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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二 ...

  •   薛洋的身上有一道疤,位于心脏偏一点的位置,从胸口贯穿到后背,像是被人拿利剑在猝不及防捅了进去,不知下手的人是刺偏了,还是故意手下留情,总之,晓星尘在给薛洋折腾他那一身伤口的时候,瞅到这一道疤痕,随口问了一句它的由来,薛洋无所谓地回答说,这并不是他受的伤,严格来讲,不是“他本人”受的伤。
      晓星尘有些好奇,却没有多问,待他把薛洋的伤一层层地裹好,薛洋懒洋洋地伸了个腰,瞥见晓星尘有些出神的模样,便知道他对那一道伤起了兴趣,但碍于情面不好开口。
      其实也不是多不能说的故事。
      薛洋眼珠子一转,琢磨了一下,嚷着叫晓星尘给他端杯茶过来,而后他抱着暖呼呼的茶杯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长,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迎接晓星尘疑惑的目光,薛洋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少年,是个孤儿,小时候被某个仙家顺道捡了回去当门生。没多好的天赋,修仙修得强差人意,结下金丹也并无多大用处,不过他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只是经常会受到同门的欺辱,笑他本就不该进入仙家的门,一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然而家主却在他结了金丹之后破天荒地收了他当徒弟。
      很多人都不理解,毕竟这一家里头比他天赋高的多得是,家主也不作解释,少年问起,家主说,你是个好孩子。
      少年多天真啊,家主捡他回去收他为徒,让他不至于无依无靠流荡一生,于他而言是一桩美事,他便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家主。
      可不曾想过,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美事。
      家主收他为徒,然而教他的却不是仙道。
      是人人嗤之以鼻的鬼道。
      家主不知从何时开始痴迷了鬼道,又不想被人发现,于是便借着少年对他的信任替自己打掩护的同时,也想有一个自己的鬼道徒弟——就好像在大多数人眼里活到了一定岁数就得成家立业一样,修炼一门技艺也得有个徒弟才能算得上道途完整。
      说到这里,薛洋冷哼了一下,又喝了口茶,接着说:
      家主让少年修鬼道的目的很简单——传艺和准备一个替罪羊。
      少年心想鬼道虽然是邪术,但不拿去做坏事总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修仙的天赋不好,修鬼道或许是另一条出路,于是他便答应了,时常跟着家主闭关修鬼道,他惊叹于鬼术的神奇,便越发上心起来,渐渐地,少年的鬼道练得越来越好,家主对他也十分满意,青出于蓝胜于蓝,少年说不定再过好些年,就能做到当初他也想做却没法做的事。
      比如,造一个阴虎符。
      不需要和原来的威力相等,有原版的十分之一,哪怕是百分之一,他也知足了。
      少年不曾多想,家主让他保密修鬼道的事,他便守口如瓶,家主让他尝试研究阴虎符,他便抽空缩在家主为他提供的密室里苦心钻研。
      可是好景不长,少年某一次不小心召集了附近的恶鬼与走尸,将这仙门里外围了三层,他慌忙地跑去找家主寻找解决办法,家主却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最后沉着声让他先和其他人出门清理走尸。
      少年惊喜地以为家主早有解决办法,便放心地提剑出去了。
      可是少年修鬼道久了,忘了仙家的人对恶鬼汇集走尸遍地等事端十分敏感,在他整出这一场戏的那一刻起,家主就已经决定将他扔去风口浪尖了。
      果不其然,在事情解决之后,本地的仙门纷纷上来讨要说法,少年被家主扔出去当替罪羊,什么大逆不道养虎为患之言滔滔不绝,少年错愕地看着家主,由心酸到愤怒,正想大声将家主修鬼道的恶迹告知众人,却被禁了声,随后家主冷不丁地从背后刺了他一剑,利刃擦过他的心脏,只偏了这么一点点。
      少年重伤倒下时,隐匿掉了自己的生息。
      鬼道修得久,他知道装死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好在家主没给他补上一剑,探不到他的脉搏之后,便让人将他扔去了荒山野岭,等着野兽来啃食他的尸体。
      薛洋讲到这里,发笑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听得入神、似乎正准备发表谴责之言的晓星尘,说:“道长,故事还没讲完呢。”
      当时薛洋死于晓星尘剑下,是个游荡的亡魂,在人间寻找合适的夺舍之人,他正好撞见了这一幕,看出了那个少年奄奄一息却满身怨念,又长了一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出于好奇便进入了他的身体里窥探他的过去,而后薛洋与少年的魂魄对话,问他要不要做一笔交易。
      这个少年修鬼道,薛洋也修鬼道。
      并且少年活不长——这是最容易被夺舍的人的体质,他又长了一张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最后面这一点对薛洋来说反而重要一些,倘若他又重生一回,必然会去寻晓星尘算账,想到这里他不禁期待起晓星尘又一次认出他的惊讶表情了。
      少年看着这个与自己长得相似的人一时愣得说不出话来,薛洋不耐烦地说,你把身体给我,我去替你杀了那个人。
      少年沉默良久,问,为什么?
