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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山雨欲来(1) ...

  •   谢姝抱着妆奁盒从方府后门里出来,谢慧听到动静几步上了台阶,锁着长眉问,“怎么样?!”

      谢姝为难的摇了摇头,她捧着妆奁盒还给谢慧。

      谢慧的面色一下子黑了,转身上了牛车,谢姝咬着唇看着她的背影,“五姊……”

      她好像,又好心办错了事。

      谢姝心里委屈,还是随着谢慧上了车,谢慧靠在一边坐着,双手抓紧了妆奁盒,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扣着妆奁盒的边沿,见她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这么做吃力又不讨好,还不是为了谢慧的事吗,虽然没成功,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谢姝越想越难过,手背抹过眼角,红了一圈,气哄哄地顾自坐在了另一头。

      她总是做一些蠢事,自以为聪明结果什么也做不好……

      边上少女哭的梨花带雨,谢慧气消了些,可她更怕入宫,黑着脸拧过头不看谢姝,两个气性高傲的少女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了谢府。

      路过乌衣巷王家朱漆的门时,谢慧突然掀开车上的帘子望出去,王府门口市若门庭,围了不少富贵人家的牛车。

      “怎么这么多人?”

      谢慧问了赶车的家仆,她平日里偶尔出门,都会经过王家,也没见王家门前有过这样的盛景。

      “回五娘子的话,这几日王府门口都是这般,那王四公子做了散骑常侍,这来道贺的人天天都排着长队。”

      “怎么不见人进去?”

      “听说那王公子身子不大好,这几日见了太多的客,又病上了,这才拦了这么多人在外头。”

      谢姝突然插话,“他还真当自己是卫玠在世了。”

      百年前晋国曾有位出了名的美男子唤作卫玠,因为太美引得勋贵都慕名来拜访,结果卫玠就因要从病榻上爬起来见客而累死了,世人都喜欢学前人这些虚的,建康四子的王公子也不例外嘛。

      谢慧一皱眉又往那长长的队伍看了一眼,“王公子身子不好,这倒的确是个难事。”

      ——————————————

      陶氏回来了,自打陶家败落后,她每年都要到尼姑庵中带发修行半年才回,打从今年五月她入尼姑庵中带发修行,才过去了三月有余,若不是因为陛下下旨召谢慧入宫,她也不会这个时候回来。

      陶氏年轻时是个才女,又是大家出身,心中想着所嫁的必然是能封狼居胥那样的人物,再不济也是手握权柄的朝中重臣,怎料嫁给了谢石这样一个只懂得溜须拍马的狗熊。若不是谢贵妃在宫里头照应,谢石哪里做的了卫将军?

      后来陶家败落,她在谢家就没了说话地儿,谁也不待见她,倒不如躲到庵里寻个清净。可如今不同了,她的慧儿眼看着便要入宫为妃,要是有朝一日能诞下皇子,谢家捧着她们母女还来不及。

      这好日子都在后头。

      这些年府中之事都是庾氏在操持,一来她母家失势,二是不想在府中见到谢石那不成器的模样。

      如今她要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了。

      庾氏和她对坐着,心底暗想着陶氏因着谢慧要入宫,想着母凭女贵,这么快就硬气起来了,也不想想谢慧进了宫要受多少的委屈,贵妃入宫近十年不也没有生出皇子来?

      没有皇子,是那位不让生皇子,而不是贵妃生不出皇子。

      谢慧这孩子,造的什么孽,摊上这样的阿父阿娘。

      一旁桐月奉上账簿,陶氏一手拿起了那厚重的册子,庾氏倚过身来笑着说,“阿嫂好好点点,若是哪里错了么,阿嫂尽管说便是。”

      “谢府的用度一直烦劳你在管,我连谢都来不及,哪里还有脸挑你的错呢!”陶氏这般说着,手指却翻开了账簿。

      她数十年不曾管家了,看了会儿也不大懂。陶氏吩咐着随她回来的丫鬟收拾好账簿,故作亲热的挽住庾氏的手。

      庾氏说的谦逊,“阿嫂你回来是好事,我这手头上也有不少事,正好卸下这担子了,当个闲人了。”

      “弟妹这话就见外了,你把谢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哪个不念着你的好,往后头还要你多担些,我呢,也需要你帮衬。”

      “有什么要我做的,阿嫂尽管开口。”

      “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我听说……这快检籍了?”

