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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绝怜高处多风雨(2) ...

  •   回到府中,不成想庾氏这般晚了还寻她说话,她瞧见阿父不在房中便问,“阿父还在书房吗?”
      “嗯,这几日宫中事多,荆州又来战报,秦国意图南犯,陛下让他留意豫州一带的布防,一连瞧了好几日兵书了。”
      “秦国怎么一年到头也不让人安生。”
      “过几日太后千秋宴,宫里传旨让你随我一并入宫。”
      “太后千秋?”太后每年千秋庾氏与陶氏身为命妇都要入宫拜见,但谢姝并无诰命,从来也没去过。“怎么今年要我也入宫?”
      “算起来桓文得唤太后一声姑奶奶,桓家入蜀以后,她极少见桓家的人了,所以也是想见你一面。另外你进宫也好趁此机会见见你五姊,她位份低,平日里也无资格召人入宫。”
      “嗯。”她看着庾氏将玉佩往自己腰间比划,那白玉极通体莹润,在灯下莹莹有光泽,“这是给我的吗?”
      “给你及笄礼上戴的,是我嫁妆里的好东西,可就只有这一块。”庾氏比过络子的长短,正巧刚好,便不打算取下来了。这回太后千秋宴便先带上吧,仔细别弄丢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谢广回来了,他满面愁容,见到她们才勉强笑起来,“姝儿也在。”
      “正说你呢,陛下吩咐的事办的如何了?”
      “布防都妥了,剩下的我让轶儿瞧着办,往后总要由他替我来担这些。”
      “嗯,过了年给轶儿寻个职务吧,总这么着也不是事。我听说明年秘书郎还有个缺?”
      “我与他提过了,就明年,上次你说的轶儿婚事,我考虑再三,还是再放放。”
      庾氏沉下脸,“轶儿二十有一了。”
      “我知道,只是如今时局不明朗,还得慎重考虑。”
      “你这话说了几年了,再过几年,他都老了,咱们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明白,原本还不想告诉你的,这几日我看陛下的意思,他想立七皇子为太子。”
      “七皇子?”且不论他生母宋美人,如今的容妃身份卑贱,七皇子才满月不久,立为太子未免太过草率,“陛下春秋正盛,不喜欢年长的皇子也是常情,只是立七皇子为太子……”
      “朝中要有大变动了。”
      二皇子是养在皇后宫中的,一直与王家颇为亲近,陛下暗中不满二皇子已久,至于另外两位皇子也无一不是身份卑贱的宫女所出,成年之后表现平庸,不是理想的储君人选。
      谢姝听了他们几句便告退了,末了谢广反倒叮嘱他行刑之日替他去刑场送送先生,她是阮濂的学生,避嫌太过只会为人不耻。
      庾氏正欲反对,谢广却叹气道,“是我有愧于阮先生。”