      薛洋便哼哼地笑了,说,因为你活不长,但是我可以。我也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
      少年回想起家主对他所做的一切,咬了咬牙,目露凶光,说,我要他不得好死。
      薛洋轻飘飘地说,说来你可能不信,寻仇是我最擅长的事。
      于是他们便达成了这一笔交易,薛洋夺舍上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住了部分筋脉止血,随后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养伤——他受过那么多伤,对处理伤口在行得不行,他养了快两个月才把伤口养好,也留下了那道疤痕,而后,他借着少年的记忆杀回了那个仙门,在家主修鬼道的时候使绊子,令他走火入魔,最后被恶鬼反噬,死无全尸。
      家主修炼鬼道的事儿也因此传开,这一家从此声败名裂一蹶不振。家主的亲人几乎受不了这种落差感纷纷自尽,薛洋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顺手在其他有企图的仙门上前讨伐的时候,拿了好一些家主珍藏的东西,还一把火烧了家主的密室。
      之后的事情不必多说,薛洋回到了晓星尘葬白黎的那个坟茔,他们又重逢。
      薛洋把茶一饮而尽后,道:“故事讲完啦,其实他也活该。”薛洋轻蔑地笑了一下,“轻信他人的下场,就是自找苦吃。”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晓星尘一眼,目光有些戏谑,又无所谓的模样。
      从今往后,前尘旧事,不必再提。
      可是晓星尘也有过轻信他人最后不得善终的旧事,薛洋这一番无心的提起,不知道晓星尘如何作想,大抵就又是柔声反驳他:并非人人都像那位家主那样满心城府机关算计。
      总有一些真心实意待他人好的人存在的。
      薛洋打量着他,因着这叙述故事又无意间扯了别人痛脚的机会,忽地想起他和晓星尘的过往。
      说好不再提,可是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哪天想起。抛下过去重新开始,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或许对于晓星尘来讲旧事变得无关紧要,可是对薛洋来说却不一样。
      晓星尘的坦然相对,令他措手不及的同时,也质疑着这份和平能维持多长时间——他们那些过往如影随形,薛洋也不会忘记当初在那个临海的小村落里,晓星尘那一句无情的质问。
      于是晓星尘一句“我信了”,搁在薛洋这儿就听起来就没那么厚重的诚意在,换句话说,即便晓星尘说信他,他又凭什么要信晓星尘。他知道那位道长由始至终都未曾有害过他的念头,然而他在尘世里摸爬打滚久了,满身上下都是污垢,突然有一双干净的手伸过来欲将他扶起,他也得三思是接受还是将这个人一并拽下来。
      应声留下是一时之快,后来细想,薛洋更愿意去窥探一下晓星尘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想知道那一句“我信了”,到底有几分可信。
      大不了,等他好彻底了,他们又各行一路,大家山水是否相逢乃未定数,后会有期也无期。
      想到这儿,薛洋不动声色地又看了晓星尘一眼。
      江湖不见,对他而言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让他真正捏在手里的东西,即便是虚假的也好,倘若说放就放,终究会有那么点舍不得。
      晓星尘沉吟了一会,叹了口气,说:“也是个可怜人。”
      薛洋不以为意:“道长你权当听一个故事罢。”
      晓星尘顿了顿,柔声说着:“对你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故事,对那个人来说,却是一生。”说完,晓星尘若有所思,他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拿在手里,却没有喝下去。
      俩人无话,过了好些时候,晓星尘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薛洋已经躺下睡着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扰了薛洋休息,便轻轻地将被子给他掖了掖,手里的茶凉得彻底,他将它喝完之后把杯子放在了桌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里屋。