      检籍是每隔三年朝廷就要轮一次的事,为的是查他们世家大族荫蔽的人口,若是超了规定的人数,那那些个佃客就要充去服劳役。

      像谢家这样的世族,荫蔽的人口自然不止朝廷规定着的那一点,如今谢家权势日盛,朝中有太傅谢广,宫中有谢贵妃,豫州还有谢家七郎任着太守,加上北府兵,哪个敢得罪谢家?检籍的事例来就是走个过场。

      陶氏对此事门儿清,她要掌家从检籍的事入手再合适不过,既好办,又让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这当家的主母是她陶氏,而非二房的庾氏。

      “弟妹你看我是什么时候上手合适?这月的账还是你来管,我就在边上学着,顺道儿也认识认识你手底下的人。”

      “阿嫂也是掌过家的,什么你的我的,不过是些能干点的下人,我明日就让她们到你院子里去,往后发号施令都依你的话来。”

      “诶,那我可就应了。”陶氏美滋滋地应下,这才想起来谢慧,“五娘子怎么还不过来?”

      桐月福身道,“五娘子身体不大舒服,说要歇一歇。”

      陶氏听完皱起眉头,“叫太医令来瞧过没有?她如今是要入宫的人了,怎么这般不仔细!”

      “女儿家来葵水,调理了好几年了,还是每月要闹一回。”

      “原是这样。”陶氏身为谢慧亲娘,自打谢慧生下来便没喂过她一口奶,这些年更是常住在庵中,谢慧一来葵水就腹痛难忍的毛病她也不过过耳便忘了,如今被庾氏提醒,面上有些挂不住。“我一回来,手上事儿太多竟忘了这个,弟妹你坐着,我去瞧瞧慧儿。”

      “诶。”庾氏目送着陶氏离去,冷哼一声,吩咐桐月附耳过来。

      “奴婢这就去。”

      庾氏打量着自己的袖口上的牡丹花样,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道,“她想掌家,也得掌的了。”

      —————————————

      陶氏进了谢慧的院子,谢慧此时才回来,一身男子装扮还未卸下,只得裹着被衾上了卧榻,一把扯下头顶的木笄,藏在了枕头底下。

      陶氏堆着笑脸进来,见她青丝乱缠在一起,上前关切地问,“慧儿,你身子不大爽利?可还疼?”

      这些年来陶氏是第一次这般熨帖的和她说话,谢薇心底触动,缩在被衾里偏过脑袋来,“好些了。”

      “这庾氏也是,女儿家月事不是小事,为娘让人去请太医令了,你再好好调理调理,往后生子才能顺利。”

      陶氏这话是说到了谢慧的心坎上,自己阿娘不掌家,叔母待她也是不温不火的,平日里吃的用的总没有姝妹妹那样精致,再一想阿父逼着她入宫的事,更是委屈难过,“阿娘,阿父逼我入宫……”

      “傻孩子,入宫怎么不好,将来你要是能生下皇子,凭着谢家的势力再立他为太子,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不入宫我也一样可以过的很好。”

      “你过的哪里好了?二房都越了我们大房多少?你瞧瞧小九,再看看你,外头说起谢家的娘子,谁会记得你谢五娘子?”

      “小九生的美……”

      “小九哪里就比你美了?都是旁人夸的,你阿父若是争气些,这建康城中第一流的贵女哪里轮得到她了!也是我命苦,陶家败了后,连说话的底气都没了。”陶氏说着,抽抽噎噎的哭起来,谢慧被她说的这一通蒙了头,想到这些年孤苦伶仃的过来,这会儿子陶氏终于和她推心置腹起来,顿时也落下了泪。

      “你入宫后抓紧生个皇子,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瞧不起我们母女了。”

      “可是阿娘,我……”谢慧避开陶氏期待的眼神,“我想嫁给,王公子……”

      “王家的公子是尊贵,可再尊贵哪能尊贵的过陛下呢?王谢两家这样的关系,这个你就不要想了,听阿娘一句劝。”

      “我,真的不可能么……”

      陶氏了解谢慧,知道她是个没主意的,又是劝了她一阵,好说歹说才把谢慧劝住了,自此之后陶氏日日和谢慧待在一块儿,母女两个搁下了十几年的感情重拾起来,一时间好的蜜里调油。

