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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看得最远的地方 ...

  •   离开这座城市。从现实情况上说,这并不是气话。

      离约定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纵使不肯放过最后一秒,也是迫在眉睫。家中二老估计已经磨刀霍霍,准备着,日子一过,就冲来将渴聆五花大绑抬回家了吧,千算万算,总算,还赶得上欣的订婚典礼。

      这丫头,自从那天试完礼服,人生目标貌似就只剩一个了:无底线减肥。就像她说的,其他部位就算了,腰身,至少这部分,就算不能比渴聆细,但也绝对不能比她粗。

      所以,除了搬家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活都亲力亲为了外,从未想过的,往返于机构上课后,渴聆这跟体育从来无缘的无运动细胞生物,竟也肩负起了欣的私人健身教练一职,陪她健美,陪她瑜伽,陪她吃素,陪她喝茶。

      不过也好,累并迟钝着,至少,不用在一个人的时候又想起那个晚上,不用在放空的时候回忆起相逢时的措不及防,更不用在夜深人静之时,怀念起从天而降的那个他。

      只管睡觉,回到家,大可将全部的思想送给枕头,把灵魂交给床单,眼睛一闭一睁,转瞬间,便又是最简单的天黑、天亮与下班。

      “叶渴聆,答应我,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趁着渴聆后脚还未踏出,老板急忙喊住刚下课,正打算打道回府的她。

      由于多了欣的这份临时兼职,确实有那么连着的几天,渴聆总会华丽丽地错过正常的出勤时间踏入机构大门,并且每次迟到,还都只是那么一会会儿,凭着过去两年的交情,与这妮子现在的处境,搞得老板想扣她工资,却又于心不忍。

      “别的我不敢讲,不过这件事您放心,今后绝对不会了。”

      这句话是真,眼看订婚的日子就在明天,之前的努力也有了显著的成效,欣终于高抬贵手,放过自己,同时也放过了渴聆,从今天早上起,就将目标全都集中在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略显宽大的婚纱上。又能按时回家,按时睡觉,按时起床,按时上班……对了,“老板,我明天得向您请个假!”

      公交车上。渴聆长舒一口气,再次将头靠上了玻璃窗。

      不知是否是为了迎合她的疲惫,以往都总会有那么几个闹腾的,至少留守到她下车的那一站,今夜倒是清静得很,除了刚才一块儿上来的一位男士,车厢里空荡荡的,感觉就好像被承包了一样。尤其不久,当车子驶入熟悉的林荫巷,青石板砖,灯火阑珊,颠簸着,男士也移动了身子,扶着栏杆站起,径直往后车门走去。

      这一走,整部车子不更是唯我独尊?

      渴聆正乐呵,却不知是车轮突然从某处凸起上碾过时,摇晃得过于厉害,还是男人本身就腿脚不便,疲惫加头晕,当渴聆被颠得七荤八素,并再次从滑落的椅子上坐好时,那个男人,一边手仍旧死死抓住栏杆,身子却像突然得了病般瘫软——不,与其说是瘫软,不如说是被谁残忍地将骨架子从内里剥离,整一个东倒西歪,乱七八糟。

      貌似有些为难,渴聆本无精力,也不想再去管任何与“休息”不沾边的事,可迷离着,眼睛始终看不过去,特别,还没到站,男人看上去却迫切地想要开门。

      “那个,要帮忙吗?”

      天地为证,这句话,渴聆绝对出于善意,并且饱含着人性的关怀,毫无疑问,任谁听了,都应该是这寒夜中的暖阳。

      却不知是否多心,还是体力透支导致的神经过敏,话音刚落,同时,也是男人回眸的一瞬间,纵使含着笑,微眯着眼,渴聆也似乎从中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侵略性。这种感觉叫人不寒而栗,却也悔时以晚。

      但愿只是一瞬间,就像渴聆偶尔也会起邪念,想在欣订婚时,把她蛋糕上唯一的巧克力人偶吃掉,或是想看到杰克在他的婚礼上出洋相,只是一闪而过的念想。男人却索性转过身,将他的正面完整展现在了渴聆面前。

      他还在笑,却不似先前那般隐藏,嘴角挂起,露出了里面几颗发黑又泛黄的大牙。

      看来是个老烟枪。渴聆不曾与这类人接触,却在各种文化媒介中看过此类形象。邋遢、无赖、残忍、有的还很......

