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纸上松山

2、2

　　时光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收养小怪物的好人叔叔尚不觉得，肩单上徽章的责任使得他不得不在很多情况下去忽略身边的人。
　　他没有让小怪物在物质方面欠缺，却也没有在其他方面给予更多的关注。
　　成长到十五六岁的小怪物，比起小时候还是那么的沉默乖巧，成长的变化似乎只发生在外貌上。
　　物质上的充足并没有让他细小的胳膊变得更加有力，反而因为抽条的身高显得更加瘦小，苍白的肌肤上时不时的会浮现出几枚淤青，或多或少，总会出现在不同的位置上。
　　他的刘海留的很长，很厚，堪堪遮住狰狞的胎记，只露出那一尾烧灼的痕迹。这样的结果导致他总是透着头发的缝隙去观察周围，黑色的眼球左右转动着，摆脱不了的带着怯意与自卑，眼白过分的多，带着一些神经质的压抑。
　　他的嘴唇惨淡，始终干涸着，哪怕他不断的用唾液去湿润，张嘴时撕裂的疼痛却依然那么明显。
　　沉闷的压抑感似乎比脸上丑陋的疤痕更能让人皱眉远离。
　　这样的打扮与性格，注定了小怪物在学校生活中所充当的角色。
　　小时候初入校园的喜悦感早就随着同学眼中的嫌弃而慢慢沉淀，随风吹散。
　　校园的欺压不比社会的残酷，它依旧能毁灭一个少年人的心智。
　　好在，在小怪物有限的大脑中，始终保留着对世界的善意，他只会把责任推给自己，然后抱着膝盖用嘴小心的对准伤口吹气，抬头的时候依旧能给自己的好人叔叔一个甜甜的笑容。
　　这样软绵的性格，只会让从暴力中获取快-感的少年们更加肆无忌惮的拳打脚踢。
　　或许生活并不是总是不美好的。
　　小怪物想着。
　　大部分故事的结尾很多都是美好的，就像是在厕所的自己被泼了一盆冷水，却也有人愿意递上一张纸巾。
　　已经长得很高大的少年人，笑容里带着灿烂的酒窝，像是比外面的阳光还要刺眼。
　　不然小怪物为什么会流泪呢。
　　光芒是用来追逐，并不是用来烘晒自己身上的霉点的。
　　对此，小怪物深信不疑。
　　于是脑海中晦暗的校园被一个人所照亮。
　　日记本里不再是只有泪水，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个叫做秦檀的身影。
　　有时那人是在打球，周围莺莺燕燕的是一群女生的尖叫声，他孤独的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书本，眼神紧盯着场上那人矫健的身姿，在那人投篮时，更是捏紧了书角，这时他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头发过于茂密。
　　有时那人走在路上，身边是和他勾肩搭背的同学，小怪物跟在后面，低头踩着那人走过的路。
　　更多的时候，是盯着校园公布栏上那张年级第一的照片。
　　生活开始带上色彩，小怪物终于可以不那么害怕去学校了，因为那里有他期待的人在。
　　床头柜上的纸巾安静的平摊着，睡觉前的小怪物总是要看上两眼。
　　亮着一盏小灯，对纸巾上的污垢视而不见。
　　有时，纸巾的主人会出现在小怪物的梦中，彼时，小怪物干净的侧脸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身边的人笑着搭在他的肩上，他们相谈甚欢，他们是朋友。
　　小怪物对于自己的隐藏总是带着掩耳盗铃的态度，梦中的场景有时让他贪恋，却也有自知之明。

　　他以为藏在发丝下的眼睛没有人看见，却不知道自己本就是别人眼中污秽的存在。

　　所以当他再一次被人堵在厕所里的时候，头发被抓起，撕扯着头皮，丑陋的疤痕被暴露在众人眼前。

　　有人吐了一口痰，落在上面。

　　威胁的话语，随着痰液的下滑落入耳中。

　　污言秽语，无非是骂着自己是阴沟里的污泥，妄想爬到地面。

　　既恶心又变-态。

　　被欺负惨的小怪物被警告着离秦檀远一些，不要像个偷窥狂一样跟在别人身后。

　　已经红了眼眶的小怪物很快被丢弃，三三两两的人群散尽，上课铃声早已过去，已经开始干涸的痰液粘在脸上并不好受。

　　然而小怪物却无暇顾及，他把自己尽可能的蜷缩在角落，隐忍的哭声被厕所的水声所掩盖。

　　小怪物想。

　　或许秦檀也是这么想的。

　　他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自觉自己的不配。

　　他在厕所呆了许久，久到下课铃声的响起，才不得不离开。

　　腿部残留的疼痛让他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身上沾染着墙面的白灰更是狼狈。

　　他的眼眶还红着，唾液也还没有擦净，就这样走在路上，却也让人群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直到前路被人阻隔。