      ——————————————
      陶氏回来之后,谢姝就不大找谢慧了,陶氏和谢慧如今看着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以为是自己帮谢慧的事让陶氏知晓了,更是不大愿意去谢慧的小院里。

      廊下的那一对大雁儿已适应了浮曲阁的环境,每回谢姝站在鎏金的笼子外头看它们,两只大雁都会从笼子里头探出喙来。她平日里有爱和这些生灵亲近,是以谢府里头养的宠物都爱和她亲近。

      谢姝偶尔去谢薇菊韵院里头坐坐,人去楼空,不知为何,菊韵院里头总是凉飕飕的,她抚过谢薇生前常倚着的胡床,回想谢薇的模样。

      才过去了多久,她竟开始记不清谢薇的样子了。

      阿姊的一生,真的不幸。

      阿父阿娘不以阿姊为女儿,连阿兄对阿姊也是不咸不淡的。

      背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谢姝还在诧异会是谁,便听到柳碧的声音,“姑爷。”

      她猛的一惊,后背一抖回身望向来人。

      那人依旧站的笔直,像一株松立在那儿,谢姝避开□□投过来的目光,让出了一条路。不过是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像变了个人,整个人黑了许多,之前白皙的脸晒成了黄铜色。

      □□来时只卸下了铠甲,还穿着军营里的行头,戴一顶葛帢,长袍一直延伸到膝下,大口裤盖住了圆头靴。

      如此难看的装束,□□穿着看起来却分外健逸。

      “九娘子,这是四姑爷。”

      谢姝点点头,眼睛却看向了足边。

      大伯攻下会稽不久,北府兵的支援便到了,后头换了宋虎为帅之后北府兵势如破竹,那贼人孙鼎逃到了海上,叛乱便平了。

      □□回来准是为阿姊奔丧,没想到偏偏被她撞上。

      “奴见过九娘子。”

      柳碧这些日子头一回笑出声,“姑爷不必自称奴,九娘子是我们娘子的妹妹,您称一声九娘子便好了。”

      “嗯。”

      谢姝高了些,也瘦了些,腮帮子两侧的肉瘦了下去,露出有些尖的下巴,似粉团子张开了,小巧的鼻子愈发挺立起来,整张脸都比先前明艳了一分。一簇鬓发遮住了脸颊一侧的轮廓,更让她巴掌大的脸小了一分。

      他上了战场便不要命的往前冲,因着有功做了个前锋,掌军的宋将军很赏识他,也知道他和谢家有姻亲,这次便是宋将军听说了谢薇去世之事,特意准了他回建康,等过了五七再回去复命。

      他收拾了行装便回来了。

      只是回来了又如何,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底还在肖想着什么。

      她从□□身边走过,扔下一句“我先回浮曲阁了”便匆匆往外头走,谢姝的衣摆擦过他的手臂,□□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的微妙起来,他不敢多想,上前一步和柳碧商量谢薇五七的事。

      □□进了屋,一股子阴气扑面而来,靠着窗的地方供奉着一块排位,那是他新婚妇人的排位,他只见过一面的,名义上的正妻的牌位。

      牌位上很干净,他手抚上去,指间摩挲着几个刻出来的字。

      一股凉意蹿上心头。

      他想,今生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

      “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是去了菊韵院。”阮旷到了浮曲阁来寻她,却听华裳说她去了菊韵院,一路顺着小径过来找她。“我阿父新作了首曲子,他让我与你说一声,你若想学,改日便递个帖子。”

      谢姝神情有些恍惚,和阮旷一道走上台阶,“先生没和你一道过来么?”

      “原先是要一道来的,临时撞上点事。”

      “什么事?”

