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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风波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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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左手握着一卷古书,右手在方才写下的字上又添了一笔。
“可是写好了?”
“阿父,容我再想想。”
“能使敌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不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谢广一边踱步一边口中念着《孙子兵法》中的句子,“这段话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谢姝用笔端撑着下巴,翻看着手中的书,努力寻一个答案出来。
“这一章虚实篇讲的是要‘形人而我无形’,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只有让敌人看不透你,他们才更会惧怕你。威逼利诱,都是为了达到你的目的,清楚你要做的是什么,其余的都是手段,这世上的手段可千变万化,可目的却是不变的,如水之无形,无论如何也改不了自上而下这一点。”
“那如何才能使自己无形呢?”
“变幻莫测便是无形。”
……
书房的门被轻扣了两下,紧接着又是不紧不慢的三下,谢广放下手中的《孙子兵法》对着外头的人道,“进来。”
“大人。”家仆恭敬地对谢广一揖,他眼神扫过谢姝,见谢广并无别的表示才道,“今日并无要紧事,只是寅时太学三千学生要为阮先生请愿,在东市聚众宣讲……”
谢广手中书卷“啪嗒”落到地上,声音陡然严厉,“此事为何不速来禀报!”
今日寅时之事,如今已是未时,只怕此事早已传到了陛下耳中!
谢姝听到书卷落到地上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中的笔落在方才写好的字迹上,晕开了一片,“阿父,怎么了?”
三千太学生为先生请愿,这不是好事吗?如此,先生不日便可出狱了吧?
谢广踉跄着后退,撞在身侧的长竹节灯上,他双手扬起举在空中,怔怔出神了会儿,才怆然叹道,“先生命绝矣。”
“什么!”
谢广喃喃地重复了两遍方才的那句话,他一时支撑不住,只得扶墙而立,“先生命绝矣……先生命绝矣。”
“阿父——究竟是为什么?你不是说先生会没事的吗?”
“先生本命不该绝,可三千太学生为阮先生请愿,他便无罪,也该死了。”
谢姝瞪圆了双眼,什么叫‘他便无罪,也该死了’?先生无罪,难道陛下还有非杀先生不可的理由吗?就算陛下厌恶先生,可三千太学生都为先生请愿了,陛下又怎能冒天下士人之大不韪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三千太学生,大半个太学都是他阮濂的门生故吏,那陛下还做什么陛下?”
“可是先生并没有篡位之心呐……”
“有没有并不重要,只要有这个可能,那便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难道没别的法子么?阿父向陛下求情,陛下看在谢家的面上……”
“陛下要杀的人,谁能护得住呢?”
“奴今日见了布告才知的消息,今晨三千太学生在东市为阮先生请愿,谁知陛下非但未减刑,反要斩了阮先生!”
“奴前些日子见东市有太学生聚集,不曾注意,是奴的疏忽——求大人降罪!”
家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广听着他磕头心不在焉。他与阮濂多年好友,如今乍然听到这一消息,吃惊之余更多悲痛。谢姝站起来,放在案几上的竹简因她的动作被撞的从几沿落下,连着竹简的韦线散开裂成一根根竹片。
谢广转过来看她。
“阿父,先生……陛下真的会杀先生了吗……”
“陛下外宽内忌,阮先生昔为桓公主簿,为官时便得罪过他,先前我替阮先生求情是因张炎所为不合王法。可这次,三千太学生为阮先生求情,这本该是天子门生的三千太学生,却为阮先生求情……先生此次绝无后路。”
“那……有谁能救先生呢。”
谢广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救不了先生,谁都救不了先生。”
那来通报的家仆还在地上跪着,谢姝百感交集,阿兄相必还未收到消息,如果是阿兄,阿兄如此聪颖,一定有办法救先生的吧?
谢广看着她奔出书房,扬起手想唤回她,刚抬起手臂却放下了。罢了,她一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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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阿兄——不好了!”谢姝跑的发髻散乱,一缕鬓发落在耳边,她急匆匆闯进悠然居,谢轶正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自顾自坐在亭中手谈。
“冒冒失失。”谢轶抬头瞥她一眼,将手中黑子放入棋盒,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我这整日被你嚷嚷的头疼。”
他抬眼瞥见谢姝面颊上的泪渍,谢姝抖动着嘴唇站在他面前却迟迟不说话,谢轶才发觉不对,“怎么了?”
“……阿父说先生救不回来了。”
谢轶本要为她拭泪的手停在半空中,食指与中指的指间捻过。
“三千太学生为阮先生请愿,阿父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兄……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先生……”
谢轶跽坐的身躯跌回足跟上,他看着案几上的棋局,棋盘上的白子与黑子在眼前交错,汇成天下局势。
天下一如棋局,落子无悔,而阮先生面临的是——死局!
“阿兄……你说话啊。”四姊姊走时的那种无助感再度涌上心头,她不信,她才失去了阿姊便又要失去先生这样重要的人。”
“……”
“少卿……少卿他会疯的,阿兄……先生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我何尝不想救先生。”
“阿兄——!”谢姝在他面前跪下来,他对面未摆上锦垫,谢姝的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徘徊,谢轶盯着案几上的一颗黑子恍若未闻。
少女泪眼婆娑,急切地希望他能相处一个法子。
“姝儿,让我静静。”
他此时内心的焦躁丝毫不亚于谢姝,少卿知道此事会如何,先生走之后会如何,这一切都一切都成了迷,他能勘透这朝堂的迷雾,却猜不到阮旷会如何做,或者说,他不敢想。
以他对少卿的了解,他恐怕会误入极端。
她眼前的阿兄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大狱里要被斩首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她看不透谢轶,也看不懂阿父,他们为什么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先生注定要死的话,为什么不救先生……为什么……连谢家都救不了无罪的先生。
“王家……王家能不能救先生?”
“王家不会救先生的。”大司马虽有反心,可越是因此平日里也越是小心,阮先生是当世大儒,王家救了阮先生,那王家和陛下间的矛盾便不能调和了。
不是救不了,是不能救。
何况王家和阮先生并无情义,又怎会替先生申冤呢?
“那……”谢姝一吸鼻子,她抬手抹去糊住了眼睛的泪水,“总不能看着先生去死吧。”
谢轶怔怔地看着她痛哭,嘴唇微动,“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不——我不信——这朝堂难道只是陛下一人的朝堂吗?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谢家一定可以救先生的……你们都在骗我,你和阿父都是这样,先前四姊姊是这样,如今阮先生也是这样,明明……”谢姝歇斯底里的喊出声,眼泪顺着她脸颊落进张开的嘴里,咸咸涩涩。
“谢家可以救先生,但不能救!我早就警告过他,可他并不听我的。”谢轶生硬的别过脸去,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黑子。“谢家是谢家,阮家是阮家,他的族人尚且不会救他,干谢家何事。”
飞鸾站在边上犹犹豫豫的双手交握着,听亭中一时没了声音才缓缓上前,“公子,阮公子在外头求见。”
“不见。”
“公子……”
“我说了不见!”谢轶猛然拂袖,几案上的棋局被他一把拂开,白子黑子四散滚开,散乱一片。
他突然大声地冲飞鸾嚷,连谢姝也被吓地一惊,飞鸾蹲下来推推谢姝,“公子心里也不好受,娘子就别为难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