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移》蛋挞鲨

2、前女友

　　崔玥口中的崔玟是一个挺乖的女孩。
　　“我妹妹吧，虽然偶尔有点淘气，但人还是很乖的。”

　　谢尤跟崔玥太多年没见，那一通电话活像是跨越了光阴，让因为深夜还在工作的她越发清醒。
　　崔玥的口气很平静，一点也不像是自己没几天可活了。
　　连谢尤提出要回去看她的提议也被拒绝。

　　她说——
　　“你就别回来了，见到你，我会想哭的。”

　　崔玥的性格跟杯开水一样，但开水是烫的，没晾过总有那么几分灼人。
　　谢尤被这直白的拒绝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喉咙里滚出了一个嗯。

　　“那我妹妹……”
　　谢尤又听崔玥徐徐地说了很多话。

　　崔玥在她记忆里并不是话多的人，那个时候声音也很轻，偶尔喘一下气。谢尤甚至能听到那边的医疗机械的声音，嘀嘀的声音，崔玥像是察觉了她的敏感，说是隔壁病床的。
　　谢尤坐在她国外的居所，盯着落地窗外不夜的城市，耳边是崔玥那句客客气气的麻烦了。
　　不免添了几分悲凉。
　　她又嗯了一声。

　　面前手还没放下的女孩个子到谢尤的下巴，眼神里的愤怒毫不遮掩，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谢尤吞没。
　　谢尤不明所以，弯腰去捡起地上的墨镜，折起塞进包里，冲对方笑了笑，“原来你就是崔玟。”

　　刚才印象还挺深的，毕竟她对国内高中生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的那个年代。
　　尽管现在社交软件都很发达，也能看到一些这个年龄段孩子的短视频，青春是一个阶段，不过表现型倒是千奇百怪。

　　她的目光落在崔玟那几根挑染的蓝毛，觉得崔玥的妹妹估计和乖搭不上边。
　　完全不像啊。
　　不过也解释得通，当年她和崔玥一块上学，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闲逛，饶是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崔玥也会有烦恼的时候。
　　她说我要有妹妹了。

　　谢尤啊了一声，“堂妹还是表妹啊？”
　　她们那时候放学后在操场上闲逛，“是亲妹妹。”

　　这四个字震惊了独生子女谢尤，她又啊了一声，觉得有些荒唐。
　　崔玥脸上还有一些雀斑，可能是这点苦恼在影响她，连额头上都冒出了几颗青春痘。

　　“你爸妈……”
　　谢尤踌躇了一会，觉得问出来也挺不好的。

　　崔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没把谢尤当外人，“我后妈啦。”
　　这点啦是她故作轻松的表现，一边的谢尤从书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掰成了三块，递给崔玥一块。

　　太多年没见崔玥，导致谢尤记忆里的崔玥还是崔玟这个年纪的模样。
　　崔玥更苍白一些，崔玟看着就很有活力，八字刘海一撇一捺，零星的蓝毛藏在里面，谢尤身后有风吹来，吹得过长的刘海迷了眼睛，使得崔玟揉了揉。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
　　面前的女人高崔玟小半个头，戴着墨镜的时候就一副扑面而来的距离感。
　　这会摘下来，露出的那双眼睛有些长，眼尾有些挑，偏偏眉毛是修得服服帖帖的弯柳叶，再一笑，所有的凶和距离都消失了，眼睛弯起的弧度连带着唇角勾起，让人觉得还挺有亲和力。

　　她朝崔玟伸出手。
　　崔玟曾经臆想过无数次关于谢尤的脸。
　　她姐在日记里有那么一句，特别少女。说谢尤长得很好看，她怎么那么好，害我每天见到，就更喜欢一分。

　　若是崔玥健康的活着，日记被崔玟看到，这么一句颇有痴汉意味的话是绝对会被崔玟耻笑的。
　　但她死了，这一句话就成了崔玟夜不能寐的来源。

　　这年头小孩早熟，初中都有亲亲热热谈恋爱的，更别提社交软件上一大堆什么男男啊，女女啊，男的女的感情纠缠。
　　也隐隐明白了感情不局限一种性向。
　　周围也不是没搞同性恋的，过于腻歪，下课缠在一起，上厕所都要挤在一个隔间，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发个朋友圈爱啊不爱的，崔玟处于礼节性点赞，撇头又觉得无聊。

　　两个女的，一个还打扮得像个男的，又有些刻意。
　　这些见到的和网上看到的都催化了崔玟对这个群体的厌恶，她臆想里的谢尤也是个打扮得像个男人的女人。

　　但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谢尤和她臆想里的大相径庭。
　　头发到肩头，那点发尾的锐利却没让人觉得她遥不可及，甚至有那么点这人特稳重的感觉。
　　个子还算高，人也瘦，早春的天气还算不错，谢尤穿得也挺正式，裤子是九分的，拉出一截清瘦的脚踝，鞋子还有点跟，鞋头也尖尖，是个完完全全的大人。

　　啪的一声，崔玟伸手打掉了谢尤伸过来的手，算是彻底表达了她对这个人的讨厌。
　　谢尤有些讶异。
　　好在里面拿杯子出来的老人注意到了，走过来招呼谢尤，引着谢尤往屋里走。

　　谢尤喊了声奶奶。
　　老太太端详着谢尤，像是辨认出了当年的痕迹，笑了笑，“真的是你啊。”

　　一边的崔玟翻了个白眼，感情当年谢尤就来过了。
　　这一顿饭是崔玟吃过最痛苦的一顿，她草草扒了几口就进屋了，美名其曰写作业。

　　谢尤被这震天的关门声打断了要说出口的话，看了一眼房门。
　　“小狗就是这样。”