      “光天化日之下张炎居然强抢民女,还打的那民女的阿父断了腿,我阿父瞧不过去拦住了他的肩舆,几个门生一拥而上将张炎打了顿哈哈——”阮旷说到此事颇为得意,“如今他送那民女回家去了,我与子轼有约这才先来了。”

      “那你怎么反不在我阿兄那里。”

      “我正要说此事,你阿兄好不讲理!他说我与阿父多管闲事,张炎是陛下的表弟,我们因着不相干的人得罪他太不明智。”

      谢轶不大爱管闲事,有些时候近乎冷漠,谢姝自然清楚他这性子,可那中领军张炎着实可恶,当街强抢民女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先生侠肝义胆,能站出来拉那民女一把,还将张炎打了顿,真是听起来便令人通体舒泰。

      “他一向是这样,我觉得先生做的对。”

      阮旷便知她一定也这样想,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我一准料到你听了高兴。”

      “你可别说,有次我的卤簿撞上了他卤簿,我就是不让,张炎最后还不是给我让了道。”

      “他一个不入流的士族,不过才做到了三品中领军便这般狂妄,都是旁人给惯的。”

      “可惜他碰上了我,我才不让着他呢!”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亦乐乎,也不知是谁带的路,走着走着就到了谢轶的悠然居。

      “怎么又到了这里!”

      阮旷咕哝了一声转身欲走,她拉住阮旷的袖子,“不是你走的吗。”

      “我是跟着你走的,明明是你走在前头。”

      “你胡说——前头鹤亭那里你往的右,我自然以为你要来悠然居啊。”

      “表妹,阮公子。”

      他们在悠然居外头争执,落入了后来的司马钧眼里。

      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到谢家来。

      谢姝心里纳闷,对着司马钧规规矩矩行礼,“表兄。”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辞行?!”谢姝与阮旷二人齐齐道,正是诧异司马钧不待在建康能到哪里去。

      “是,陛下封我为益州王,三日之后我便启程去益州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今早入的宫,圣旨明日才会到,这几日我与母妃要收点行装,因此只好今日来谢府道别,原本与表弟道完别我还要去寻你,如此我还能少跑一趟。”

      “哦……”谢姝一时间还未消化的了这么多事,上回阿父和司马钧在书房的对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不成想如此顺利,“恭喜表兄。”

      阿父让他拉拢王家,也不知表兄是用了什么法子,让王家把益州王这个位子拱手相让?她明明昨日还听说陛下有意让二皇子去荆州的?

      “恭喜王爷了。”

      “阮公子客气。”

      也是,如今司马钧不是郡王了呢,是王爷了,还是益州那样富庶地方的王爷。

      “其实说来也巧,陛下原本是想让二皇子去益州的,怎料昨日二皇子兴起了骑马,摔断了腿,这等好事才落到我头上。”

      “二皇子摔断了腿?”

      皇嗣摔断了腿可不是小事,更何况是离皇位最近的二皇子,陛下虽然没有立太子,三位皇子都是地位卑贱的宫妃所出,但二皇子是养在王皇后身边的,王家在朝堂上隐隐支持的也是二皇子,这一会儿陛下要让二皇子去益州,二皇子又突然摔断腿的,谢姝觉着蹊跷,但不知到底蹊跷在哪里。

      “你们进来说吧。”

      谢姝和阮旷争执的动静谢轶早听到了,只是他不曾料到司马钧也在。

      “表弟,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谢轶略一错愕,随即问道,“郡王是要去益州了么?”

      “是。”

      “里面请。”谢轶作了一个手势,眸光瞥过扭着脸的阮旷,先一步带着司马钧往悠然居里走,谢轶踏着一双木屐,“哒、哒”地踩在地面的石砖上,静谧的院落里一时只有这声音,整个悠然居空幽宁静,开始发黄的银杏叶从他们头顶飘落,谢姝抬手接住了一片,半黄半青,她捻过叶子的边角,随手轻轻丢了出去。

      司马钧与谢轶已在亭中落座了。

      飞鸾为三人斟上清酒,谢姝坐在边上闹着飞鸾也替她倒上了浅浅一盏,据她所知,阿兄是爱喝茶的,只有少卿和先生爱喝酒,其实这酒是为少卿准备的。

      “我能出任益州王还是要多谢姨父,姨父还在尚书省中,我只好先来表弟你这儿,此番恩情,元凌感激不尽,若是姨父回来,还请表弟代我向姨父说明。”

      “郡王客气了,便是不看着姨母的面子,阿父也是会支持郡王的。”如今桓谢联姻,谢家要寻找的便是能站在谢家这边的人出任益州王,可显然,朝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谢家、王家和陛下都在寻找一个自己的人,从而控制益州。三方哪一方都不肯善罢甘休,也因此谢家才会出了中策,拉拢不为三方势力所用的东海郡王,谢家于司马钧有恩,而王家与司马钧……若是不出所料,司马钧到了益州后便会向王依依求亲。如此,王谢便无形中达成了共识,他司马钧哪边的人都不是,反而能相安无事。

