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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行一善 ...


  •   有一次,杨盈雪他们都已经坐到了饭桌旁正要点菜,却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拍着桌子往外轰赶。这群人不知是流寇还是本地的恶霸,店家一见他们进门,当即就苦了脸,躲都躲不及。殷迟郁,和同行的一名亲兵,一个面颊紧绷,生怕杨盈雪要大开杀戒,一个面色嚣张,期待着出手教训这群流寇恶霸,都没想到杨盈雪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用眼神示意亲兵拿起箱笼,起身就往店外走了去。

      好不容易,他们才找到第二家还开着门的饭馆。亲兵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开口就对杨盈雪抱怨:“教主,那群臭乞丐、死王八,眼睛长到沟里了,看不出教主和掌旗您的风采,居然还敢来赶您!不过您怎么也不教训教训他们,还说滚就滚了?”

      杨盈雪的眼神落在菜单之上,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亲兵说话,自顾自道:“看这形势,骊州的灾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许多,鹰州州牧陶景寿放进这些流民,只怕是在下一盘大棋,下一步就是要抽壮丁。好在这条老狐狸醒悟得晚,他若是一开始就这么励精图治,朝廷不出手,他也要出手整治我们这些‘江湖匪帮’。”

      两句话说完,她菜也看完了。因为前几日都是吃干粮度日,她给大家一连点了四菜一汤。点完菜,她也再没了言语,倒仿佛方才当真只是在回答亲兵的话。

      菜上好了后,殷迟郁秉承圣人教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将对徒弟的教诲化作对教主的沉默,眼睛堪堪盯着面前的饭菜,却很少下箸。亲兵吃高兴了,却再次不顾身份地开始发表意见:“香!真香!就不知道是这菜炒得好,还是肚子饿得慌。教主,快多吃一点,再往前走,只怕更没什么能吃的馆子了。咱们这顿可得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了这顿都不知道啥时候才有下顿!”

      杨盈雪正拿着本书看——亲兵背的两个箱笼中,一个装的是她的衣物,一个装的是她的“闲书”——由于边吃饭边看书,她下箸的时候和殷迟郁是一样的少。听了这话,她略微掀起眼皮,却没有完全将眼神从书本上挪开:“水灾兵乱、蝗虫瘟疫,天灾人祸骊州是样样占了个遍,集结个三万人的‘义军’,绝非史无前例。朝廷派禁军精锐去到这样一个地方,只是因为这三万人挂在一个江湖教派门下?还是说夜鲲门掌握了一个朝廷都渴望得到的秘密?”

      杨盈雪既像在和亲兵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亲兵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前者,咂着嘴巴道:“夜鲲门?啥子狗屁九流门派?为什么出兵?被吓怕了呗!当年九山寨在江北混得多么风生水起,还差点将三皇子送上了皇位。皇帝老儿还是太子的时候,据说还被九山寨的人挟持过,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武林人士。武林人士集结起来的义军,和其他的乌合之众能一样么……”

      殷迟郁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他的目光也垂得更深了一点。一路下来,他早就发现,杨盈雪和这名亲兵说话,十有八九都牛头对不上马嘴,可是依旧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他的许多心思都花在了细节上,细节上的不搭调也折磨着他。

      杨盈雪和他不一样。杨盈雪是个“成大事”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将其中的“不拘小节”发挥到了极致。一路上,她既不在意食宿,也不在意车马,她既可以是个从从容容的游人,也可以是个风尘仆仆的江湖客。被恶霸驱赶,她不见动怒;被亲兵说“滚”,她也毫无反应。而唯有她自发地抬起头来、看一眼这个人世间的时候,她才会把眼前的事物真正地看进眼里。

      殷迟郁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隐约只觉得杨盈雪的身上,少了一点活人的气息。哪怕她就坐在他的正对面,还时不时和他往同一个盘子里夹菜,他依旧觉得她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不可触及。

      杨盈雪没想到自己随口答的几句话,能给属下一种“不是活人”的感觉,反而还觉得自己十分和蔼可亲、没有架子。一面读着手中的闲书,一面观察着沿途的世态,同时还兼顾着“不端架子”,她感到自己一路上也是十分的繁忙。

      .

      如此走走停停,三人终于在十月初十到了平城县。平城县却非但没有兵荒马乱的样子,还显得十分井井有条。

      井井有条,却不像因为治理得当而井井有条,相反,倒像是刚经历过了一场恶仗,城池又被一群凶神恶煞给占了去,以至于人人都不敢上街,上街了也不敢互相招呼说话。

      冬日的阳光洒在万家屋宇上,城中竟然显出一丝森然鬼气。在经过一名挑着重担却面无表情的挑夫、一家开了张却不见人烟的衣铺、和一对形色匆匆却仿佛因为做了极大错事而低头不语的夫妇之后,殷迟郁终于忍不住对杨盈雪说出了自己对平城县的看法。

      他觉得平城县里有鬼——当初是他给杨盈雪送信,向她传达出夜鲲门所处的困境和需要的帮助;而如果夜鲲门并不需要青鹰教的帮助,反而装神弄鬼地对青鹰教教主有所图谋,他也得第一个提出这个见解,以洗清他窜通别派的嫌疑。

      然而理所当然地,杨盈雪听了他话后,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摆了摆手,而转身朝亲兵交代:“去问问那对夫妇,夜鲲门往哪里走?”