      薛洋知道,其实晓星尘说得也没错,那些过往是一个故事,却也是一个人的一生。可是从旁人口里得知的故事并不一定完整,说书人从来不讲后来事。
      正如他的前世,在义城遇见魏无羡的时候就书写完了结局,在重生之后又开启了新的篇章,无外乎都是与晓星尘息息相关。
      他仍不明白自己对晓星尘为何总是耿耿于怀。他不明白,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爱恨不饶人,岁月不饶人。
      好似这么多年来,那些徘徊在他心里的痴妄与嫉恨从未饶过他,与此一同留在他心里的,还有晓星尘带给他的片刻温存,它们随着年月的流逝不减反增,一点点地勾起了他对这个世道的信任与期盼。
      他不屑这么想,却在晓星尘身边时常常不由自主地感到:原来除了仇恨,这世界上还有更让人难以忘却又无法分辨的感情在。
      他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现下是应该像从前那般给自己和晓星尘布局,还是什么都不做。
      那些交织的感情从晓星尘来寻他开始,便日夜困扰着他,令他无从下手,他近日时常彷徨,恍惚间有种回到了数年前他们在义庄的日子的感觉,薛洋想,这到底是岁月的馈赠还是他又一场好梦,哪怕他清楚这不是梦,也很难从晓星尘对他体谅这一事实中回过神来。
      他想了许久,最终选择什么都不做,得过且过般消耗着自己和晓星尘一块的时光,一边想着如何再度利用晓星尘的善意,又一边质问自己,他们之间是否只能是像这样,永远不会有真正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直到中秋佳节那晚,他和晓星尘从集市买回来美酒佳肴,花前月下,他喝得有些多,借着醉意甩出困惑他许久的问题,他问他,晓星尘,你凭什么说放下就放下。
      道长愣了愣,随后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被黑云暂时挡住了的月亮,说,没那么容易的。我想了以前的很多东西,最后发现这些曾令我耿耿于怀的物事,对于如今再度回到人间的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刻舟难求剑。说完,他给自己斟了杯酒,小口酌着。
      刻舟难求剑。薛洋小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脸上的神情由略微愤懑,一点一点转为了释然般的自嘲一笑。
      他又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些故事,从前种种,皆在他们二人各自重生于世后烟消云散,就像千帆过尽,晓星尘早已向前看去,他却仍然对身后的涟漪恋恋不忘。
      可病树前头,也有万木长春。
      好一个刻舟难求剑。薛洋说着,眼角有些发酸,他连着自斟自饮喝了三杯,第四杯时他举杯碰了碰晓星尘的杯子,却什么也没说。
      晓星尘一言不发,笑得温柔。薛洋的模样看着有些感伤,可晓星尘知道,此时此刻,那些如鬼魅般纠缠在薛洋心间的往事,终于彻底消散开去。
      薛洋再度将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滚烫似灼。酒流淌过舌根时带了一些苦味,而后甘甜隐隐回散。
      他吃过不少苦,未曾有真正遇到过苦尽甘来的时刻,痛苦对他而言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他惯了承受,却没想过其实人从来不必泡在苦罐子里头备受煎熬。
      时至今日,他终于学会扔掉插在心间的那把钝剑。
      他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哪有什么岁月不饶人,不过是他从未饶过自己。那些积压在他心头的情绪终于散了开去,薛洋长舒一口气,撑着下巴看向银光倾泻的满月。
      云散了。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到lof给我反馈!ID我经常改所以还是搜文的名字吧23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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