      又一阵寒意袭来,渴聆感觉鸡皮疙瘩已经在全身上下垒起了坚固的防御网,却还是抵挡不住男人的靠近,特别,当他走到后车厢的灯光下,满脸的油腻,布满血丝的眼珠,衣服上还四处沾着不可名状的污物,这显然已经颠覆了渴聆对他的最初印象,否则,纵使赶不上这最后一趟,她也定不会与这样的男人在同一班车上多呆,哪怕一秒!

      但渴聆骤变的表情明显已经激起了男人的兴趣,失措、恐慌、甚至还有一点......绝望。靠近着,渴聆也从原来的位置上挪了出来,以免被逼到绝境,却不想,后退的过程才是真正的艰难。

      她失算了,越往后越是窗,光洁坦诚得叫人根本无处躲闪。

      “司机。”她喊了一声,却不知是声音过于颤抖,还是车身的噪音太大,车速没有减缓,司机也依旧行驶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退着,呼吸逐渐沉重,膝盖也逐渐酸软。

      “停车!”

      手里的包往男人身上一砸,顺带着,渴聆也失掉了唯一的武器。一声急刹,男人猛地一个踉跄,却也因为惯性,飞速朝渴聆逼近。

      虽不是什么三大五粗的角色,但对于渴聆来说,已经是相当健壮的体格了,尤其站稳的一瞬间,渴聆明显看到他狠狠抓着椅背的手腕上青筋暴突,衣服的袖子也因为承受不住手臂肌肉的扩张,夸张地撑出了一条条纹理。

      妈妈咪啊!遗言似的心底的呐喊。虽然坚持锻炼了一段时间,但十个渴聆加起来,实力显然都无法与这个男人相抗衡。

      “小妹妹。”

      滚!这是渴聆脑海中最真实的反应,却因为害怕,被死死卡在了喉咙里。可是,这是什么味道?酸酸的,一股浓重的酒精与腐臭随着男人的张嘴,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我勒个去,居然是个喝多的!怨不得东倒西歪,杂乱无章。

      但眼下明显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电视上不是演了,男人若在平常还会收敛,酒后可就是展现真性情的时候了!况且已经没有退路,男人又展开了下一步行动。

      “小妹妹,不要害怕。”

      去你的妹妹,老娘虽然矮,但也一把年纪了,哪是你该调戏的对象!不敢惹怒,渴聆只能在心里臆想。

      却见男人猛一伸手,渴聆心里一沉,还来不及喊“救命”,就被男人拽住了衣袖。也是同一瞬间,渴聆正要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扯开,就见男人突然往后一倒,渴聆也顺势往前踉跄了几步。

      怎么回事?

      脑袋一闷,混乱中,就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死拽着男人的衣服,用力将他往后扯,边扯,还不忘对惊呆的渴聆喊:“快下车,去喊人!”

      下车?

      对了!前后车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正敞亮地容纳着车外的寒风,驾驶座上也已空无一人。照这情形,那女人必定是司机无疑。只是,老天不在看吗,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赐予她一个同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帮手?

      来不及定神,渴聆当即就往后车门奔去,却也没走几步,只见男人猛地一个转身,就将司机狠狠甩到了地上,一声闷响,渴聆眼见她背部重重着地,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重新堵住了去路。

      “要去哪里?”毫无悬念,男人已然被惹怒,除了酒精作用下肿胀的双眼,脸也赤红得厉害。

      “求求你,放过我。”就算刚才被吓懵了,眼下,渴聆也找回了些许存在感,就算刚才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眼下,渴聆也已经泪如雨下。

      可是,有什么用?面对着一个醉酒的男人,她还指望能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

      “求求你......”