      想必大司马也是这般考量。

      “总之元凌记着了,日后姝妹妹嫁到蜀中,若有什么麻烦,只管差遣我便是。”

      “那我便不与表兄客气了。”

      阮旷与她坐在一侧,他拎着酒壶,发泄似的“咕咚咕咚”地灌入口中。

      谢轶对着司马钧颇为疏远,两人只谈了一会儿司马钧便告辞了,他待人接物一向淡漠,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有在对阮旷和自家妹妹谢姝的时候客气些。

      司马钧走后不久,谢轶对着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二皇子突然摔断了腿,你可有什么想法?”

      谢姝先是一愣,二皇子骑马摔断腿那不是意外吗?阿兄的意思是——“难道有人对二皇子动手,不想让二皇子去益州?”

      谢轶摇头,“再想。”

      阮旷喝的微醺,听他们谈话插了一句。“二皇子去了益州就和皇位无关了,换做是我,也不愿意。”

      谢轶抿着嘴瞥了他一眼,别扭的转过身形,对着那株银杏树的方向望去,清风拂过,银杏树底下有沙沙地声音,更衬得悠然居这份悠游惬意。

      谢姝受了启发,有了些头绪,“这事有两种情况,一是二皇子不想去益州,所以故意摔断了腿,其二是有人不想让二皇子去益州,所以让二皇子摔断了腿,其实……也有可能是意外嘛,这样就是三种了。”

      “那你再想,支持二皇子的是王家,陛下为何会想让二皇子去益州?”

      “陛下不喜欢王家,也不想再让王家成为外戚,因此,有意让二皇子做益州王,这样一来算是给王家一个警告。王家和二皇子不知是谁得了消息,故意闹出这一处让二皇子堕马。”

      “嗯,第二种情况,有人不想让二皇子去益州,那是谁?”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世上的事总不是无缘无故的,谁获得了最大的利益,谁就最可能是做了这件事的人。”

      “阿兄是说郡王表兄?”

      “有可能。”谢轶端起几案上的酒觞呡了一口,皱起眉头强忍着喝了下去。

      经过谢轶一番指点,谢姝豁然开朗,原来这些看似简单的事背后竟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阿兄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很简单,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我们每个人做事都是从心出发,琢磨透他们心底想着什么,你就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他们做了什么,你也会知道是为了什么。”

      “心……”看似简单,可就二皇子堕马一事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看透别人的心哪有那么容易?谢姝不免有些沮丧,“和阿兄相比,我就是个榆木脑袋。”

      “你多读写书,少往外乱跑。”

      “知道了。”

      谢轶颔首,下意识地偏头看向阮旷,阮旷见他转过来,嘴上哼了一声。

      谢轶长叹,极力抚平了自己的情绪,揉着眉头道,“飞鸾,着人备车。”

      阮旷炸了毛,“你要去哪里!”

      “我做什么事何时需你知晓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要去找张炎,我竟不知你居然还愿意与这没头没脸的下等世族打交道。”

      “阮先生如今无一官半职,你们二人又无宗族庇护,还如此行事——哪日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呸——我阿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昔日为吏部尚书之时提拔了多少人,做太学博士时又教授了多少学生,如今这些人都在朝中为官,我阮家何须怕他!张炎欺男霸女的事做的还少吗!如今让我们撞见了,便不能放过了他——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陛下说的就是王法!张炎是陛下近臣,你们得罪了他,还能好过?你说的那些个门生故吏能有哪一个敢对陛下说个不字?你若是觉得谁能保你们,我何须丢着脸面去找那没脸的东西!”

      “谁要你如此多管闲事!”

      “是我多管闲事,若真出了事我也再不会管你!”

      “不管便不管,我便是死也不会来求你!”

      他们争的脸红脖子粗,阮旷说完这话拂袖而去,谢姝躲在一旁见他们争执完倒了清酒,端给谢轶,“阿兄消消气。”

      谢轶看着阮旷离去的方向将清酒一饮而尽,他迅速皱起眉头,“真难喝,飞鸾——备车!”

      “阿?阿兄你莫不是真要去张炎府上赔罪?”