　　老太太嗓门挺大的，谢尤愣了好半天，“小狗？”
　　老人家讲话有一股特殊的调调，到她这里字正腔圆，反而有些滑稽了。
　　“小名，她小时候不好带。”

　　取贱名好养活的说法谢尤也不是没听过，崔玥似乎说过。但当时感觉和她的生活太远，没想到近距离接近，居然是这个时候。
　　她失笑了好半天，最后说了她来这里的目的——
　　“奶奶，崔玥叫我多照顾照顾崔玟，我正好……”

　　老楼隔音挺差的，加上老太太虽然嗓门大，但耳朵已经不太好使了，谢尤的音量比平常高了几分，使得贴着门偷听的崔玟也听见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加速跳动，完全是气的。

　　凭什么。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骂骂她姐还是骂这个人渣。

　　她姐已经死了，骂也没用。
　　她恨不得冲出去指着谢尤的脸破口大骂，但奶奶还在。
　　指不定当年谢尤就跟着她姐回家里玩，奶奶也招待过她们。

　　她们这种关系是私底下的么？
　　为什么会分手呢？
　　为什么谢尤看上去一点影响都没有？

　　一生一死，拉锯着崔玟那点崔玥死后饱受煎熬的心。
　　崔玥大她太多，说她是崔玥拉扯长大的也不为过，崔玟小时候老生病，她妈是她亲爹崔顺在崔玥妈死了之后再娶的。
　　生了她之后没多久两个人又离婚，她那没良心的亲妈也没怎么想过回来看看亲女，不知道死哪里浪迹天涯去了。
　　而她爸也没什么良心，赚了笔钱后又风风光光再娶了个，那个小妈也有几分本事，枕边风吹成了龙卷风，让他爸直接给钱，奶奶照顾俩小的。

　　崔玟平时是一个想的挺开的人。
　　毕竟她也没什么压力，生命里第一个岔路口就是支柱一样的崔玥死了。
　　紧接而来的就是她姐把她托付给了被她定义为人渣的人。

　　她觉得很难过。
　　这个年纪难免会有一种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的错觉，认为可以顶天立地。
　　毕竟崔玟也十八了，本来崔玥还想让她高三再读一年，还没来得及张罗人就没了。

　　谢尤的声音其实不太贴她的脸，太柔了，像是音节中间都是用糖水连接的，扑通滴下来都是黏腻的甜味。
　　但她同样说得很清楚，崔玥的托付，以及她谢尤自己最近的安排，还有打算对崔玟的安排。

　　老太太大半辈子没读过书，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婚搞得她面上无光，小儿子中规中矩地经营副食品店，她自己年纪大了，存了养老的心思。
　　但这个孙女太小，放不下。
　　她听不懂谢尤话里的那些艺考，只听出了谢尤的陈恳。

　　她抓住这个孩子的手，像是看到了当年三个姑娘向她挥手时的模样。
　　那年崔玥还小，就很懂事，这个谢尤话很少，但声音甜，让人忍不住塞块糖给她。

　　“你有心了。”
　　谢尤被那苍老的手抓住，老太太的手上都长了老年斑，但交叠时的温度却很高。
　　“应该的，毕竟……”

　　后面几个字崔玟没听清楚，她手机响了，是她班主任。
　　说是她想好没有，到底要纯文化还是走艺术，都三月了，你要是有心想考好的学校，赶紧麻利地校考去。
　　不想那就走统考，也得收收心了你奶奶年纪大，你姐……

　　那头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又好言相劝了句你还是得靠自己啊。
　　崔玟觉得烦，但还是说了句谢谢老师。
　　挂完电话开了电脑，一边去衣柜挑等会直播要穿的衣服。

　　谢尤没有待很久，她原本是想找崔玟谈谈的，但对方对她的敌意很大，她暂时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给老太太塞了一笔钱，打算告辞。
　　老太太看了眼崔玟的房间，觉得这丫头今天实在太没礼貌，走过去敲了敲崔玟的房门。

　　里头是懒洋洋的女孩声音——
　　“奶奶你有事么？”

　　老太太推开门，谢尤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房间里。
　　她也没想看，但就这么正好，对上了屋里崔玟看过来的眼神。

　　谢尤吓了一跳。
　　刚才还一副普通高中生打扮的崔玟现在穿着蓬蓬裙，纯白的袜子勾勒出她一双修长的腿，正在穿红色的皮鞋。
　　还化了妆，眨眼的时候睫毛扑闪扑闪。

　　“哎哟喂你怎么又这个样子啊。”
　　老太太欣赏不来，眉头直皱。

　　崔玟也看到了谢尤，腾地站起来要把门关上。
　　还吼了句看什么看。

　　谢尤回去之后还在想这个事。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几张面孔？

　　晚上她家还来了客人，几个亲戚，大人聊天，小孩一边玩手机。
　　谢尤切了个果盘出来，一高中男孩端着平板刷视频，她路过的时候正好放到一个嗲声嗲气的粉色蓬蓬裙女孩。
　　妆容夸张，磨皮磨得可怕，头上的装饰也是粉色系。

　　谢尤捞了一眼，把果盘端上去之后又折回来。
　　冲她亲戚小孩说——
　　“给我看看。”

　　而彼时的崔玟正对着镜头搔首弄姿，有些弹幕实在是下流，她眨眨眼假装不懂。
　　正好一个潜艇投进来，那人的留言是——
　　“你是崔min吗？”

　　崔玟吓得掐出的萝莉音都要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