戏谑的笑道：“我或许会一箭射中你，把你带回家烤着吃呢。”
　　“烤着吃我么？你当我是小雀么！”我撅嘴看他，他笑着抬手刮了下我的鼻子道：“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小雀，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跟在我身后。”
　　“乾荒，你是坏人，我不理你了。”我气闷的跺了跺脚，甩开他的手往山下跑去。
　　身后，他开怀的大笑着，笑得我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我真是太差劲了，只会逃跑而已。

　　乾荒的话让我琢磨了很久，的确像他说的那样，人如果有了累世记忆，转世犹如重生，却有重生的负累需要承担。那样一来，每个人都会被前世所累，不论好坏，终究会有它的弊端。
　　所以，拥有累世记忆的凡人都希望长生，一如神仙，这样他们就可以不被死亡困扰，也不会被重生的负累所困。这也是为何那么多凡人跑去蓬莱求仙术，真正踏实劳作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恐怕这才是最让乾荒困扰的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