      谢轶不理她沉着脸往外走,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每回做了蠢事都得他劳心劳力地善后,都是阮先生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儒教出来的蠢学生。为人做事只知合乎圣人之道,半点不懂得圆融,迟早要出事。

      谢轶往外头走,却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谢薇成亲那次他在家庙见过□□一面的,这个寒人眼烂烂如岩下电,是个少有地心性坚定之人。

      面对着一群高位之人,不卑不亢,有成大事的气魄,这样的人能为谢家所用自然再好不过,他就像一把宝刀,握在会用刀的人手里,便能所向披靡。

      也难怪阿父会想拉拢这样一个寒人。

      事关谢家大计,谢轶不得不按下急着出行之事,“随我走走吧。”

      “诺。”

      谢轶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不必如此拘束,我听闻宋将军提拔你做了铁骑营的百夫长。”

      “是。”□□跟在他后头,跟着谢轶看谢家内宅的景致,比外院更精致了不少,雕梁画栋,碧瓦朱甍,是他平生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往前头去有一簇竹林,那竹子不像建康这儿的,上头有点点褐色的瘢痕,据说是可以用来做笛子的湘妃竹。

      绕过竹林长径,一个巨大的湖泊挡住了去路,湖水不深,应是人为挖出来的湖,湖边莲花争奇斗艳,荷叶团在一块儿拥拥挤挤好不繁华。湖上白鹭飞过,若不是身在谢府,□□都以为出了城。

      高门贵户之气不是那堆砌起来的金玉珠宝,而是这熙熙攘攘的建康城中凭空造出来的山水。

      湖中央有一个湖心亭,湖岸边有一条石砌的小道,延伸出去一直到了湖心亭上,他一时看的发愣,谢轶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转身入了廊庑之下,再由廊庑经过了一个花圃,苗圃之后传来鹤唳声。

      原来他们绕了一圈了。

      □□自认为识路的功夫在行,来了这谢府四回却还会迷路。

      “谢府建成时先祖请了会八卦的术士看过,有些景致是按着阵法布下的。”

      □□顿时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眼前的男子与谢姝是亲兄妹,可兄妹二人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谢轶内敛而深沉,谢姝却骄傲张扬,“原来如此。”

      他踩着木屐登上了台阶,男子骨肉匀称的手指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羽扇,走到栏杆边,用羽扇的顶端逗弄着亭下的两只白鹤。

      □□不敢坐下,谢轶先在栏杆边坐下了,羽扇朝着另一头的蒲席方向落下,“坐吧,往后你在北府兵中可有什么打算?”

      “铁骑营升迁快些,我打算待在铁骑营中。”

      “嗯。”谢轶垂下眼去,升的快,死的也快。□□不是谢家唯一的选择,但他是谢家如今最看好的选择。铁骑营是个好去处,这个营是宋虎所建,这些年宋虎虽为谢家所用,却缺了几分忠心。“你就待着铁骑营中,必要时,向他表些忠心。”

      “是。”

      “有谢家在后头扶持你,不出十年定能让你爬上宋虎的位置。”

      “多谢公子。”

      “无事了,等阿父回来你再寻他吧。”谢轶回身去逗那两只白鹤,其中一只远远躲了开去,谢轶笑着轻叹,“这两只白鹤也就识得小九。”

      □□走了几步,回过头看鹤亭中的翩翩公子,木屐踩在石砖上,“哒、哒、哒”,清脆悦耳,而自己脚上的圆头靴沾着尘土。

      有些人与生俱来便是高贵的,有些人有生来便是下贱的,可下贱的人不能甘于下贱,有朝一日,他一定能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

      谢石不在建康,庾氏趁此机会邀了谢萦婉来府中小聚。

      谢萦婉端着寿面,用象牙箸子挑起其中一小部分,尝了一口。

      谢姝捧着脸打量谢萦婉的神色,一双美目里含着期待,“好吃吗?”

      “好吃。”

      “这是我亲手做的呢。姝儿祝姑母生辰快乐,年年岁岁有今朝!”