      生平第一次,已经被吓得哭不出声,可梨花带雨着,这样的娇弱似乎却越来越激起了男人的兴趣。只是一个迈步,胳膊再次被牢牢锁在掌心。

      “救命!”

      可她记得,这是一条小巷。

      “救命!救救我!”

      可除了这里,四周静得厉害。

      “救命!有没有人?”

      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这?

      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男人早就策划好的,一辆车,三个人,由闹市谋划到人迹罕至,不管有没有渴聆之前没事找事的那一句,随后,都会实施。

      可是,爸妈怎么办?到了日子还没把她绑回家,他们会不会伤心至极?欣呢,明天就是她的订婚典礼,闺蜜一而再再而三的迟到,甚至这次,直至典礼结束都没有出现,她会不会生气,气到想要再次跟她一刀两断?还有眉姐,过了今天,世界上会不会只剩一个名为“渴聆的肾”孤独地存活?还有杰克、店长、珊妮,和......和特洛伊!

      她的特洛伊,她都还没来得及当面跟他和好,还没来得及陪他走完余生的日子,还没来得及听他说完最深情的一段,还没来得及海枯石烂,地老天荒......还没来得及,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被蛮横地拉扯着,磕碰跌撞已经不算什么,压抑着最无法自拔的,是心里的那块。

      “特洛伊!”

      为什么要做作,为什么要矜持?

      “特洛伊,你在哪里?”

      既然上天已经给了她那个夜晚,为什么还要僵持下去,让蹉跎漫长。

      “救救我!”

      不会的,哪有这可能?除了眼前拽着的和地上躺着的,四下无人,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张牙舞爪着,是鬼魅与幽魂,寂静得,已是地狱的临门,还抱着希望的那叫傻蛋,绝处逢生是故事里的荒唐。

      “救我……”

      就当是人世间的最后一句,已无力气留下更多。

      可却蓦地,眼见男人的瞳孔突然撑大,貌似惊愕的,措不及防,还来不及呼喊,腿一弯,身躯也随即瘫软。

      狰狞得面孔不复存在,力所能及的视野中又现通风口、滚动屏和挡风玻璃窗,颇为惬意的,窗外仍是满天的璀璨,与……

      粗重的气息,手仍旧悬在半空,紧握的拳头貌似仍未罢休,依旧蓄势着,等待着,准备再给横在身前得这个男人沉痛的一击,筋骨的暴突已显示出方才的力道,扭曲的面部也暴露了他的狂躁。

      特洛伊?

      如果不是幻觉,一定是上天未经同意,就替渴聆预支了下半生所有的幸运。或许再一眼,他会消失,或许再一眼,他会不见,或许,确认安好,他也将如薄雾般,随风消散,叫她一生一世失去,一生一世悲凉。

      可走近,似乎用尽了余生的力气,抓起貌似现在都不肯罢休,仍旧垂挂在渴聆胳膊上的魔爪,用力往那个早已不再动弹的躯体上一丟,居高临下,仿佛要用气息将她包围,要用身影将她笼罩。

      只需静静等待,等待着时间流过,一个宽大的怀抱把她温暖,同时也将她深深埋藏。等待着,渴聆知道自己一定会等到,等到愤怒的脸孔已经逐渐平缓,不安的眼神也跟迫切希望的一样,已经完全属于她。

      后续情节已全部安排妥当,只需按部就班......

      做完笔录,眼下,特洛伊的脊背无疑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车子被开走,司机已送医,醉酒得男人也已不知被带往何方――又与她何干?胸膛紧贴着他的脊梁,双腿也早已无法支撑身体任何部位的重量,只要弯曲着,架在他的手腕,随他去往任何地方。

      “不是说我会离开了吗?为什么不信?”蓦然的一句,宛如破晓,在这样的寒夜,尤显唐突。

      “不是有说吗?爱上一座城,因为这里有你爱的人。欣、妈妈、杰克、店长,他们都在这,所以,你也会在。”

      说到点上,可这许许多多的原因当中,为何独独没有他?连他自己都放弃了吗?承认,不再自欺自瞒。

      “不是说不要来找我了吗?为什么会在那儿?”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承受太多次,渴聆怕,光是这一句,足以让她心惊胆寒,魂飞魄散。

      “原谅我,三年了,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习惯?