      亲兵则根本没有注意到城中的怪异之处,得了命令后,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大大咧咧地便往夫妇那边走去。夫妇虽然走得快,但不是亲兵的对手,亲兵三步两步赶上去后,伸手就将那丈夫的肩膀一拉,谁料这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似乎还有点身手,竟躲过了亲兵这一拉。

      不过人到底是停了下来。亲兵见状,摆出一副狗仗人势的作派,凶巴巴地问道:“夜鲲门,往哪走?”

      夫妻二人也不知犯了多大的事,见到个装成地痞的兵痞像是见了活的阎王,眼睛睁大成铜铃状。眼见不将“阎王爷”支走自己就无法脱身,丈夫神色惊恐地给亲兵指了路,妻子则在私底下拉扯丈夫的衣服,生怕他多说了一句话,多待一刹那。

      望着夫妇几乎是夺路而逃的身影,亲兵十分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回到杨盈雪那儿,他十分肯定地道:“那对夫妇鬼鬼祟祟的,肯定是犯了什么要杀头的大罪!”

      杨盈雪这才叹道:“走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凭着夜鲲门几个虾兵蟹将,还奈何不了我们。否则路上折腾个十来天,见到个‘空城计’就吓得掉头就跑,到头来还不知道人家‘请’咱们过来是干什么,未免也太有失名门风范。”

      .

      夜鲲门所在地并不遥远,是一栋临着街道的三层小楼,旁边挨着的,则是几家客栈与酒楼。客栈与酒楼同城中所有的店铺一样,生意并不景气,却顽强地开着张,并且仿佛在前不久才经历过一场修葺,顽强得十分容光焕发。

      然而比起客栈与酒楼的碧瓦朱漆,夜鲲门就显得陈旧而寒酸了,它门上的木头已经腐朽,墙上的油漆已经脱落;比起客栈与酒楼的光明磊落,它更是显得像一只把头缩进脖子里的乌龟,大门紧闭着,连楼上窗户都横七竖八地钉满了木条。

      望着这副模样的夜鲲门,大家不好再去怀疑什么,只好把疑心放到官府身上。这回,亲兵首先发话:“看样子那什么劳什子夜鲲门没撑到咱们来,就被禁武军给灭了。你说官府会不会暗中派人在这附近盯梢,一看到有人靠近,就当作是夜鲲门同党进行抓捕?”

      杨盈雪拿门上的铜环轻轻叩了叩木门:“官府现在如果还有疑神疑鬼与守株待兔的闲暇与精力,我们这些拥兵自重的江湖人士早就被剐成上千片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话,门内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子虽然年轻,神色却十分老成,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黑影,仿佛已经几天没睡觉。见到门外三人,他先打了个呵欠,随后耷拉着眼皮不耐烦道:“找谁?”

      殷迟郁站在三人中间,像个懵懂的书生一样道:“哦,请问阁下是否是夜鲲门中人?”

      小伙子气色虽然不佳,手脚却很是沉稳,是个练家子的样子,然而他开口却道:“夜鲲门?夜鲲门是什么东西?”

      小伙子十分莫名其妙,殷迟郁却更是莫名其妙,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几乎没有犹豫地将目光指向斜后方的杨盈雪。杨盈雪没见过如此没有城府的江湖人,下巴轻轻往旁边一指,并将殷迟郁的目光给瞪了回去。这时,楼中响起一个带着回音的声音:“阿东,带他们进来,那是我们等候多时的贵客。”

      这声音相当低沉,然而有种故作低沉之感,仿佛是年轻之人故作老迈。殷迟郁心里还在疑惑,亲兵却已经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回头再看杨盈雪,杨盈雪则又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只管跟着进去。

      对于这座安静得诡异的县城和这栋陈旧得阴森的小楼,殷迟郁心里一直抱有想法。然而杨盈雪横冲直撞惯了,没有多做考虑,跟着殷迟郁,后脚就跨进了木门。

      就在她整个身体堪堪进入小楼的一刹那,耳边忽然“嘭!嘭!嘭!嘭!嘭!”地响起了一连串爆炸声。断裂的横梁、地板,带着崩碎的瓦块、石灰、墙砖,瞬间便在她与殷迟郁之间形成了天堑之隔。爆炸惊天动地,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紧接着又有热浪带着硫磺气息从四面八方传将而来,仿佛要在弹指之间将整栋小楼化作齑粉。

      杨盈雪眼睛里沾了石灰,耳朵里也是一片轰鸣,手脚倒还利落,飞快地从背后抽出长剑。对着几块就要落到头上的巨石划了几个剑花,一时间剑气四溢,在她周围构筑起一道屏障。

      然而这时,无数泛着绿光的弓|弩巨箭从四周射了过来。剑气对上携万钧之力的弓|弩巨箭,并没有战略上的优势,杨盈雪随即放弃使剑,而是闭着眼,屏着吸,施展开了身法上的功夫。好在这时弩|箭多,落石也多,一半的弩|箭击在落石上,落石被击成四射的几小块,弩|箭却也在内斗中被卸去了战斗力,对人构不成威胁。