      “是吗……”谢萦婉欣慰地笑了,顺手抚上她的脑袋,“我们姝儿越来越懂事了。”

      谢姝顺从的靠到谢萦婉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坐在了她腿上,庾氏见了便说,“多大人了,小心压到你姑母。”

      “无碍,我喜欢抱着姝儿。”

      谢萦婉捋过她背后的青丝,从袖中拿出一个护身符,“我原是想等你及笄那日再送你的,这护身符是保平安的,早些给了你,我反倒安心些。”

      谢姝接过那符握在手中把玩,拎着符上的一条红丝线,锦布绣成的护身符悬在她手下。

      “这长干寺的护身符不是谁都能求的,求符的人要三步一跪,五步一磕头地从山脚跪到山顶,你姑母为了你定跪的膝盖都破了。”

      谢姝闻言立马从谢萦婉怀中立起,“姑母膝盖有没有事?”

      “我没事,只要你平安便好。”

      谢萦婉那日跪的双膝都被石子磨破,如今还隐隐作疼,可一想谢姝若能平安,她受再多的苦都乐意,这一个护身符自然不必提。

      “东海……益州王可启程了?”

      “昨日便出发了,前几天特地来府中与我辞行过。”庾氏说起司马钧面上也带了笑意,钧儿是个好孩子,也是上天眷顾,陛下封了他做益州王,从今往后不必再仰人鼻息活着。

      “益州……往后姝儿嫁去了桓家也能有个扶持,姑母今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谢萦婉眼底含着泪光,心底万千思绪却不能说出口,“你要平平安安的,一辈子。”

      “嗯。我不仅要平平安安,还要锦衣玉食一辈子呢。”

      “好。”庾氏坐在一侧,看着她们交握的双手默默无言,谢萦婉攥住谢姝的手,一遍遍抚着她的手背,“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姑母不多待会儿么?今日姑母就住在浮曲阁吧,和我一起住……”

      谢姝撒着娇不肯让她走,谢萦婉犹豫了下,觑过庾氏的神色,“我不住了,这儿毕竟不是姑母的家,住着怪不自在,姑母改日再过来。”

      “姑母就陪我住一晚嘛——”

      “不了,我不住了。”

      “婉儿你就留下来吧。”

      “……那我就住一晚。”

      “姝儿最喜欢姑母了!”谢姝乐地抱住谢萦婉的脖颈,手中护身符从身上抖落,掉在了地上。

      “小心些——”

      ————————————————

      张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陛下——”

      司马攸被他哭的头疼,张炎已求见他几日了,往日里都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司马攸懒得听他说这些,念在他年少不受宠时,张炎在他身边伴读的日子,后来长兄被废,他被桓公立为太子,桓公随时都能废了他。

      那段煎熬的岁月里,是张炎陪着他度过的。

      人总是念旧的,司马攸靠在龙榻上,看向张炎的目光也柔和了些,他手掌撑着一侧的太阳穴,看着香炉上的烟袅袅升起,这些天他日日修道打坐,好久没有这般躺下来了,“什么事?”

      “陛下——”张炎挪动这双膝爬到他面前,手抓住他的衣摆,“臣被人打了!”

      司马攸回头瞥了他的脸一眼,这一眼惊地司马攸坐了起来,张炎面上青青紫紫,半边脸高高肿起,连鼻子都歪了过去,他登时怒了,“怎么回事!”

      “臣碰上了阮濂的肩舆,他骂臣是佞臣,还将臣拽下肩舆揍了一通——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张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一个劲儿的磕头。“臣是无什么本事,臣明白陛下宠爱臣才给了臣这样的位子,可臣——臣好歹是陛下您的人啊!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阮濂无一官职在身,却敢……”

      “放肆!”司马攸拂过榻边小几上的茶盏,茶水溅了一地,正哭的凶的张炎愣了一瞬,随即又伏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哭。“阮濂这人,朕念在他治学颇有建树才饶了他的性命,桓公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敢这样嚣张!”

      “臣求陛下做主!陛下当初仁慈放过了他,他不知悔改,还如此侮辱臣——陛下,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打了臣是小事,只怕阮濂还记恨在心,对陛下您不满呐!”

      张炎伴着司马攸多年,早就摸透了司马攸的脾气,这位少年不受重视的皇子平生最恨的便是别人瞧不上他,更是从骨子痛恨那些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生对他指手画脚,用那些礼义廉耻来劝诫他的言行。

      这三条,当初的阮濂都占了。

      陛下,可不是一个宽心的人。

      “传吾旨意,将阮濂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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