      “当年我就知道了,知道你回来的那个晚上,你回来的原因,第二天就跟那家机构签了合同,一直工作至今。”

      这完全是从特洛伊的角度,对渴聆这三年的生活做的最精辟的总结。

      可是,“你是怎么知――”纳闷着,话音戛然而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想而知,三年来,他的周围也一定云集着一堆静候佳音的盟友,比如,杰克,比如,眉姐,比如,欣。可即便这样吧,“你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

      “我说是碰巧,你信吗?”难得一个玩笑,说着,特洛伊将渴聆往上颠了颠,看得出,他开始累了,却仍旧不肯放手,而笑话不过是他想用活跃气氛来转移对疲惫的注意。

      可是,“不信。”不想把天聊死,但在今晚最关键的问题上,渴聆也不想打马虎眼,她不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奇迹,更不觉得会是偶然概率下发生的相遇,尤其,还是在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巷子里。

      “我知道你每天上课都要上到这个时候,除了要去陪欣的几天,雷打不动,都必须踩着点冲出机构的门,也必须掐着时间赶到车站,否则,你就会乘不上最后一趟,不是打的,就得回机构去拜托那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反正说来说去,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没一个省心?说得跟亲身体会过一样。“他是机构的另一个合伙人,早就结婚了。”不知是否会错意,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反正嘴就长在那儿,它自己看着办吧。

      “是吗,还好没冲上去,否则就不知该如何收场了。”特洛伊抬首,并从嘴里发出了一声不似苦又不似甜的笑。

      不过,“你跟踪我?”渴聆觉察,想表达不满,可伏在特洛伊肩头,气势明显不足,况且,迷糊着,她还没打算从他身上跳下,“要不你怎么会知道我上没上车?”

      “非得这么说吗?”特洛伊说,听得出他很受挫,就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看看不就知道了。当年不是说过吗?你喜欢后车厢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因为没有框,因为视野广……”

      还因为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无一例外,但凡赶得上车,渴聆都是这样做的,只是那么久远的话,连她都差点忘了,他却记得。

      “你……都是这么跟着我的,一路跟到家?”

      “拜托别说得像尾随痴汉一样,”又是一个难得的调侃,眼下听着却格外自然,“看到你安全到达,我就回去了。”

      一边是紧追不舍的凝望,一边是浑然不觉,只管将侧脸紧贴在玻璃窗。何苦把自己弄得那么卑微,也害得她在他眼里那么没有形象?

      “可是——”

      “你一定觉得我很不可理喻吧?”

      也没那么夸张,只是有点惊讶。

      “爱上你之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不会让任何人搅乱我的安排,爱上你以后,安排只为你,以至于现在的我,没有方向,六神不安,这样惶恐地出现在你面前,被你看清,任你发落。”

      黑夜,果然是它的催化吧,否则怎么会突然扯到感情,扯到爱?演化得如此深沉,沉得特洛伊不得不停下,止步在昏暗的灯罩,也叫渴聆深陷记忆的泥澡。

      “其实我一直都欠你一声正式的道歉,要不是我动了真心,要不是爱上你,要不是向你表白,如果没有这一切的发生,如果一直只是你身边的配角,也许后来,你也不会把你伤成那样。”

      头头是道。

      就像特洛伊分析的,也许是吧,可命运如此安排,这笔情债,他逃不掉,也避不开。

      “可没爱上我,真的就遂了你的愿了吗?”尤其,“你总是这么自信,怎么就想不到,或许当初,是我先爱上你的?”不论他是否有心,是否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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