      “……罪民阮濂,不臣天子,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今不诛濂,无以洁王道,钦此——”
      谢姝奋力绕过人群的间隙挤到最前面。
      阮先生一身葛布囚衣跪在刑场上,蓬头垢面,那日微弱的火光下还不觉面容变化太大,今日一见,只见他形销骨立。
      她泪水涟涟,几步过去“咚”地跪在阮濂面前,“先生……”
      “姝儿,你来了。”
      她鬓发散乱她双膝磕在地上丝毫不觉疼,“小九救不了你先生……小九只能为你送行……”
      “你有此心,不枉我教你一场。少卿执念太深,我走后你替我多开导他。”
      “嗯……”她抹着泪水,未过许久泪水又糊了眼。
      “我新作的《北风词》这几日在狱中又改了许多,只能弹一遍了,你听好。”
      她点头如捣蒜,护卫为他松了绑,阮濂活动着手,手腕上有两道血痕。
      “小九,你记好。”
      他就地盘腿而坐,把琴放在膝上,迟疑片刻,食指一个猛弹率先而出,北风萧瑟,猎猎作响,耳边琴声不绝,
      琴声越来越快,她心如擂鼓,揪到了嗓子眼然后逐渐舒缓,再快,“铮——”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弦上蘸着鲜血,那一抹鲜红刺痛了她。
      “记住了吗,小九?”
      她痛哭流涕恨自己愚钝,“先生,小九记不住……”
      行刑官发了号令,午时三刻已到,她慌忙站起来想拦来拉阮濂的护卫,阮濂拂袖甩开他们,“我自己会走!”
      他站起身,怀抱着琴大笑了一阵,兀地高举起琴狠狠砸在地上。
      琴面落在她脚边,发出钝响。
      阮濂昂首回身,一身傲骨不因囚服而减损分毫,一步一步走向行刑的人。
      “先生——!”
      刽子手杨起手中大刀,大刀映出的光照在她脸上,她愣在原地“先生……”
      身后有人冲出来一手掩在了她眼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一声巨响,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她泣不成声,双眼被紧紧的捂住,捂住她的那双手在抖,她握住那人的手喊出一个名字,“少卿……”
      绕着行刑处的太学生齐齐跪倒在地,三千太学生恸哭,哭声震天。
      许久之后捂着她眼睛的手才挪开,忽见光明,映入眼帘的是流动着的血色。

      “谢姝!”
      她隐隐听到少卿焦急的声音,再然后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谢姝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闺房的帐顶,华裳跪坐在她身边,头低垂着,烛火只有些许微亮。
      先生行刑时的场面涌入脑海,她抚上脸颊,先生的血好似还留在上面。
      长夜难寐,她没叫起华裳,赤脚走至银竹节的烛灯前,取过一旁的剪子,剪掉烛花,屋内火光骤亮。
      她取出纸笔,寻找间动静惊醒了华裳,她头猛的点下,“娘子你醒了。”
      “嗯,不必伺候我,你歇着吧。”
      “奴婢不困。”华裳跪的太久双膝发麻,挣扎一下才起来,碎步挪到她身侧。
      华裳素来细心,不像珍馐没心没肺,她在小几前坐下来,几案上还放着先生赠她的焦尾琴。拨动琴弦,回忆白日先生所谈《北风词》她记下不过十之二三。
      先生临死前的最后一件事,她都没能做到。她救不了先生,连他的曲子也记不下来。
      “娘子,风寒露重。”华裳从背后为她披上薄衾,“明日再弹吧。”
      她脸颊上一片冰凉,瘦弱的肩膀忍不住微微耸动,华裳抚着她的背,“阮先生不会怪你的。”
      谢姝伏在案上啜泣起来,渐渐失声,她的背一起一伏,在昏黄的灯影中尤显落寞。

      先生过世,她理应拜祭,可站在阮府门口却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怕面对少卿,也怕面对先生的灵堂。
      还是守在门口的福伯见着了她,迎上来请她进去。
      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多,她依着礼节对先生的棺木跪下来,不知不觉眼泪再度涌出眼眶。
      少卿一动不动地对着灵牌跪着,不过几日不见,他瘦的脸颊全凹了下去,露出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眸。
      她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九娘子,这是先生让转交给你的《北风词》曲谱。”
      她接过之后吩咐华裳收好,陪少卿一块儿跪着。
      直跪倒日暮西垂,斜阳照进屋内,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长再拉长。

      “娘子,我们该回府了。”
      她才发觉自己已跪了半日,欲站起来却发现腿已麻地不能动弹了,她才跪了半日,更别提一旁不知跪了多久的少卿。
      “少卿,你起来会儿吧。”
      他好似木头人,福伯在一旁叹气,“我们也劝过了,公子这副模样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人非出事不可。”
      谢姝拽他胳膊拉他,阮旷被不肯起,好不容易拉起了他,阮旷斜着往后倒去!
      好一阵手忙脚乱才将晕倒的阮旷挪到榻上,福伯以手拭泪,“这样下去,等先生丧事办完,只怕要大病上一场。”
      她看着蜷缩在床上的阮旷,手护在胸前,一副怕极了的样子,“如果病一场能让他想开些,也好。”
      “老奴担心他受不了寻短见,往日他最听三公子的话……您叫三公子来劝劝他吧。”

