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东陆之墓》司祁

17、公平交易

　　俞舟解释着梦境与内功修行之间的联系，杨盈雪也不闲着。背对了俞舟，她一件一件地脱起了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中单，最后狠狠一扯，又将粘在伤口上的裤子扯了下来。

　　听着俞舟的话，她想到了很多——充作容器被人练功后发自灵魂深处的暴戾、严九雉对战红婴莫名其妙的恐惧、还有那个一重重高门一层层帘幕的梦境。然而听到最后，她只冷冷说了一句：“‘殇’，真是个贴切的词。”说着，她弯腰从严九雉身后的破衣烂衫中拈出夹在里衣和外衣当中的、最为雪白的那一件，撕成布条，一脚往罗汉榻上一踩，就把布条往大腿上包扎上去。

　　“等等。”俞舟见此情景，也不嫌尴尬，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隔着婴儿递给杨盈雪，“我这里有些伤药，你要不要先用着。”

　　杨盈雪望向了俞舟的眼睛——仿佛发现一件有趣好玩的事物一样，她忽然享受起了和俞舟的对视。

　　俞舟，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聚焦、没有神采，但至少还算不卑不亢、不多不闪。然而自从她让他破开神庙中的机关开始，他就像被人捉住了小辫子似的，不再是自信满满。到抱着婴儿出现在严九雉练功的石室，他简直就成了人下人，给药都给得唯唯诺诺了。

　　对着俞舟摇了摇大腿，杨盈雪轻佻地转过头来道：“你来。”

　　俞舟心里着急，像在炒菜时撒盐似的，对着杨盈雪腿上的伤口扑嗖嗖地就撒了上去。腿上撒完了，还有手，手上是道贯穿伤，比腿还要严重许多，为了节省时间，俞舟只好将婴儿放在严九雉的尸体旁，又替杨盈雪进行了包扎。

　　杨盈雪借着不用自己动手的机会，拿剩下的白绸擦去身上的血迹，边擦边道：“我被你千里迢迢从双鹰山上骗过来，还两眼一抹黑地遭了这么大地罪，我如今有什么理由不杀了你泄愤，还要替你把你的小情人救出魔爪？”俞舟手狠狠地一抖，和杨盈雪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后又低下头去：“脸还没擦。”

　　杨盈雪胡乱擦了把脸，依旧颇为玩味地打量着俞舟。俞舟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想必内心是十分的纠结。下手如飞地为杨盈雪手上的包扎打好最后一个结，他深吸了口气，算是下定了决心：“杨教主，两千多年前，咱们所在的山洞附近有一座地下城，那曾是海族在大陆上最后的聚集地之一——岩地之城。岩地之城里的很多机关，只有我才会破解。”

　　这次，杨盈雪终于住了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的猜测也已经得到补充和证实，她不需要对着俞舟这样一个聪明人问出“我为什么要去海族的地下城”这种问题——三大种族之间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不是两个人拍着肩膀称兄道弟就能够解决的，便是俞舟这样一个心胸开阔的海族探险家，也绝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一个他族之人说出“你有力量我有头脑，搭伙一起去瞧瞧我族的古城，或许里面有什么能助你成就你的王图霸业”这样的话，而强迫对方说出这样的话，则是对对方的侮辱。

　　俞舟把她当工具一样对付严九雉，她心里固然快活不起来，但因为心里不快活就去侮辱一个或许对自己有用的人，实在不是她能够赞同的做法。

　　在橱柜当中找到几件备用的衣服，二人迅速地将自己整理打扮过一番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石室。走廊上，有一扇门没有关严，半人宽的门缝中传来数十名男男女女的忽高忽低的笑声，应该是一桌子人正在吃酒。路过这扇门时，俞舟格外地小心，只敢贴着墙走，屏气静气。穿过走廊，重新回到石阶上时，俞舟才松了口气，压着声音说道：“刚才那间屋子里，平城县县令、县尉、州里来的两名校尉、还有几个夜鲲门高层都在。他们进去的时候，我和他们擦肩而过，都装做没有看到我，大概是严九雉和他们打过了招呼。”

　　杨盈雪跟着俞舟，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一边走一边观摩着身下巨坑中的景象——巨坑，比祭祀时还要乱上许多，有人将胳膊搁在一块石笋的两边，手掌握在一起比拼拳力；有人拿着刀剑，在众人头顶上演练起了招式，引起一片又一片惊呼；也有明显是流民打扮的妇人，将小孩的脑袋按在胸脯上嘤嘤哭泣……

　　来不及细看，二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悬崖上。俞舟一到悬崖，也不问杨盈雪乐意不乐意，就将婴儿塞到了她怀里，然后自己走到悬崖没修台阶的那一头，跪到地上，扶着前方的石壁，将大半个身子支到了空中。对着悬崖底下和悬崖旁边的山壁，俞舟先是一阵子凝神观察，又是一阵子敲敲打打。

　　杨盈雪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把视线放在了婴儿上。婴儿——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怪物。小怪物的脑袋比她的脑袋还要大上许多，相比之下，比寻常婴儿要大上一倍的身子倒显得小了。因为脑袋大，小怪物的嘴也不小，若是吮吸起来，简直要让人担心手臂会被他吸进去。好在他被人点了昏睡穴，除了呼吸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举动。

　　杨盈雪看看婴儿，又看看俞舟，忽然恶趣味地说道：“怎么，这你的孩子？”

　　俞舟想来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头也不回道：“不是。”

　　俞舟的回答太过简短，让杨盈雪产生了更多的好奇：“不是你的孩子，你还这么用心护着，世间也难得有你这么痴情的男子。战红婴怎么命那么好，遇上了你？”

　　俞舟依旧在敲敲打打，比比划划，但这回明显是按捺下了一口气，才开口说话：“我和红婴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吃饭，是为了让红婴开心；我呼吸，是因为我习惯了呼吸。其实我根本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呼吸，也没有心跳，已经是个死人了，只不过用了点法术将魂魄强行附在了躯壳上。这样的人，怎么能去谈感情？”

　　杨盈雪轻声道：“魂魄，到底是什么？”

　　俞舟道：“海族人因为身体羸弱，往往在人生稍有成就的时候，就要面临死亡，所以灵魂也是我族从有文字记录初始就在研究的问题。现在大部分海族人认为灵魂是附在神经上的电流——就跟天上的闪电一个性质，你懂吗？但也有很多人觉得那只是表象，实质我们根本没摸到边。”

　　说完，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是已经有了对策：“两个时辰前，枯木老怪趁你分心，将叶成岚和战红婴他们两个劫了去。我当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但因为没有回头就没有太看清，只知道他是从这边下去的。我推测，他用奇门遁甲之术将这片山壁做了手脚，需要爬过一些地方才能触发机关。”他从怀里拿出一根透明的细绳，将细绳系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我先下去，你跟着我走就好了。”说着，他抓着细绳就往悬崖下爬了下去。

　　俞舟爬得很慢，看来是每爬一下就要作一回新的推演。杨盈雪蹲在悬崖边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俞舟的动作——若只是记住俞舟爬过的地方，她断然不会这么认真，可就像有人会去观察动物一样，杨盈雪对这个活死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产生了好奇。

　　然而，一个人太专注于一件事物，往往就会忽视许多旁边正在发生的事。毫无预料地，俞舟头上忽然有一片黑影砸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