      顶着源源不断的碎石与弩|箭,杨盈雪好容易跳到了门槛之外。门槛之外却已不是平整的街道,而是个方圆□□丈的深坑,坑里面乌黑一片,砖石、泥土、火|药、残肢,浩浩荡荡地混成一锅正在沸腾的粥。杨盈雪尚未落地,衣袍边角已被烧得焦黑,往一截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借力一踩,她才勉强重新回到小楼中。

      小楼此刻也完全失去了楼房的形状,是一滩正在下陷的废墟。废墟中,仍有无数机关暗器在对着彼此互相发射,让废墟下陷得更加迅速。杨盈雪眯着眼睛,从满眼的泪水与灰尘中认出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是殷迟郁。

      殷迟郁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披散下来,衣袍被烧得焦黑,整个人的存在仿佛就是在解释什么叫做“灰头土脸”。和杨盈雪一样,他的眼睛也迷糊了,但他同样认出了对面的人是杨盈雪。

      二人相隔着老远,连彼此的身形都看不大清楚,却以为能够洞悉彼此的内心。同时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他们一个足尖轻点,往废墟的制高点飞掠而去,一个横剑一劈,用剑气劈开周围的一圈残垣断壁。

      殷迟郁站在高处,很快便跳到深坑之外,算是逃过一劫。缓过气来了,这才发现杨盈雪居然又自己跳进了虎口。他提了口气,随即又松懈下去,因为无法决定是否要重新回到废墟之中——杨盈雪必然是不需要他去帮忙的,然而作为一个下属,自己拣回条命,把上司留在险况当中,似乎也不太厚道。

      杨盈雪却并没有注意到殷迟郁的犹豫不决,她对着废墟狂砍乱斩,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找一找和他们一路过来的亲兵。她对亲兵感情不深,走了一路,她都没记住对方到底姓赵还是姓何,照着小楼坍塌的劲头,亲兵存活下来的希望也不大,可由于她觉得自己被废墟压死的几率也不大,她不妨找一找这名亲兵。

      废墟还在往下坍塌,地基也在往坑中下沉,而坑中是一片不知有多深的沼泥,还在“滋滋”地往外冒着带颜色的热气,仿佛能瞬间消化掉进其中的一切。杨盈雪用剑尖从废墟中挑出不少断体残肢,在最后快要放弃的关头,终于收到了一丝反馈——一条手臂,在她把剑尖刺入其中时,抽搐了那么一下。

      随后,她弯下腰,用不拿剑的那只手抓住那根手腕,不费什么力气地把人从废墟中拉了出来。

      这人浑身裹在泥灰之中,胸腔一上一下,还在噗噗往外吐着血,并不能从五官上分辨出长相,然而从体型上看,却似乎和亲兵不相上下。而此刻废墟的制高点正式和坑外的路面形成同一高度,杨盈雪已经没有工夫检查这人到底是不是亲兵。把左手插入对方的腋下,她搂着人,轻轻往几处支棱出来的砖石上一踩,转眼就跳到了深坑之上。

      坑上,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来人是四名壮汉。壮汉们四肢发达,须发虬结,眼如铜铃,眉毛倒竖,凶神恶煞得十分一致,手里则分别拿着刀枪剑戟四样兵器,用以对彼此作出区分。乍一看,像是寺庙里头的门神塑像集体长了灵魂智慧,跑出来在人间除魔卫道。

      杨盈雪,因为眼睛里还有灰尘和沙子,并看不清这四名壮汉脸上的异常之处,手上还搂着亲兵,一脚就往使戟之人的脖颈处踢去,同时手中长剑微微一荡,一道剑气又往使刀之人的脑袋上劈去。岂料,一座座宝塔似的壮汉竟然都挺灵活,使戟的往下一蹲,使刀的往后一仰,将杨盈雪的攻势避了开去,随即使戟之人矮着身子,犹如一头疯牛一样,照着杨盈雪的下盘便袭了过去。

      杨盈雪的下盘功夫以轻灵见长,此刻却带着个沉甸甸的人,实在轻灵不起来。眼见使戟之人就要冲撞到自己,她下意识地便松开怀里的亲兵,随即手腕一翻,又用拇指勾住了亲兵背后的衣服。隔着个不知死活的人肉盾牌,她左掌运出内家真力,将使戟之人拦在电光石火间,右手则扬剑朝天,使内力在身上畅通无阻。

      一时之间,天上风起云涌,地上风吹草动,附近矮房上的砖瓦都有要松动的意思,而使戟之人竟然生生与这股生猛的内力对峙住了。像一座带着神力的塑像似的,他保持着一贯的横眉怒目,竟在犹如实质的真气洪流中打起了马步。

      剩下的三位怒目金刚,仿佛毫不怀疑那位使戟的兄弟坚不坚持得住,慢腾腾地迈开脚步,在使戟之人的身后站成了一排,然后慢腾腾地将兵器插回腰上,再将双掌按在前面之人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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