      每月廿九日是园慧法师与谢轶相谈佛理的日子,往日谢轶谈起玄理总是勃萃理窟,今日怎么也对不上话。
      “你的棋局可解出来了?”
      谢轶摇头。
      “贫僧棋艺虽不如你,可也知道你那棋局是个死局。”园慧见谢轶默默无言,双手合十低低念了“阿弥陀佛”,“你既明知无解,便该早日放下才是。”
      “我是俗世中人,怎能像大师你一样说放下便放下。”那棋局除非偷天换日,否则谁也不能将一盘死局下活。
      可他毕竟是放不下的。

      “你进了迷谷,却不肯回头。”
      “不是我一人进了迷谷,我想要回头,可我劝不了别人回头。”他总是不能放下少卿,放下谢姝,更不能置谢家于不顾的。
      “阿弥陀佛,苦海无涯。”
      “世间事有世间事的理不清、剪不断,此中曲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明的,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谢轶执起身前茶壶为园慧斟茶,“大师好意,我心领了。”
      “也罢,各人各有各人的活法。”
      “钟鸣鼎食,未必是福,粗茶淡饭,也未必是祸,祸福相依,本是人生常态。可我是个世俗中人,若要由奢入俭,断然是不能的。”
      园慧端起茶盏,那茶汤煮的恰到好处,不咸不淡,橙黄浓厚,更有一股清香直蹿鼻尖,三杯下肚,背后汗珠已沁湿了袈裟,可见这看似普通的茶叶绝非凡品。“这是什么茶叶?”
      “也无名号,听说产自晋宁一带,蜀中桓家送来的,姝儿不爱饮茶,就都给了我。大师若喜欢,不防带些去。”
      “贫僧怕喝惯了你的好茶,从此再也不爱喝别的茶了。”
      “什么好茶?”
      “是你送我的那些茶。”谢轶回头,果见她身着缟素沙沙踏着落叶而来。
      园慧与谢姝见礼,谢姝连忙还礼,他们谈玄时惯常是屏退仆从的,是以亭中没什么人,谢姝拿过一旁空着的竹簟垫在膝下,过一个青瓷空盏倒入些许茶汤。她拿起紫檀小几上的茶壶,素手按住茶壶的盖子,看着橙黄色的茶水从壶口流出,一股幽香沁人心田,她不喜欢品茶,可也知桓家那日送来给她的“小玩意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口中先是苦涩的味,而后才慢慢回甘。
      “九娘子是为了阮家之事而来?”
      “大师怎么知道?”
      “这般大的事,贫僧怎能不知。”
      “我想请阿兄去看一看少卿。少卿他病了,一连几日不曾合眼,跪在灵堂上不吃不喝,我担心……”
      谢轶似乎并不想听,握着茶壶倒水,“他瘦了许多,就算是看在以前的情谊,你也该去拜祭下先生的。”
      茶汤溢出了茶杯,谢轶呆愣了会儿才叹气道,“妹妹,我亦不是全能人,遇事我也会想逃避。躲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园慧双手合十,轻轻道了句,“阿弥陀佛,一切贪嗔痴妄,皆因爱而起。佛家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低低重复了“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十个字,深觉园慧所言在理。
      “红尘事,缘起缘灭都离不开一个‘爱’字,公子是红尘中人,只要能忠于本心,且觉得不违世俗伦理,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又有何不可呢?”
      谢轶握着茶杯的手举在空中,笑地苦涩,“大师所言在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琢磨了下怎么能让过渡变的自然点,然后就改了下文章的排版,大家看着有没有觉得比之前略微流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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