　　小怪物微微抬头看向来人，刘海下的眼睛小心翼翼，带着恐惧。

　　熟悉的，宽阔的肩膀，以及嘴唇深抿露出的酒窝，让小怪物不太灵光的脑袋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难堪。

　　他羞怯的撇过脑袋，打算绕着人离开，却被一把拽住了胳膊。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的碰触，仿佛瞳孔都在震颤。

　　他想说话，却始终打不开自己的嗓子。

　　同学，是谁欺负你了吗？

　　他是他的正义英雄。

　　仅仅一句同学就已经让他止不住的开始流泪。

　　周遭的学生冷眼旁观，甚至觉得秦檀多此一举，也不怕脏了手。

　　可他始终不说什么，只是摇头。

　　梦里自信的自己终究不是真正的自己。

　　小怪物难过的低下头。

　　想要抽出胳膊抽身离开。

　　却被人强硬的拽到了医务室。

　　洗净脸，检查了伤处，又摸了药水。

　　小怪物偷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内心混杂的感觉说不清，不敢碰触，却也带着隐秘的开心。

　　自己不是灰姑娘却也享受着王子的温柔。

　　小怪物抿着嘴，偷偷的笑了。

　　边上的秦檀看在眼里，和笑容一起浮现的酒窝却带着渗了毒的蜜。

　　小怪物不知道，他在为这短暂的独处时间而高兴着。

　　原来开心的感觉这么好，小怪物晃着刚刚抹了药水的腿想着。

　　然而更多的痛苦正在降临。

　　霸凌的次数开始增多，正义的英雄会迟到。

　　小怪物躺在泥潭里，藏起所有伤口去迎接他的光芒。

　　或许是伤口的数量不断增加，旧伤未好又填新伤。

　　秦檀最终把人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准备更深层次的伤害。

　　小怪物却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偷窥着秦檀而高兴着。

　　似乎开始变得美好起来。

　　贫民窟里又脏又臭的平民得到了王子的青睐，却永远不可能成为骑士。

　　小怪物跟在秦檀的身后，走在前面的人浑身的干净清爽，他像是没在意身后人的目光，笑声爽朗的与身旁的人聊天。

　　小怪物红着脸迅速的低下了脑袋。

　　他觉得刚刚笑出酒窝的人看了自己一眼。

　　小怪物跟着人到了篮球场，小跟班似的抱着秦檀的东西坐在角落。

　　在人下场的时候递上水，流汗的时候递上毛巾，怯怯懦懦的被女生挤在中间，却也不忘接过刚刚递过去的东西。

　　然后转身，佝偻的后背坐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看着场上的人挥洒汗水。

　　小跟班，跟屁虫。

　　侮辱的打骂开始变少，这样的词汇却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小怪物的耳中。

　　小怪物听着并不在意，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比原来好太多太多了。

　　他低头收拾书本，等会儿和秦檀一起回家。

　　小怪物和秦檀的家并不同路。

　　他们从校门出发，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小怪物坐在公交上硬生生的绕了一圈。

　　只为多看两眼秦檀。

　　秦檀和公交车上的人格格不入。

　　就是不怎么打听，小怪物也是知道秦檀的家里是怎样的有钱。

　　只是空旷的大房子里装着一个孤独的小王子。

　　秦檀并不想回家。

　　所以小怪物总是会陪着秦檀从黄昏坐到晚上，直至公交车上没有其他人了，才下车回到家中。

　　车厢里依旧明亮，外面却已经黑了上来，小怪物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搓紧怀里的书包，看着坐在前面几排的秦檀。

　　光线打在秦檀的脸上，带着白日里看不见的沉闷。

　　小怪物摸摸心口，觉得那里有点疼。

　　车厢仍在安静的摇晃着。

　　前面的身影站了起来，小怪物没有说话，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挪动着眼睛。

　　不下车吗？

　　突兀的声音响起。

　　小怪物涨红了脸，局促不安的站起身来。

　　才知道自己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一起吗？

　　站在门口的秦檀再次开口。

　　小怪物昏了头，心突突的跳动着。

　　晕晕乎乎的就跟着对方下了车。

　　两人沉默的往前走，直到秦檀到了家，小怪物才恍然的转身望着来路。

　　他皱起了一张脸，开始苦恼自己该怎么回去。

　　却没有发现打开门的秦檀迟迟没有进屋，他瞧着小怪物，默不作声。

　　听不到动静的小怪物回头，看见沉默的秦檀，想要挥手告别，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只有自己在的时候才能打开。

　　他努力抬头，告诉自己不怕。

　　秦檀是好人。

　　他举起手，嘴巴张了又张，短促的一声‘啊’让他偷偷红起眼眶。

　　进来吧。

　　突然的邀请，让小怪物的眼泪含在眼眶里。

　　捏紧了书包，一步一步的往那间明亮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